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小说网 深宫胭脂泪:罪妾为妃 第三卷 君心所向,妾心所归 002 前世孽缘

第三卷 君心所向,妾心所归 002 前世孽缘

目录:深宫胭脂泪:罪妾为妃| 作者:娃娃菜| 类别:其他类型

    002 前世孽缘

    悠悠醒转,只觉得头痛欲裂,身体似乎随波逐流,忽高忽低,极不安定。

    意识渐渐回笼,忆及昏迷前那一幕,我惊得立时坐了起来,惊惶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不大的厢房布置得极其婉约雅致,宛如身在江南水乡,对壁的墙上挂着一幅苍翠的山水画,烟波浩渺,绿意环绕。

    不知为何,看着这幅画,我总觉得眼熟,似乎曾经到过这个地方,可细细一想,却又似根本就不曾去过。

    眸光一转,落在房中的摆设上,屋中所有家具俱是以精致的湘妃竹编成,很有一番独特味道。

    这样的摆设,不禁让我想起与君珞初识的情形来,忆起君珞,我才猛然发觉此时的自己已不在皇宫。

    耳畔传来水波荡漾声,我倏然一惊,连忙起身走向紧闭的轩窗,大力推开它,一股潮湿的气息和着冷空气扑面而来,冻得我直发抖。

    难以置信的看着窗外一片汪洋大海,一时惊惶失措。

    夕阳的余晖洋洋洒洒的洒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折射起星星点点的光亮,那光亮闪烁着蹿进眼底,竟晃得人头晕眼花。

    我攀着窗格,只觉得浑身绵软,似要随着大海的浮沉而浮沉。

    身后传来“吱呀”一声开门声,我回眸张望时,一道人影已迅疾的窜向身边,将我拉离轩窗。

    我怔怔的瞧着她,一张小巧的瓜子脸上溢满不赞同,她一壁关着窗,一壁对着我焦急的比手划脚,嘴里还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

    惊愕的看着她,原来她是哑巴。

    不过看她着急的样子,我知道她是怕我想不开轻生,我朝她温和一笑,道:“我没有想自杀,你不用担心。”

    谁知她听了我的话却使劲的摆手,又比了几个手势,我没意会过来,身后却传来一道温柔和煦的男声。

    “绿茵不是怕你轻生,而是叫你别靠近窗边,船身剧烈晃动,随时都有可能将你摔下去。”

    回过头去,见到那张陌生而熟悉的俊脸时,我骤然变了神色,凌厉的瞪着他,“乐公子,是你将本宫劫出皇宫的?”

    真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胆,竟在皇宫森严的守备下将我掳出宫。

    乐意不置可否,只淡淡道:“皇宫并不适合你,你在那里不会得到快乐。”

    我凛然望着他,冷笑道:“公子此话倒是叫本宫不解了,本宫适合哪里难道本宫不知道么?”

    “他的心里没有你。”他盯着我,一针见血的道。

    “他心中有没有本宫是本宫与他之间的事,不劳公子操心。公子此番掳走我,难道不怕他盛怒之下诛灭公子九族?”恼怒的瞪着他,虽然我知道在君珞心中我一直是替身,但是由他道出口,心中却是无比难堪。

    乐意轻轻笑开来,俊逸的脸上含着一抹愉悦之色,“棋棋,你终究还是关心着我的,不是么?”

    瞳孔倏然紧缩,我狠狠的剜着他,怒声道:“公子莫要认错了人,我不是。”

    “呵呵。”他笑着走近我,身上那股沉郁的薄荷香气扑鼻而来,我厌恶的皱紧眉,向旁边避去。

    “我是绝对不会认错人的,棋棋,即使你不承认,我也有办法确定你是不是她。”他的眼底透着一股疯狂的执着,仿佛为了证实我是不是顾晓棋,他可以毁天灭地。

    他疯狂的眼神让我的心不禁颤了颤,宽大水袖下的手紧紧的握成拳,只觉得一阵强过一阵的冷意自四面八方逼过来,逼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强自镇定的道:“本宫根本就不认识你,至于你口中的棋棋,本宫更是没见过,难道本宫与她长得相似?”

    他摇摇头,神情陷入迷惘中,似乎在追忆着往事,“你与她的长相南辕北辙,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闻言,我缓缓的松了口气,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悚然一惊,“既便你们长相不像,但是灵魂却是同一个人,你是顾晓棋,亦是顾若惜。”

    心头震颤不已,面上却带着滑稽的笑意,我睨着他,眸中光华淡定,没有丝毫的慌张,“乐公子真爱说笑,这种灵异之事说得跟真的一般,公子可别随便乱说,省得让旁人听了觉得本宫是妖物,本宫就是有十张嘴也难以说清啊。”

    他定定的望着我,似乎要看进我的灵魂深处,我亦回视他,不愿让他瞧出丝毫的惊颤,就算证明我是顾晓棋又如何?他带给我的伤害难道还不够么?

    他忽而明媚一笑,脸上的迷惘如被三月的阳春小雨洗涮而过,再不见丝毫,“是我太心急,通天监曾说过,灵魂转换间有可能会遗失前世的记忆,我会耐心的等,等你恢复记忆。”

    他的话清泠泠直透入心底,惊得我全身寒毛都倒立起来,难怪他会如此偏执的认定我就是顾晓棋,原来还有通天监的预言。

    “乐公子在胡言乱语什么,本宫倒是越听越听不懂了,想必你是戏文看多了才会如此魔怔,本宫也不与你计较,你掳了本宫出来,想来皇宫里已然大乱,还请乐公子护送本宫回去,本宫定当在皇上面前为你说情,让他不要为难你。”想到我的失踪定然会引起皇宫大乱,一颗心便不安起来。

    阿珞,他是否也会为了我失踪而心神大乱?

    乐意的脸在听到我的话时,瞬间便是凝了冰般,他拂袖愠怒道:“你为何心心念念想要回到皇宫去,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他根本就不在意你,他在意的一直都是岚儿。”

    “不管他在不在意我,我都是北齐的皇贵妃,这一点永远也改变不了。”我傲然的抬起下巴,怒目瞪着他。

    他凭什么在我面前说君珞的不是,他不也是负心人么?当年若不是他的狠心背离,我何以会含恨而死?

    惋然叹息一声,他不与我争执,只怆然道:“很多东西只有在失去后才会明白它有多珍贵,棋棋,我已然觉醒,为何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新爱你?”

    心头狠狠一震,似有漫天恨意铺天匝地的向我袭来,我骤然撇过头去,漠然道:“这话你该去跟那位姑娘说,与本宫多说无益。”

    他觉醒了便可后悔,便可要求重新给他一次机会,那么受到伤害的我呢,活该在他糊涂时被他伤害?

    他怔了怔,仿佛听出我话音之中浓厚的恨意,唇角微扬起一抹涩然的笑意,“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见他要走,我连忙抢步拦住他的去路,森然望着他,道:“你真不打算放本宫回去?”

