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小说网 最后一株狗尾草 第06章 永远成了过客

第06章 永远成了过客

目录:最后一株狗尾草| 作者:阿磊Alei| 类别:玄幻奇幻

    永远成了过客

    这年的麦天刚过,趁着村里头的汉子都还没有出门,广原找人拉来30顶砖和几车粗沙细沙,把上屋客厅正对着的下屋的土坯瓦房给掀了,买来红萝卜白菜和少量的肉,请了一些汉子打好了地基,砌起了墙,房子并不算高便收了顶,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又在刚上了顶的房子上散下糖和核桃。

    这天中午,大肉胡辣汤,汉子们美美的吃了几大碗。

    广原收拾了屋子院子,把屋子里多余的土拉到了房子后面,铲平了屋子的土地,铺上了一层砖,这才又匆匆的背着行李出门了,又来到了建筑工地。

    81年的麦天,麦子大丰收,是往年所没有过的高产,山酒子沉浸在一片兴奋和忙碌之中。而对广原来说,这个季节是他一辈子最难忘的,五月廿一他就要结婚了,新娘子正是侯霞。

    麦子已经收进了仓库,一场及时雨过后,人们播种上了玉米。闲散的农人也都背着行李出门了,到各地去的都有,洛城、陕西、上海,还有到新疆的,大多靠着苦力赚钱,别无他法。

    广原拉了一车生石灰,在房子南面挖了个大坑,把石灰铲进坑里,一桶又一桶的灌水,石灰冒着浓烈的白烟,发出嘶嘶的声响,最后生石灰变成了熟石灰。

    广原一个人粉刷着下屋,他在建筑上可谓是专家,设计尺量,铅锤拉平,砌墙粉刷,贴地板砖、面砖,支壳子,看图纸等等,这些年来他干的就是这样的活,而粉刷这样的活他完全用不上帮手,一天便把下屋给粉刷了两遍,白刷刷的,只是这一天下来手臂酸痛,粉刷是费手腕和胳膊的体力活儿。

    再过几天就是廿一了,广原开始忙活他的婚事了,每天都忙里忙外,挨家挨户的这几家预先定下桌子,那几家说好用几个碗,之前也在工匠那儿送了木材,做成了一个板箱,油上了大红色的漆,也就只有这一件新家具了。

    母亲缝好了三个新被子,全是新棉花做的,针线精细。被子不算大,黑被里、大红花被面。

    广原也不忘记找那个老师傅写了几幅对联,“百年好合”什么的。

    五月十九的那天,广原已经买好了菜,杀了头猪,请来了村子里有名的三个大厨子,支起了火,架上了锅,二十那天便做起了一些菜,就只等着第二天挥霍一空了。

    这一天终于是来了,一辆拉沙的三轮车载着广原和娘家人,车子虽然清扫了一番,但是漆色早已经老去了,显得破旧。车上面还放有一个新被子,也是大红花的,角落里还有一个新木箱,箱子上还坐了一个人。车子沿着大街进了山酒子,虽然没有响器,只有鞭炮声,倒也跟来了一群妇女和孩子。

    娘家人陆陆续续下了车,侯霞和广原也下了车,穿着细纹短袖,后面跟着弟弟侯辽强和三叔家的侯英。侯英11岁,抱着那个大红花被子。

    伊侯地区的婚俗就是这样,新娘子下车时要带上娘家的新被子。祈家往辽强和侯英手里一人塞了个红包,然后新娘子进了家,娘家人也跟着进去了,外面的人都相拥着呼叫着,鞭炮声又响起了。

    抱小孩儿的大人都往边上站了站,掩着耳朵,一群小孩争着抢着捡地上未燃的鞭炮,碎鞭炮屑散落了一地,喜气洋洋,又随着微风飞旋着,舞蹈着。酷暑难耐,人们也都耐不住性子,挤进了祈老汉家的院落,大人小孩,吵吵嚷嚷。

    只是少了响器的热闹,有钱人会请来响器,震天地的热闹,晚上还会唱一出戏,第二天晚上还会放映电影,红红火火,场面宏大热闹,恨不得让老天爷都知道这喜事。广原家的婚礼没有那样的场面,但所有的细节、所有的规矩和礼数也都顾及到了,也是个不错的婚礼。

    娘家人走进上屋,坐满了两张桌子,上了杜康酒,桌子四角各放几个白馒头,菜上齐了,人们也动起了筷子。两碟红烧肉,一个芹菜炒肉,一个炒豆腐,一个蒜茸炒肉,一个花菜炒肉,两个凉菜西红柿和调粉丝,一共八个菜,是山酒子婚宴上最常见的菜。

