第15章 鸡鸣，木门

    鸡鸣，木门

    有一回，母亲洗完衣服叫他回家，他没有应声，想多玩一会儿，侯霞便端着一盆子的衣服走了，告诉他要早点回家吃饭。祈桓拿着鞋，沿着河流逆着水的流向往东走，过了几个岔口。

    日头正中，毒辣辣的烘烤着大地，溪水也闪着光，刺到了祈桓的眼睛。祈桓知道，该是回家吃饭了。他走上岸，选择了其中的一个岔口，快步往北向走――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方向，他是记得的。可是走了很长时间还是没有尽头，他便又往回走，回到原来的岔口处。但他还是不知道该从哪个岔口回去，他便又回头往北走，路依然没有尽头，他哭了起来。这时，走来一位妇女，肩上扛着锄头，带一个老竹条帽子。

    “娃娃，干嘛哭呀？”

    “我找不到外婆的家了。”

    “你是哪个村子的呀？”

    “山酒子的。”

    “你妈妈叫啥？”

    “侯霞。”

    那妇女牵着祈桓的手，祈桓止住了眼泪，紧跟着这阿姨。阿姨的脸遮在竹帽子下，阳光透过竹条的缝隙映在了她的脸上，只见她的脸又红又黑――农村妇女的脸蛋多是如此的，眼睛也明显是透出着庄稼人的痕迹，深陷，已经写满着疲惫和沧桑，一点一点的表现出来。

    那妇女把祈桓送到侯老汉家门口，侯霞和侯老汉都不在，外婆在门口焦急的张望，也终于盼到了外孙子。那妇女和外婆说了几句话，外婆要留下她吃饭，她笑着扭头，一声再见，离开了。

    后来知道，那妇女是侯霞的初中同学，隔壁村的。

    祈桓每年也总会在前寨剪几次头发，是不需要花钱的。前寨每个月都会有一个理发师骑上自行车到这里剪头发，他不收钱，只是每年挨家挨户的收一些粮食，而祈桓在山酒子剪头发每次是需要5毛钱的。祈桓到外婆家每次遇到这理发师都会剪一次头发，每次也都被剪成了“茶壶盖”。

    祈桓有一次由外公陪着，在人群中等待着剪头发，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问理发师：“你能不能不给我剪茶壶盖呀，我这十几年都是茶壶盖！”周围的人都笑了。理发师说：“行，我给你剪成学生头。”轮到祈桓的时候，祈桓也说：“我也是学生，我也要学生头，不要茶壶盖！”大人们都笑了，理发师也笑了。那理发师也嘴上答应着，但还是把祈桓的头发剪成了老样子――“茶壶盖”。

    祈桓喜欢前寨，有时候这感情竟超过了他对山酒子的爱。

    前寨不算是山村，但是她处在沟沟壑壑之底，两面都是坡，南面十几公里外便有一座山，侯老汉也曾经到那山上种过树。前寨只有那么一条小溪，人们就通常叫她是河了。河水极浅，这些年也越来越浅了，宽宽的河沟都露了骨，沙石成片。水流靠近了南岸，细细的一股，流淌在南面的坡下。

    前寨是个老村庄了，房子大都是土坯瓦房，少有新盖的宅子，红砖平房也是不多的。前寨总共不过几百口人，家家户户的人也都是熟识的。新人总是少的，新房子也就少了。

    这里的孩子们都是成群结队的，没事的时候捉泥鳅、游泳，闹事闯祸的当然也是多的，这里的孩子从小都有着野性，充斥在骨子里。

    前寨新盖了小学，是前寨最气派、最雄壮的建筑。学校就在村子西北角，孤立在村子的边沿上，建在一片平坦的土地之上，大门前是二十多个台阶，缓缓地延伸到路边，学校就高高的立于这村子之上。这里只有两层的教学楼，从小学一年级到小学五年级，每个班最多也不超过20个人。

    这个学校的校长就是侯老汉家的大儿子侯赞强。这个学校也仅有3位教师，除了侯赞强，其他的两位都是民办教师。

    侯赞强教毕业班5年级还有4年级，一个人教两个班级所有的课程。因为没有初中，从这里毕业的孩子们最后都要到乡里的中学。

    侯赞强每天总是忙忙碌碌，这里所有走出去的学生都是他教出来的，每一个他都打过，每一个他也都骂过，是有感情的。

    侯赞强已经四十出头了，个头很高，但却是个跛子。但只因为这跛脚，他总是站立不正，个子便显得矮了些。

    赞强的跛脚并不是天生的，赞强还不到一岁的那年，侯老汉拉着架子车到地里头收庄稼，把小赞强一个人放在了车子旁边。小赞强爬到了车子后面，车子突然压了下来，刚好压到了他的右脚。小赞强一直哭，他还不会说话，道不出自己的痛楚，只能用这哭声表达着自己难忍的疼痛。老汉抱着孩子来到村里的老大夫家，大夫说没事儿，小孩子正是长骨头的时候，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赞强还是一直哭，哭得全家人都操碎了心。后来，赞强学习走路，可从一开始便右脚往外跛。这时，侯老汉慌忙了，带着赞强去了很多地方，可医生都没有办法，为此，侯老汉和老伴儿痛哭了好多次。