    “我从来就没想过要放你回去,当我知道你在北齐皇宫时,就精心布局,好不容易将你从北齐皇宫劫了出来,我怎么可能会放你回去?”乐意俊逸的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

    他目光湛湛发亮,片刻后再道:“再说了,景泰宫一夜之间大火弥漫,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化为灰烬,他只会以为你是被东吴陛下放出的死士所害,又怎么会到处寻你?”

    震惊的望着他,心底犹带着不信,双手紧紧的拽住他的袖袍,颤声道:“你说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我紧钳住他衣袖的纤手上,抿了抿唇,悲凉的道:“棋棋,你回不去了,即使你回去,那里也没有你的位置,北齐陛下不顾你尸骨未寒,已然颁下圣旨,封岚儿为后,他的心里从来也没有你。”

    泪瞬间涌上眼眶,我惶然的摇着头,泪珠悬挂在浓密的睫羽上,飞溅而下,跌落在地上惊起一抹淡薄的白雾,“不会的,他不会这样对我的。”

    他的宠爱真真切切,就算是替身,总也还存有些旧情,他怎么可能会这样对我?

    “帝王之情皆凉薄,更何况他已找回他最想要得到的东西,旁的人事,在他眼中便再也不算什么了。”他的话如寒冰直透入我的心里。

    冰寒的气息在五内四处游蹿,冻得我浑身直发抖,我死死的咬紧唇,不让自己啼哭出声,骤然背转身去,我不愿让任何人瞧见我此时的狼狈。

    “请你们出去。”

    乐意担忧的凝着我的背影,眼中清亮的光芒渐渐黯淡下来,他动了动唇,欲再说些什么,然而终是只逸出一声长长的喟叹,带着绿茵走出船舱。

    待屋内再次恢复平静,我才嘶声痛哭起来。

    君珞,他为什么对我如此绝情?倘若对我没爱,为何一开始要给我希望,给了我希望为何又要在我沉迷时将我推向绝望的深渊?

    嘤嘤哭泣声逐渐被窗外巨浪拍打船身的轰然声掩盖,我再无所顾忌,嚎啕大哭起来。

    往日的甜蜜此时回忆起来却如一杯杯鸩毒,噬骨揪心。

    他曾说过会在心底给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难道这么快他就忘了么?

    我哭得声嘶力竭、天昏地暗,可任凭我如何痛苦揪心,却也没办法当着他的面质问他。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我不该忘了进宫的目的,更不该期盼他的爱情,君王的爱情看上去就像罂粟花一样妖娆美丽,可稍不注意,便会被其中暗藏的毒素一点点侵蚀,直到无药可救。

    黄昏时分,绿茵去而复还。手上捧着一个托盘,身姿轻盈的走了进来,我卧在床上失神的看着窗外,并未回头去瞧她。

    她将托盘放在床边的矮几上,倾身走了过来,见我不搭理她,她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我起床去吃点东西,我厌恶的皱皱眉头,撇过脸去。

    她似喟叹了一声,也不勉强我,转身往外走去。

    看着托盘里精致可口的饭菜,我才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然而想到这饭菜是乐意吩咐下人备的,便抑制不住满心的愤怒,狠狠的将托盘挥向地板。

    “砰”一声,瓷碗碎裂,饭菜洒了一地,看着地面一片狼籍,我的心也一片狼籍。

    人到底能有多自私?

    乐意口口声声说爱我,到头来他爱的也不过是他自己。他为了他自己将我从皇宫里掳走,丝毫没有问过我的意思,这便是他爱人的方式。

    这一切只因为他后悔了,可是凭什么他后悔了我便要接受,我已经不是顾晓棋,就算灵魂仍旧是她,我为何就一定要接受他的爱?

    君珞!君珞与他又有何区别,他爱我,不过是爱的这张与岚儿相似的容颜,一旦岚儿归来,我在他眼中便什么也不是了。

    说到底,我才是真正可悲的人。因为从来没有人真心爱过我,那么我为什么又要爱他们,为什么要将自己弄得如此凄凉如此悲惨?

    越想越悲凄,止不住又呜咽哭泣起来,原来爱情真的可以这样伤。

    一连几日都在海上漂流,我曾试图走出这间屋子,但每每走到门边,就会被两名黑衣人挡住去路,再不容我向前跨出一步。

    我极为恼怒,这算什么,幽禁?

    我气极,又拿他们无可奈何,只能回到屋中暗自生闷气。这几日,乐意仿佛自空气中消失了一般,再不曾出现在我面前。

    然而我知道,他就在我附近,因为空气中那股令人厌烦的薄荷香味始终存在,偶尔半夜清醒过来,我还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余香和着海水的腥气,浓郁得令人心口发闷。

    绿茵每日都会变着花样送些可口的饭菜来,我心情不好,便一一砸了,她也不恼,默默的收拾了满地的狼籍出去,过一会儿又会端来精致的饭菜。

    我砸得手酸,又见她如此委曲求全,心里慢慢升起一股不忍来。叹息一声,终于妥协了。

    见我开始用饭,她很高兴,一双杏仁似的瞳仁里盛载着满满的喜悦,仿佛只要我能吃点东西,她就满足了。

    我也试图与她交流,可是很困难,她知道我在说什么,可是我却看不懂她的手语,如此折腾下来,我竟连我将要去向何处也不可知。

    再次遇到乐意,我无法避免的想起我那未曾得见的孩子,他此番大胆作为,怕是会累及乐家老少,那么我的孩子,是否也会牵连其中?

    想到这里,我难免又寝食不安起来,虽然换了身体换了身份,可我始终是孩子的母亲,明知他处境危难,我又岂能袖手旁观?

    可是见不到乐意,与绿茵又沟通不了,我只能将这份焦急埋在心里,乐意并不笨,敢从皇宫大内掳出妃嫔来,他定然也是深思熟虑,不会莽撞行事的。

    虽然如此想,但心里的那份焦急却未曾离去丝毫,就如窗外跌宕起伏的海水,一波波将我淹没。

    是夜,我倚窗而立,侧耳倾听海浪拍打着船身的轰然声,总觉得今夜的波涛声不同寻常,似乎夹带着吞噬一切的狂狷。

    船身极不稳,我几乎要攀住窗前的扶手才能站稳,床头上挂着一盏明灯,灯火随风摇曳,在地上投下一圈圈蜡黄的光晕。

    就在我心神不定时,房门霍然被人推开,冰冷潮湿的空气瞬间便灌了进来,和着狂风呼呼直扑向面颊上,我冷得直打寒颤。

    定睛望去,只见失踪几日的乐意正疾步向我走来,他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一把拽住我的手,急声道:“船要沉了,我们要立即换小船离开。”

    此时我方听见屋外纷沓杂乱的脚步声及人们惊慌失措的吵嚷声,声音顿时被凛冽的空气冻结,撑大双眸难以置信的瞪着他,干涩的问道:“你说什么?”