    最后,娘家人都吃得差不多了,饭桌上的馒头还剩下了几个,菜也略有剩余。娘家人谈笑着,祈老汉来敬一次酒,问大伙吃得可好,娘家人异口同声说好。

    娘家人吃完后来到新娘子的屋子,是那间广原刚粉刷过的下屋,红砖垒砌的低房子,墙壁粉刷得白白的,有些地方还露着沙子,屋子里刚装上了电,电器只有个15瓦的灯泡。家具则只有个旧柜子,一个新板箱和那个从娘家带来的箱子,还有一张铺着新床单、新被子的木床,屋子里少了家具便显得空旷,凉凉的。

    娘家人和侯霞说着话,侯老汉也千叮咛万嘱咐,眼泪似要留下了,又咽了回去。最后,娘家人离开了,侯霞哭着送走了亲人,车渐远了,消失在了毒辣辣的阳光里。

    前来道喜的同村人也开始坐上了桌子,眼睛都望着来来往往参忙的人,期待着上馒头上菜。筷子早已经攥在了他们的手里,眼珠子溜来溜去,机灵的闪着光,时刻等待着出击。没等菜上齐,人们已经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大人们还不停的往孩子碗里夹菜。吃完一盘子之后,坐桌的人把空盘子送出再要上一盘菜,菜刚到,又是人人争抢着,几筷子便只剩下了菜汁。最后,人人都吃得饱饱的,舔着肚子离开了,桌子上一片狼藉,没了馒头也没了菜,只剩下油油的菜汁,苍蝇飞舞着。

    新娘子结婚后在新家住三天,然后由娘家人把新娘子接回娘家,带上一篮子油条、核桃和水果之类的东西,在娘家呆一天,这也是伊侯地区的规矩。

    伊侯地区的人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他们对生活是很讲究的,光是从她的婚俗习惯便可看出,这是绝不能大意的,已经成为了一种文化,最严肃的。

    这儿的婚俗是繁琐的,压床、铺床必不可少。压床就是新婚的前一天晚上,新郎找几个自己的兄弟或朋友同自己一起在新床上睡一晚。铺床也是在新婚前一天晚上,父母请德高望重、子孙满堂的中年妇女为新人铺床。床上是要放些红枣、花生等,意为早生贵子。俗话有“一铺金,二铺银,闺女娃子一大群……”新婚前夜,娘家人还要过来装箱,在箱子里装几个被子,上了锁。迎亲则要准备糖、烟、红毯子。挑担子里头装有离娘肉、连葱根、苹果、香蕉和点心。还要摆天地桌,有斗、烛台、镜子、五谷粮食、桂、肉还有红布。公公婆婆坐在天地桌前的板凳上,等着新娘来认亲,大声喊出“爸爸、妈妈”,公公婆婆则塞给媳妇红包。娘家那边则是在结婚前村里人提前来添箱,送一块布或一身小孩子的新衣裳,娘家人则为这些添箱的人回一些爆米花作为酬谢。结婚的前一天晚上,娘家人还要为女儿包饺子,装箱前吃下……正是这样繁琐的仪式成就了一对又一对的新人,一辈又一辈的人,也是在这样的仪式之后才有了无数的一生一世、相依为命。

    这一年,广原24岁,侯霞22岁,两人就这样办成了人生的这件大事。前前后后忙活了二十多天,广原又收拾了行李出门了。

    广原先是在洛城干了两年建筑队,后来来到三门峡的一个纺织厂当了会计,努力赚着钱,养活着这个家。侯霞则是做一些家务,种庄稼,也跟着婆婆学习一些山酒子的针线活儿。

    这些年,山酒子每个家庭的粮食已经足够吃了。祈家的两个馒头篮子也变成了一个盛着花馒头、一个盛着白馒头,黑馍馍已经很少再出现了。老两口老了,花馍是广原、侯霞和老三茂原吃的,白馍则是自己老两口吃,也总给搬出去的大儿子家的儿女留下一点。

    广原这几年给家里致了不少东西,给家里添了个立柜,又焊接了一张大铁床,屋子里还堆了几个旧木门――是厂子里不要了的。这间屋子的空间也显得小了,更是温馨。更重要的是广原已经在老家西面不远的地方买下了一片宅基地,打好了地基,种了几棵椿树,也拉了几十顶砖,堆砌着,准备再攒下一笔钱,盖好了房子,搬进自己新建的小窝。

    多年前的夏天认识的那个没了父亲的傻小子也能摸上了侯霞的家门,他现在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傻,只是头发更乱了,也老了不少,再不是个傻小子了,分明像是三四十岁的人。傻小子每次来也都只是混碗饭吃,从不为别的。他差不多一个月来上一次,每次都是老样子,脏脏的衣服,坐在侯霞家门口,呆呆的望着远处,只等着做好的饭。路过的人看看他,有些诧异,他也看看路过的人,呆呆的表情。