    赞强就这样成了一个跛子，但他是前寨最聪明的人，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等到70年代恢复高考考大学的时候，他仍然每次都是全公社成绩最好的，只因为他的跛脚，两次都没有被大学录取，老汉也因为这个哭过好多次。

    最后，公社让赞强当了前寨村学校的校长，一当就是30年。

    赞强的妻子也埋怨过侯老汉耽误了丈夫脚的治疗，可那时候赞强一直哭，还不会说话，谁都不知道他在哭些什么，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侯老汉也知道，这是他这辈子最心痛的一件事情，再也没办法弥补。

    赞强教学一直都很严厉，侯霞也最怕他这一点。侯霞本来成绩是不错的，只因为自己亲哥哥的严厉而害怕得慢慢地对学习失去了兴趣，侯霞也是赞强的学生。赞强爱祈桓，每次祈桓向他要粉笔他也总是拿来一整盒给他，教育他要好好学习。

    祈桓的小舅侯辽强现在已经是伊侯电厂的一个车间主任，原本消瘦的他现在也开始发胖，明显有了大肚囊。辽强成了侯家有本事的大人物，前寨的人都夸他是公家的人，还当了厂子里的官，连家都搬到了伊侯的城里，生活也滋润，侯老汉的零花钱多数也都是辽强给的。

    辽强高中毕业，高考头一年没能考上理想的大学，他坚持复读。就在复读的时候他听说伊侯电厂建成招工，他便参加了考试，以第二名的成绩被录用。

    这之后，辽强想买一辆自行车，村里一大家子的一个哥哥嘲笑他说：“你还想买自行车啊，你如果是买了自行车那我就买拖拉机！”辽强心里一阵酸，难受极了，他跟父亲说：“他越是这样看不起我，我就越是要买一辆，我就是要他看看我能不能买得起！”辽强上班两个月后便用省下的工资买了一辆自行车，那个曾嘲笑他的一大家子的哥哥哑口无言。

    后来，辽强和厂里的一位女职工结了婚，家也就搬到了厂子里。之后，又因为工作成绩优秀辽强被提拔成了车间主任，日子越过越好。

    辽强成了前寨村子里少有的强人，他是走出山村创造财富的汉子，是所有前寨人的榜样，到处都是对他的夸赞。

    前寨整个村子也只有两个家族，侯家和赵家，是祖祖辈辈扎根在这里的，但究竟哪一家的祖先先扎的根倒是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计较这个。

    前寨的人是最亲密的，各家各户的人都有着密切的来往，也许是因为村子小的缘故吧。

    这里的人们也都爱串门子，今个儿这一家，明天那一家。

    前寨的街道是狭窄的，人们总是出门就碰了面，见面也都是笑着开起了玩笑。

    前寨的男人抽旱烟，一袋接着一袋，连男孩子也都在十几岁的时候学会了抽烟，而大人们也是不怎么计较这个的，在他们看来，男孩子迟早都是要学会这个的。

    男人们也是喜欢喝酒的，男人过年聚在一起，天天都离不开酒，连小孩也都能喝上一些。

    前寨的人也是闲来没事儿便打麻将，如今前寨的大队里也都成了麻将场。妇女们没了地里活也都是聚在一起打麻将，小孩子们也是爱这样的场面，便也不知不觉中学会了。

    汉子也出门干建筑队，但是呆在家的时间也是较长的，他们是很顾家的。

    祈桓最喜欢前寨的鸡鸣声――在冥冥之中的清晨响起，打破了沉寂，惊起黎明。

    祈桓在外婆家住过几个晚上，也总是在每天清晨被那鸡鸣声惊醒――一声鸡鸣打破了前寨的安静，家家户户的公鸡也都相跟着鸣叫起来，是在对唱，是在咏叹，站在枝头，或站在瓦尖，它们都最先知道每天清晨的第一缕光。而每当祈桓听到这鸡鸣，他总能想到家，想到最亲近的人。祈桓也喜欢外婆家的木门发出吱吱的声响，那样的节奏总是能牵扯到他的内心，他闭上眼睛，那声音是最清晰的，也是最动听的。

    前寨在祈桓的眼里也是他的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