    他不由分说,捉住我的手就将我往外带,“船身被巨浪砸出了大洞,修补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只能换船离开。”

    他气急败坏的护着我向船上甬道上走去,船身被风浪冲击得很不稳,忽高忽低,屋内的家具随着这股冲力砰砰碰碰撞在一起,挡住我们的去路。

    一个大浪忽得又冲了上来,乐意没来得及抓稳我,我被这般冲力摔了出去,乐意惊呼:“棋棋。”欲过来扶起我,然而又一个大浪席卷而来,将他抛得远远的。

    床头挂着的明灯此时被狂风吹落在地,琉璃破碎间,一股火舌急速窜了上来,顺着狂舞的轻纱瞬间将暗沉的夜色点亮。

    耳畔狂风呼啸,眼前火光映天,我被摔得头晕眼花,勉强撑起身子,又在船身的震荡间摔了出去,直撞在船壁上,眼前直冒金星。

    乐意心痛得大呼,他挣扎着想要靠近我,却被身后两名黑衣人上前来架住,一个急道:“主上,我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乐意挥开他,深情的眸光凝向我,“棋棋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绝对不会再次背弃她。”

    另一名黑衣人拽着他的臂膀,寒声道:“主上,她是北齐皇帝的皇贵妃,不是二夫人,您看清楚。”

    乐意目露凶光的瞪着他,“谁说不是,通天监说过,只要能令我弹奏《长相思》之曲而吐血神伤的人便是棋棋,更何况,我们复国需要她。”

    乐意满含悲愤的声音被淹没在一片嘲杂声中,我并没有听清他的话,然而我却知道,他的两个部下打算放弃我。

    全身剧烈的疼痛中,我突然觉得好累。两世为人,到头来换来的却是一片痴心错付,好累好累。

    此时耳畔似乎响起布谷鸟凄厉的鸣叫声,那样绵长,那样绝望。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主上,恕我们得罪了。”两个黑衣人趁乐意不备,自他后颈敲下,乐意挣扎的动作骤然停了下来,头一歪,便不省人事。

    看着两名黑衣人带着乐意迅速消失在舱房内,我的泪终于无声无息的滑落下来,罢了罢了,倘若命中注定我要因他再死上一回,我也无力抗拒。

    就当这四年的时光是我偷来的吧,此时也该还给老天了。

    漫天大火铺天盖地的卷来,和着窗外的狂风,就似魔鬼一般张牙舞爪吞噬着舱内的一切,房内很快便被大火弥漫,空气中浮动着木头被烧焦的味道。

    我静静的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等着死神来将我带离这充满痛苦记忆的人世。

    此时门前迅速闪进一道娇俏的人影,她以湿帕掩着口鼻,迅速向我靠近,身姿矫健的避过房内不停移动的桌椅来到我面前。

    “娘娘,奴婢救驾来迟,还望娘娘恕罪。”她快速的在我耳边说着话,可是我的神智已经模糊,只觉得耳畔嗡嗡声不断,越是想听清她在说什么,越是觉得头痛欲裂。

    她扶起我,用湿帕将我的口鼻掩住,迅捷的向门前移去,可是此时火势冲天,将我们的去路完全挡住。

    她扶着我几次想冲出去,然而都被大火逼得退了回来,船身缓缓向下沉,耳畔已能听到巨浪的怒吼声,似乎叫嚣着要将所有人都吞没。

    冲了几次都没有冲出去,我虚弱的望着她,淡淡笑了,“绿茵,放弃吧,你带着我出不去的,你自己去逃生吧。”

    她低头看着我,目光极为坚定,“不,娘娘在哪,我便在哪,我绝对不会丢下娘娘。”绿茵说完话,目光落在尚未完全烧燃的木床上,快速移过去扯掉床单。

    “嘶。”棉帛破裂声响起,她已撕下一块布来,复又走回我身边,将我紧紧的绑在她身后。

    瞧她这样,我心底一震,连忙挣扎道:“你疯了,这样下去我们谁也活不成,你放开我。”

    本是萍水相逢,我何以能欠下她如此大的人情?

    火光下,她小巧的瓜子脸上透着一抹坚决,“娘娘若死了,我回去也无法向皇上交待,不如将命交给老天,能与娘娘同年同月同日死,也是奴婢莫大的福份。”

    说完背着我向窗前靠去,我知道她打算做什么,此时我们是再也冲不出去了,与其在船舱里等死,不如跳海,或许还有万分之一活着的机会。

    再也来不及阻止她,她已背着我自窗台上纵身跳了下去,耳畔风声冷冽,刺得双眼酸痛难忍,我的泪再也控制不住潸然落下。

    绿茵,我何德何能能让你拼死一救?

    冰冷得让人窒息的感觉在下一刻浸进四肢百骇,咸腥的海水自口鼻灌入,我呛得喘不过气来,只觉得呼吸越来越紧。身子不停的下沉下沉,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眼前的光亮一点点消失,直到黑暗袭卷而来。

    我喟叹一声,突然思及在顾府的池塘重生的景象,不由涩苦一笑,天意弄人啊,真真是哪里生便在哪里灭,半点不由人啊。

    仿佛过了一世纪那么久,混沌的黑暗中忽然有了一丝光亮,我动了动沉重的眼皮,耳畔乍然响起一名少女惊喜的叫声。

    “呀,她醒了,她醒了,雅茹,快去通知主人,姑娘醒了。”清凌凌的声音就像两块坚冰敲击而出,煞是好听。

    另一名女子连声应着,随即传来打帘子的声音及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我心中恻然,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入眼的便是一名女子柔美的脸,紧接着是那双如黑曜宝石般璀璨的瞳仁,她的眼中盛满惊喜,不顾我还诧异着,径直道:“姑娘可算醒了。”

    她一壁说着一壁端起几子上尚还冒着氤氲热气的褐色汤药递到我面前来,“哥哥的医术越发好了,他说你今日午时左右便能醒,果不其然,姑娘,来把药喝了,再捂着被子睡一觉,把身体里的湿气都逼出来,你就能大好了。”

    我怔怔的瞧着她,她身着芽黄对襟狐裘褂子,衣领处有镶有一圈银白色的狐毛,将她的皮肤衬得越发白里透红,一双眸子熠熠生辉,更是灵秀动人,她的年龄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脸上稚气未脱。

    她见我只顾盯着她瞧,脸上浮现一抹不好意思的晕红,嚷道:“姑娘这样目露凶光的瞧着人家,可真是要把人吓坏了,你放心,我既不是坏人也不是妖魔,只不过凑巧救了你而已。”

    她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将她身上那股江南女儿的婉约气质尽数打破,我不由得“扑哧”笑了起来,欲开口解释,奈何一张嘴便咳个不停,直咳得头晕眼花,嗓门蹿上一股腥甜之气才罢休。

    她见状唬了一跳,连忙去端了杯温热的茶水过来,慌道:“姑娘快喝点水,润润嗓子便好。”

    我接过她手中的茶杯,仰着头一饮而尽,喝完仍觉得嗓子难受得紧,只眼巴巴的瞅着她,不敢再随意开口说话。

    她似乎也明白,又忙去倒了杯茶水给我,如此饮了几杯茶水下肚,我才觉得嗓门处没那么难受了,遂开口向她道谢,“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她慌得直摆手,一个劲的道:“不是我,不是我,我可不敢居功,是我家主人去海边散步,遇到奄奄一息的你与另一名姑娘绑在一起,才将你们带回来的。”

    听她提起绿茵,我连忙捉住她的手臂焦急的问道:“我与一起的那位姑娘怎么样了?”