    1986年的冬天,侯霞在村里的一次妇女身体检查中得知自己怀孕了,全家人心里都美滋滋的。开始的时候肚子还不算明显,侯霞依然操劳着家务。

    到了第二年的四、五月份侯霞已经不再乱走动了,连到地里头割麦子都去不了,躺在床上或是坐着软凳子纳着千层底儿布鞋。

    天气燥热,她并不愿躺在这床上,也不愿闲着,她做了一堆的鞋,老人的、丈夫的、自己的,还时刻想着为孩子也做上几双小鞋,心里美滋滋的。只是后来,她不得不躺在床上,这样的季节实在使她难耐。

    那时候,家里没有其它什么补品,倒是外人送来很多鸡蛋,婆婆也养了十几只母鸡,每天婆婆总在附近的空宅子里割一把嫩草,放到木板上用刀子翻来翻去的切碎了喂鸡,除去冬季,每天也总能收获五六个鸡蛋,但都是积攒一篮子放到红薯窑里,不舍得吃。婆婆每天早上给媳妇端一碗鸡蛋茶,里面有三个鸡蛋,但很多时候这鸡蛋是坏了的,有着一种难以下咽的味道,是鸡蛋放得时间长了,但每次侯霞也都忍着吃下了。侯霞每天躺在床上用单子盖着身子,捂出一身的汗。

    广原这个麦季过后也没再出门,在家等着抱孩子,同时也收拾着自己的新宅子。

    六月中旬,一个女孩子降生在了山酒子,哭叫声打破了清晨,似乎这个孩子要整个山酒子的人都知道她的到来。祈家沉浸在兴奋之中,广原和侯霞争着抱孩子,放在脸旁吻一吻,也高高的顶在肩头上。

    孩子取名叫祈利。

    孩子生下来就是个小不点,黑瘦黑瘦的,只有嗓门高,哭叫着使整条街道的人心里都慌乱乱的,邻里人也因此管她叫“笛子”。祈利整天哭个不停,若是个吹笛人也该早没了力气了吧。每天清晨,总是祈利的哭声冲破了黎明,惊了人们的梦。夜里只要小祈利一醒,也都是嚎啕大哭,一家子人都很烦恼,可谁家的小孩子不是这样呢?这哭声是让人心烦,但总是心疼的爱。

    生完孩子半个月后,侯霞就下了床,操起了家务活,一日三顿饭。

    广原又请来汉子在新宅子里盖起了上房,前后又忙活了十几天,房子盖起了,没有多高,也还没有上顶。这下子,广原手里头的钱也没有多少了。

    广原告别了媳妇孩子,他并不想这么快就离开,可是三弟祈茂原过了年也要结婚,家里是绝住不下的,广原只想着赶紧把房子建好了搬进去。广原又来到三门峡的厂子里,继续当他的会计,整天忙碌着,挣着血汗钱。

    每当侯霞带着祈利回到前寨,侯老汉夫妇都乐得合不拢嘴,抱着孩子挨家挨户的炫耀。家家户户的人也都争着抱孩子、逗孩子,可是祈利一进到外人的怀里就哭个不停,又似笛子一般的哭叫起来,有时也只见哭却不见泪下,倒是把大家给逗乐了,大笑着。等外婆抱着孩子回到家里,祈利又扑进母亲的怀里笑了,只看她那双眼睛就能够看出她的高兴劲儿。

    小孩子的眼睛是世界上最纯净的,不管哭笑都是闪着光的。而小孩子的笑又是最美妙的,光从那眼神中便可以看出她是否是高兴,他们是在用眼睛来笑,那笑是最原始的,最善良的,最单纯的,也是最动人、最吸引人的,人们都会忍不住的亲一口。那笑声也是最清脆的、最简单的,也许是因为孩子们什么都不想,天真烂漫让他们表露出了人类最快乐、最美丽动人的一面,那就是眼睛的笑。

    可惜人们渐渐的长大,竟忘记了眼睛的笑,眼睛开始慢慢无光,变成脸皮拉长了的笑,眼睛的变化也只是眯起的,再没了那清澈的光,再没有了孩提时代的纯纯的笑,美丽的笑,动人的笑!

    祈利的眼睛也是最灵动的,她总是盯着外婆家里的大黄狗,眼睛瞪大了紧盯着不肯松懈,时不时的扭过头,寻找着。这条黄狗是两年前在邻居家捉来的,如今已经成了大狗,很是聪明快活,讨全家人喜欢。大黄狗还会跟着侯霞回山酒子住上几天,然后再跑回前寨住些日子,这两个家也都成了大黄狗的家。

    侯霞每次回娘家都把老人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她还是到村南面的那条河边上,只是侯霞已不再属于那条河,那河也不再是侯霞的天地。还是那条河,还是一样的景色,可侯霞永远成了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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