    她见我着急,连声安抚我,“她没事,你不用担心,只是她没你幸运,因寒气迫体,她恐怕再也不能说话了。”言毕,她怅然一叹,似是极为惋惜。

    我怔怔的松开她的手,绿茵,她本不是哑巴,可因为救我,她再也不能说话了。

    “说起来你们俩能生还还真是奇迹,那片水域名为魔鬼冢,百十里内不见任何生物,凡是渔人误入那片水域,就没有能活着回来的,而你们俩竟然会被海水冲回岸边,真是奇迹啊。”女子说起话来像是连珠炮,噼哩啪啦的直说个不停。

    她的话让我的脑海紧绷的神经不停的抽疼,我刚想出声阻止她,门外已响起一道温和略带责备的男声,“南依,大老远便听到你叽叽喳喳的声音,姑娘刚醒,你也不怕吵着了她。”

    南依闻言,向我吐了吐舌头,这才转身望着打着帘子进来的高大男子,撒娇道:“墨哥哥,人家哪有,只是觉得太神奇了。”

    我转头望去,打量着南依口中的墨哥哥,男子头束金冠,额前一丝碎发随风飘逸,面容温润如玉,剑眉星目,高鼻薄唇,端的是一个美男子。

    他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傲然的高贵气质,恍惚间竟让人产生一股睥睨天下的错觉。

    我吃惊的望着他,并不是因为他的俊美,而是因为他很眼熟,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

    仔细搜索脑海里仅见过的几名男子,我突然想起来,他便是那日我与君珞偷溜出皇宫所见到的男子,我惊呼出声,“是你!”

    他怔了怔,忽而笑道:“戚姑娘,别来无恙啊。”

    听着他称呼我为戚姑娘,我略微觉得不自在,那日君珞为防被人认出来,便称自己是龙一,我是戚氏,此时听他道来,我尴尬的道:“其实我不姓戚。”

    他温和一笑,道:“我知道。”

    我诧异的看着他,震惊的道:“你知道?”

    “是啊,正如姑娘所言,我说的也不是真名,在下姓墨,单字一个渊。”他的笑如三月的春风,醉人心脾,让人倍感亲切。

    我缓缓一笑,原来当时所有人都不是真心的,“我姓顾,名若惜,墨公子救命之恩,若惜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顾姑娘不必挂怀,只是不知道姑娘为何会坠入海中,倘若不是抢救及时,此时姑娘恐怕已经……”墨渊把话打住,不再说下去,然而我却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的。

    苦涩一笑,我将目光投向窗外那树正开得热烈的白鹃梅,“因缘巧合罢了。”

    墨渊见我不肯多说,也体贴的不再多问,只道:“姑娘受寒气颇重,要好好将养身子,病中多思,难免于康复身体无益,还望姑娘能想得开些。”

    “多谢墨公子关心,我想见见与我一起的那位姑娘,她可醒了?”想起绿茵誓死护我,我便感动不已。

    倘若不是她,我此时怕已经葬身火海中了吧。

    “姑娘请放心,我已经命人好好看顾她,待你康复之后,自会让你们相见。”墨渊凝眸看着我,眸底光华流转,竟是别样灼人。

    我低垂了眸,婉然笑道:“多谢公子愿意收留我们,只是不知此处是?”

    一直安静听我们说话的南依再也憋不住,笑吟吟的道:“这里是南陈,此处名为桃花岛,是墨哥哥的行…别院,这里环境清幽怡人,正是养病的最佳场所。”

    我敏锐的察觉到南依的话里有所隐瞒,却无意去探寻,毕竟人家收留了我,我就该心存感激。

    “若惜,你不知道,待到三月桃花齐放,放眼整座桃花岛,就如被一层粉云覆盖,美不胜收啊。”南依的神情带着梦幻,竟让人向往起那样的美景来。

    墨渊在她额头弹了一记,只听她“唉哟”一声,脸上梦幻的神情也似被惊散了般,再瞧不见丝毫,“墨哥哥,干嘛老弹人家额头,仔细回头我向墨奶奶告状,到时候就让墨奶奶给你寻个凶悍的夫人,压得你死死的,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

    墨渊哭笑不得的看着她,“瞧瞧你,让我跟你哥哥惯得不像话了,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好了,我们先回去吧,别吵了顾姑娘休息。”

    见他俩如此亲昵,我很是羡慕,曾经似乎也有那么一个人在我发神怔愣时,爱弹我的额头,然后打趣我,可是如今那记忆似乎离我很远很远,远到再也记不起那人的样貌。

    南依向我吐吐舌头,俏皮的道:“墨哥哥要回去自管回去,我还要跟若惜说说话呢。”

    墨渊拧了拧眉,看向南依的目光盛满不赞同,“顾姑娘身体还未康复,那有精力应付你,我们回去,让顾姑娘好好休息,等她身体康复了,你还怕没有时间跟她说话?”

    南依皱着眉,一脸不情愿,我见状,连忙道:“墨公子不必顾虑我,我没事的,再说我也喜欢南依天真无邪的性格,让她陪着我,我的病也能好得快些。”

    南依听我这样说,一双眸子灿若繁星,嘴角忍不住翘起来,得意的看着墨渊道:“若惜都这样说了,可见我不会打扰她,墨哥哥,你快走吧,你放心,我不会吵着若惜的。”

    墨渊无可奈何的望着我,叹道:“南依就是这性子,扰到姑娘之处,还望姑娘多多包涵。”

    “公子客气了。”他的疏淡有礼让我不再如初时那样拘束,他笑了笑,又叮咛了南依不要吵到我,才施施然步出去。

    南依冲着他的背影扮了个鬼脸,咕哝道:“成天都把我当作长不大的孩子,我就偏偏要做件大人的事,再不让你们小瞧我。”

    瞧她扬起精致的小脸,一副要干大事的模样,我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打趣道:“那你说说什么才是大人的事?”

    她偏着头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忽然又垂头丧气的道:“当大人也有大人的烦恼,就像墨哥哥,虽然平常总是笑容可掬的样子,其实他天天都有很多烦心事。”

    心里缓缓一动,我再侧目看向南依,不难发现她对墨渊的倾慕,想想也是,像墨渊这样风华绝代的男子,世间怕是少有。

    “人长大了,都会有烦心事。”低垂了眸,兀自把玩着衣袖上的流苏,其实我很羡慕南依,有一个人这样宠着她,将她的纯真全都保留住。

    不像我,虚长她几岁,然而心却已千疮百孔,再难恢复纯真。

    “那我永远也不要长大。”南依坚定的望着我,似乎下了一个重大决定般,我忍不住笑着抚摩她的头。

    “傻丫头,没有人能永远不长大,就算你想,周遭的人事也会逼着你长大。”谁不想一辈子天真无忧的活着,然而世事却半点不由人,它总是在你顺逆的时候给你沉重的一击,逼着你长大,直到满心疮痍。

    南依定定的看着我,黑曜石般的双眸流光溢彩,她扬起柔美的小脸,轻声道:“若惜是否经历过逼迫你长大的事?”

    惊觉她已洞悉我的心事,我垂下手,无意识的卷着被角,许多难堪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直逼得我透不过气来。

    “南依,我有些累了。”每当忆起前尘往事,只觉得一颗心累得再也承载不了,前世乐意的叛离,今生君珞的背弃,为何我总是遇上如此绝情冷心的人?

    南依见我满脸掩不住的疲惫,连忙扶着我躺下,一边还乍呼呼的道:“都是我不好,没顾虑到你是病人,快快躺下睡一觉,我在这里陪着你。”

    冰冷的心因她的话开始变得暖和,她替我掖了掖被角,便轻手轻脚的在一旁的软凳上坐下,盯着我若有所思。

    我阖上双眸,将眼中逐渐氤氲而起的雾气盖住,缓缓沉入黑暗中。

    命运的齿轮当真是奇妙,我与南依本是南辕北辙的两人,一辈子都不会相遇,可是却在阴差阳错的情况下相遇,并且发生了许多令我们都难以意料的事。

    后来我常常在想,倘若乐意不将我劫出宫,倘若船没有被大火烧毁,我与南依会不会就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各自在各自的生命中扮演着各自的角色。

    然而造化弄人,才有了今后那诸多撕心裂肺的情爱纠葛。

    又过了两三日,院中梅花齐齐绽放,如白雪皑皑挂于枝头,轻风拂过,带起一片香风醺得直欲叫人沉醉。

    这几日南依都陪在我身边,偶尔跟我讲讲绿茵的恢复情况,我心急想去看望她,南依却再三阻拦,说我病体未愈,不易见风,我只好作罢。

    墨渊每天傍晚时分便会来探望我,见我脸色日益红润,他眸中的担忧就如湖上笼起的清烟,被风一吹,逐渐的散去。

    他的频繁到访,最开心的人莫过于南依,南依常常抱怨说往日三五天都见不上他一面,现在倒是天天能见着了。

    南依说者无心,却让我蓦然警醒,墨渊的神情总带着一丝让人寝食难安的情愫,随着他的频繁到来,他眼中的情愫日益渐增,总让我惶惶不安。

    墨渊似乎也察觉到我的不安,后来便也来得不勤了,南依又在我耳旁念叨,“墨哥哥最近好古怪,我与他说话他总是魂不守舍的,手中拿着一只雕有莲花的木簪子发神,不知道是哪家小姐送他的订情之物。”

    南依说到“订情之物”时,脸上浮现一抹嫉妒之色,我暗自摇摇头,南依还太天真,尚不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心思,“想必墨公子有了心上人,才会这番魂不守舍,南依你该为墨公子感到高兴才是啊。”

    我一壁劝着她,一壁又想起许多往事来。

    顾府幽僻的池塘边,大哥顾临凰总是神出鬼没,有一日我正盯着湖中粉红的莲花发呆,他从后敲我的脑门,叹道:“丫头,怎么又坐在湖边发呆,当心受凉。”

    我头也没回,怅然道:“大哥,你说为什么莲花会开会谢?”

    大哥坐我身畔,揉了揉我乌黑如云的发丝,眼中盛满宠爱,“这是自然规律,就像人会生会死一样。”

    “可是我好想永远留住它,不让它凋谢。”我任性的道。

    他优雅一笑,极轻松的道:“那有何难,将它雕刻下来,便永会不谢了。”

    后来大哥果然信守承诺,送了我一只雕着栩栩如生的莲花的木簪子,只是被大夫人设计时,我并未带在身边,从此遗落在顾府里。

    此时听南依说起墨渊也有一只雕有莲花的木簪子,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亲切感来。

    “墨哥哥没有心上人。”耳畔传来南依气鼓鼓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我侧头瞧着她怒目瞪着我,自知失言,莞尔一笑道:“是是是,墨公子没有心上人,南依别生气。”

    南依却并没有因此而高兴起来,她怔怔的盯着窗外灼灼盛开的白鹃梅,脸上似笼了一层烟雾般,显得飘渺而不真实,“也不知道墨哥哥是怎么了,自从去了一趟北齐京都,整个人便完全变了,再不是之前那个俊雅风流的墨哥哥了。”

    听着南依的话,我心头一阵颤动,试探道:“如此说来,这只木簪子是墨公子从北齐京都回来后才有的?”

    “是啊,也不知道墨哥哥从哪里得来这狐媚子的东西,天天盯着也不生厌。”南依清丽的容颜上闪过一抹憎恶,似乎对这木簪子及它的主人极其厌恶。

    心下倏然掠过一丝奇特的想法,然而我又摇了摇头,暗斥自己异想天开,墨渊怎么可能是大哥?别说长相不像,就连性情也是南辕北辙,大哥身上带着北方人的爽朗大气,而墨渊,他身上带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并非寻常人能学之分毫。

    “南依,或许那不是…呃,狐媚子的东西,而是他带回来想要送给你的呢?”看着南依忿忿不平的神色,我摇了摇头,随着我与南依相处的时间越长,她对墨渊的感情就毫不遮掩的流露在我面前。

    可是墨渊,在他眼里,似乎只当南依是妹妹般。

    然而我却不能在南依面前点破,她是个心思单纯通透的女子,一旦明白墨渊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她怕是会受到很大的打击。

    闻言,她一下子沉静下去,苦恼的道:“墨哥哥从来不会送我钗饰一类的东西,他只会给我带一串糖葫芦或是一个手捏泥人,在他眼中,我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小女孩,可是我……”

    她咬紧红唇,贝齿在红唇的映衬下更显白净,她的脸上有着一抹小女儿情蔻初开的羞涩晕红,就如染了一层胭脂般,美艳动人。

    轻轻握着她的手,她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凝着我,“若惜,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才能让墨哥哥不再当我是小女孩?”

    初识情爱滋味的女子,怕都是如南依这样惶惑无助吧。

    我该怎么帮她?我在爱情的道路上也不过是个失败者,两世的爱情都以被人背弃而告终,有着这样经历的我,又该如何去教她把握爱情?

    再说,爱情须得两情相悦才能永远幸福,墨渊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倘若她一古脑儿的陷下去,到时受伤吃苦怕是在所难免。

    就在我为难之际,院外传来轻浅的咳嗽声,接着帘子被人撩开,寒风伴随着一股梅花的清香自门缝中呼呼灌了进来,我止不住打了个激灵,轻咳起来。

    墨渊满脸歉意的走了进来,“本是来探望你的,不想却让你受凉了,真是对不住。”

    我拿着手绢擦了擦嘴角,移眸扫了一眼坐在软椅上脸色绯红的南依,客气的道:“墨公子客气了,是我身子太弱,劳你挂心了。”

    南依不想先前那番话被墨渊听个正着,此时脸色绯红,极不自然的剜了墨渊一眼,羞得急急起身打帘子出去了。

    墨渊似乎并没瞧见她的异样,只道:“南依怎么了,今日好像怪怪的。”

    我心下一叹,墨渊是聪明人,又如何不知道南依的心思,只是他故意装作不知,避免相见尴尬,可是与其这样拖着,不如明明白白的告诉南依,让她趁早死了心,也好过将来心思重了更加痛苦。

    然而这到底是他们之间的事,我无力置喙,也不想置喙,我只是暂住在此,待身体康复后,我就必须离开。

    “这话公子应该去问南依。”我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墨渊似料不到我会如此回答,怔怔的瞧着我,久久回不过神来。

    我撇开眼眸,心里终究为南依觉得委屈,看着窗外随风飘落的梅花瓣,怅然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做春泥更护花,诚然落红都不是无情物,公子何以舍得娇花因你而凋零?”

    墨渊听出我话语中不加掩饰的指控,苦涩一笑,双眸漾起一抹执着,灼热的胶着我的视线,“纵然天下奇花多得数不清,可我心中唯有那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倘若今生不可得,我宁愿孤独一世。”

    他的话深深撼动了我的心,可是想到君珞,我难掩惆怅的低垂下眸,他曾跟我说过,会在心里为我保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然而不过转瞬,他对我的爱就凋零得丝毫不剩。

    男人的誓言就如午夜盛开的昙花,盛开得越芬芳灼烈,凋零得越惊心动魄。

    “莲花品性虽高洁,却不如牡丹国色娇艳,为莲花而弃牡丹,公子难道不觉得得不偿失?”敛了眸中的惊痛,我平静的回视墨渊,眸中光华淡然疏离,不带丝毫感情。

    他狠狠一震,神情骤然哀伤起来,他失神的唤道:“丫头……”

    我撇过脸去,只当未曾瞧见,然而却因他脱口而出熟悉的“丫头”两字而怔住,“你……”

    片刻之间,他已恢复镇定,若不是唇边还带着一抹苦涩的笑意,谁也看不出他刚才的情绪波动,“你劳神太久,我就不多加打扰,先告辞了。”

    未待我回话,他已急匆匆打帘而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湘妃竹帘后,我的心竟没来由的泛起一丝抽痛。

    墨渊,墨渊,他究竟是谁?

    恍惚间,突然忆起在北齐京都的初次见面,他笑得疏朗,淡然道:“我姓黄,单字一个临字。”

    我姓黄,单字一个临字,我姓黄,单字一个临字……

    这句话如魔音般在我的脑海里一直闪现,我姓黄,单字一个临字。这句话里到底有何璇玑呢?

    按照当时的情形看来,君珞说他叫龙一,因为他是真龙天子,又是北齐的皇长子,便自称龙一,而说我是戚氏,便是取“七”字的谐音,那么墨渊呢?

    他说他叫黄临,黄临黄临,临黄临凰,眼眸倏然撑大,临凰,顾临凰,我的大哥?

    他会是我的大哥么?此时细细想起来,虽然他俩的气质南辕北辙,可是自身形看来却是极为相似的,自小大哥便比北方男子瘦弱,站在一群北方男子中间,他就像闺阁里的小姐,若不是那张脸英武逼人,倒真会被人轻视了去。

    可是若他是我的大哥,为何容貌与气质出入又是如此的大?

    心底疑虑重重,却又找不到证据证明墨渊便是顾临凰,他俩实在相差甚远,而且倘若墨渊就是顾临凰,他为何又不与我相认,并且还跟我说那样一番话?

    摇摇头,如果墨渊是我大哥,他肯定不会与我说那样出格的话,他是我的亲大哥啊,怎么可能对自己的亲妹妹有那种情愫。

    一边找理由说服自己,一边又想墨渊与大哥的区别,最后直想得头晕眼花,便索性不想了,只待日后好好留意一下墨渊的举动,看能不能寻到一点蛛丝马迹。

    这样想着,心也宽了不少,放松下来,才觉得有些累了,迷迷糊糊的睡去,一宿无话。

    翌日,南依照常来我屋里陪我,她的眼眶红红的,柔美的小脸也憔悴了不少,看起来像是一夜没睡。

    她一来便闷闷的坐在软凳上,不似往日的聒噪,这样的她一时间让我很难适应,便打趣道:“奇了怪了,今日小黄莺的舌头被猫叨走了,怎么不说话了?”

    她侧头瞧了我一眼,秋水含烟的双眸黯淡无光,神情更是郁郁寡欢,复又埋下头去,拨弄得玉腕上带着的珊瑚金钏铃铃作响。

    我心头一震,伸手去拉她略显冰凉的小手,叹道:“有心事了?说来听听,或许我能替你出谋划策也未可知。”

    她抬眸瞅了我一眼,神情极为委屈,踌躇片刻,才道:“墨哥哥要娶妻了。”

    微微一怔,我复又笑道:“那是好事啊,墨公子年龄也不小了,是该成家立业了。”

    “不好不好,我不要他娶妻,他娶了妻以后就再也不会理我了。”南依恼怒的盯着我,仿佛我是她的仇人一般。

    悄然叹息一声,南依对墨渊的心思下得极重,恐怕一时难以接受这个打击,目光落向窗外飘然坠落的梅花上,暗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怎么会,墨公子向来宠你,就算他娶了妻,也还是你的墨哥哥呀。”明知她忧思的并非此事,然而我却只作不晓,本是客居人下,又何必徒惹是非上身?

    “那不一样。”她气极败坏的道,小脸因气愤涨得通红。

    我睨了她一眼,仍是笑吟吟的道:“哪里不一样了呢?”

    她张口欲言,瞧我笑吟吟的瞧着她,突觉不好意思,难以将心中情思宣之于口,微一跺脚,旋身就要离去,我慌忙扯住了她的手,笑着点拨她道:“我知你心思,可是光是我知道也没用,你还得让墨公子知道你的心思才行呀。”

    她听我说前半句话时,小脸已羞得通红,张嘴欲辩,可听完我后面的话,她思索了一下,突然扬睫一笑,双眸中盛满的忧思就像被风吹散了般,只余一抹明亮春色,“多谢若惜,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完她急急的打帘子出去了,瞧着她轻快的背影,我轻轻一叹,也不知道这主意妥不妥。照墨渊昨日所言,南依此去受的打击怕也不小吧。

    撑着身子坐起来,窗外金色的阳光洒了一地,仿佛给大地铺上一层柔软的金帛,院中梅花疏落有致,一股幽香自开启的窗棂飘了进来,煞是醉人。

    自被墨渊救起,我一起卧病在床,今日难得天色如此晴好,我便动了出去走走的念头,又加之整日困在屋中,对现在生活的地方疏于了解,心中总有几分不安,便自顾穿衣披帛,打算出去一瞧究竟。

    刚穿戴整齐,就闻得湘妃竹帘被人打起的声音,我回头望去,只见身穿一双碧绿对襟长褂的雅茹正走了进来,她见我下床,怔了怔,遂道:“姑娘这是要做什么,你病体还未康复,南大夫吩咐过不能乱走动,以免见了风又要卧病不起了。”

    我朝她温柔一笑,抚了抚额前的碎发,目光落在窗外,“我瞧着今天天气尚好,想出去走动走动,你来得正好,可否麻烦你陪我一道出去走走,整日闷在屋里,没病也快闷出病来了。”

    雅茹吃了一惊,连忙过来扶我,“姑娘忒客气了,这本是奴婢的份内之事,只是南大夫……”

    “不妨事的。”我截断她的话,“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走吧。”

    雅茹知道劝不过我,只得拿了一件银貂裘披风披在我身上,扶着我道:“那姑娘可要当心了,要是见了风生起病来,主人怪罪下来,奴婢可担当不起。”

    我朝她笑了笑,眸中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常闻江南风光醉人,今日终能一偿夙愿观光一番,岂能不欣喜的。

    雅茹一壁扶着我,一壁打着帘子,刚行至屋外,便有一股冷冽的风夹杂着梅花的幽香扑鼻而来,直灌进肺腑,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极目望去,院中梅花红白交错,金色的阳光打在上面,似镀了一层金光般,煞是迷人,微风拂过,便有花瓣簌簌滑落,就如严冬的积雪,却飘落无声。

    瞧着眼前的景致,我突然想起北齐皇宫那日纷落不休的大雪,太明湖畔,君珞一脸漠然的道:放了她?朕何时拘留过她,倘若她要走,朕绝不相拦。

    那时,我的心比之冬雪更凉,有了岚儿的他,确实没必要再将心神放在一个替身身上,然而如此伤人的话语,却终是叫人黯然神伤。

    雅茹瞧我怔忡的看着园中丽景,以为我是被景物迷了眼,她颇有些得意的道:“姑娘所居之处名为梅园,这里的梅花全是主人亲手栽种,年年花开似锦,江南气候宜人,难有北方大雪纷飞之景,主人便种植梅花,看着花瓣飞落,也可慰藉一分思念之情。”

    听她如此说,我的心缓缓一动,扬睫看向她,重复道:“思念之情?”

    雅茹不疑有他,直率告之,“是啊,主人幼时流落北国,十年前才被找回,所以对北国养育他的亲人有着思念之情,因此亲自栽种梅花,以寄思念之情。”

    突然忆起顾府遍地种植梅花,每当隆冬时节,合家便齐聚梅园喝着果子酒赏梅,一家和乐融融。可是这样温馨的记忆终是止于他们一家人,我永远也是被遗忘的那个。

    有时偷偷躲在梅园高大的朱红墙后,听着他们一家人欢声笑语,我总是默默垂泪。

    前世我是被抛弃的孤儿,直到遇到乐意后,黑暗的生命里才算有了一缕阳光,然而这缕阳光也只是暂时照错了地方,后来重生,便想着能有一个温暖的家,可是天不遂人意,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小姐,所以从未感受到来自家的温暖。

    此刻满心的欢欣因想起往事,似被隆冬的雪一点一点冰封住,笑意也冻结在唇边,满眼红白交错开得正烈的梅花就像一条条吐着信子的蛇,直欲让我窒息。

    我错开目光,心中一阵急痛,“我不喜欢梅花。”

    雅茹正说得兴起,冷不丁听见我的话,她错愕的停下话,怔怔的望着我,似乎极不解我脸上的厌恶之色,“姑娘……”

    我举步向外行去,不是不喜欢梅花,而是不喜欢因为梅花而想起的那些伤心的过往。

    沿着鹅卵石铺就的甬道向外走,一路踩着落下的花瓣,心里竟起了丝丝快慰之意。

    在顾府,是容不得任何人如此对待梅花的,就算梅花飘落,也有司职照顾梅花的丫环将其拾起来,然后埋于梅树下。

    思及此,我的唇角微微浮现一丝嘲讽的笑意,大夫人对她所喜欢的东西是倍加呵护,然而对于她厌恶的东西,却是丝毫不容于眼的。

    雅茹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眼见我出了梅园,她的眸底有几许惊慌,忙拦住我道:“姑娘,你病体未愈,实不能行得太远,我们还是回去吧。”

    侧眸瞅了她一眼,我细细打量起眼前的景物来。梅园已被我们远远的抛在脑后,眼前有一弯溪水绕道而过,河面氤氲而起层层雾气,颇有烟雾缭绕之感。

    目光再落得远些,眼前是一眼望不尽的殿宇楼阁,飞檐翘角,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气势恢弘,竟丝毫不比北齐皇宫逊色。

    我微微愕然,料想不到此处竟如此繁华富饶,这不过是一个行商之人的别院,难怪世人皆道南陈富裕,可见他们并不是夸大其词。

    “姑娘,外面风大,我们回去吧。”雅茹眼见我惊愕,又重复道。

    我轻轻扬起一抹笑意,并不答她的话,反而向前走去,“雅茹,同我一起救起的姑娘所居何处,我想去看看她。”

    雅茹的脸上顿时浮现了一抹为难之色,她嗫嚅的道:“姑娘,那位姑娘住得离这里有些远,等你身体大好了,我再带你去看她可好?”

    我冷笑一声,她们再三推托,难免让我有不好的预感,声音不由得严厉起来,“难道墨公子便是如此招待客人的么,我想要去看看我的同伴都推三阻四?”

    雅茹一脸惊恐,忙赔笑道:“姑娘多想了,我们哪里敢怠慢姑娘,只是那位姑娘……”

    我横了她一眼,径直往前走去,任性的道:“今日我非见上她一面不可,你不带我去,我自有办法挨着一间一间的找,我就不信我找不到她。”

    雅茹慌忙绕到我面前,伸出双手挡住我的去路,“姑娘,不是我不带你去,而是主人吩咐过,没有他的允许,不能带姑娘去与那位姑娘相见。”

    我“呵呵”冷笑了两声,目光凌厉的瞪着她,“终于愿意说实话了,你们将我这样拘禁起来,到底是为什么?”

    从我醒来到现在,我再三要求想要见绿茵,可都被他们以我的身体尚未痊愈作借口挡了回来,起先我也不以为意,可是这几日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她们仍不让我去见绿茵,我就知道她们是故意将我与绿茵分开。

    她们的举动难免让我心底有不好的预感,总感觉我与绿茵再也没有相见的一日了。

    雅茹的目光惊慌的掠向我身后,我转过身去,却见墨渊信步走来,雅茹连忙向他行礼问安,之前我并未留心这些细节,此时见雅茹向他问安的礼节赫然是宫廷礼仪,心里瞬时便起了另一种臆测。

    然而还不待我细想,墨渊已挥手让雅茹退下,他径直走到我身边,温润的目光里夹杂着几许忧虑,他静静的望着我,“你想见绿茵,我带你去便是。”

    昨夜想了那么多,此时见到墨渊,我不禁留意起他的神情与举动来,大哥的目光中总带着不容于世的桀骜不驯。而墨渊,他却是一派的温润如玉,给人一种如浴春风般的舒适。

    两人给人的感觉南辕北辙,可是却让我觉得很熟悉,仿佛墨渊本就是大哥,大哥本就是墨渊一般。

    墨渊静静的在前面引路,我踌躇了一下,终是抬步跟上去,金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将他高大的身影拖曳得长长的。

    我踩着他的影子缓步向前走着,突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十五岁生辰那年,顾府里的人照常将我的生辰给忘记了,我也不以为意,懒洋洋的躺在院子里的软榻上享受日光浴。

    思思总是笑骂我活得跟猪似的,倘若换了别家的小姐被家人如此冷落,怕是会伤感许久,偏生我没心没肺,倒落得个清闲。

    可是思思哪里懂得,本就没有希望的事,再去盼望无疑是让自己找罪受,我又何苦来哉。

    正与思思斗嘴时,大哥自墙头翻了进来,对于大哥从不走正门的习惯,我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谁能想到,风靡京城的顾家大公子是此等宵小之辈,独爱与墙头为伍。

    大哥跳进来,照例在我脑门上敲了敲,笑骂道:“懒丫头,又把自己的生辰给浑忘了,快去换件衣服,大哥今天心情好,带你出去玩去。”

    听说能出去玩,我眼前骤然一亮,随即蹦蹦跳跳的进了屋,出来时便是一身小厮打扮。

    思思见状,不无担忧的道:“大公子,七小姐的性子让您惯得越发野性难收了,今后可怎么是好啊。”

    大哥挑起一双剑眉,看向我的目光带着些许深沉,扬了扬睫道:“没人娶我便养着她,还叫她受了委屈去?”

    大哥对我向来极好,那一天照常出去海吃了一顿,我抚着撑得圆滚滚的肚子跟在大哥身后,踩着他的影子,与他漫步河边。

    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我总觉得那一日大哥的背影格外沉重,仿佛藏着无尽的心事,我记得我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他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他久久不语,我实在走累了,就坐在一旁的青草地上随意的躺了下去眯着眼睛打盹。良久,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手指在我脸上徘徊,我“咯咯”笑着躲开,半晌,似乎有声音从遥远的天边传来,虚无而飘渺。

    “丫头,等着大哥,大哥一定会回来接你离开。”

    脚下步伐倏然顿住,我怔怔的看着墨渊的背影,他的背影与大哥真像。

    墨渊似乎察觉到我停下来,他回头不解的望着我,温和的道:“怎么不走了?”

    我低垂了眸,避开他的目光,转头看向四周,这才发现我们越走越偏僻,此处没有殿宇楼阁,到处都是刚冒出新芽的青草,一片荒凉萧索之景。

    我的心突然漾起不安,抬起头看着墨渊,惊声道:“你不是要带我去看绿茵么,怎么带我来这里了?”

    墨渊的眸光里闪过不忍,他伸出修长的手遥遥一指,荒草尽头,一樽新起的坟冢赫然出现在眼际。

    我的心剧烈一跳,似乎在下一瞬间便会跳出来般,心中惊痛交加,身子也晃了晃,我与绿茵相识时日虽短,然而她对我情谊却是我一辈子都难以偿还的。

    她明明可以逃出生天,却为了我折返回来,若不是她,也不会有此刻活着的我。

    墨渊伸手将我搀扶住,温声道:“她是个好人,救起你时,她的手牢牢的抓着你,你尚有鼻息,可是她的身体却已经冰冷僵硬,为了将你两分离,她的趾骨都让人扳断了。”

    闻言,我更是大恸,脚步凌乱的奔过去,扑倒在她的坟前,哽咽道:“绿茵,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回答我的是风声萧萧,似绵延无尽的叹息声,她再也不能回答我的问话了,我还记得在大火弥漫的船舱里,她柔美又坚决的声音,那是我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

    “逝者已矣,丫头,你别太难过了,否则她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一双大手落在我孱弱的双肩上,似乎想把他全身的力气都灌进我的身躯里。

    我摇摇头,“我被人劫持,途中船只遇上大火,若不是她舍身相救,此刻我怕是已经死了,我与她不过是萍水相逢,她为何要拼死相救?”

    墨渊在我身前蹲下,眸中透着几许精光,“或许是跟你有缘。”

    心下一片怆然,墨渊的解释何其虚无,我总觉得绿茵不是平白无故出现在我眼前的,我还记得跳下海前,她说:“娘娘若死了,我回去也无法向皇上交待,不如将命交给老天,能与娘娘同年同月同日死,也是奴婢莫大的福份。”

    她知道我的身份,可是她口中的皇上指的是谁,君珞么?

    绿茵一死,便将这些疑点全部带进了坟墓,纵使我心中疑虑重重,却也没有人能替我解答。

    看着那块刻着绿茵之墓的冰冷墓碑,我的心沉痛不已,不管她是谁派在我身边的,她终是因我而死了。

    默默的垂着泪,心中难过不已。初见绿茵,她惊慌的将我拉离船窗,生怕我会掉进海里,她的焦急是那样真挚,然而我却以为她是乐意的人,对她很不好。

    她默默承受我的坏脾气,仿佛在她眼中,我就是一个任性的孩子。随后船身破裂,船内燃起大火,她不顾一切的前来救我。

    相识短短几日,她为何会拼尽性命前来救我呢,是君珞的旨意,还是乐意的指示?

    倘若是君珞的旨意,那么他一定早就知道我被人劫持到什么地方,他为何不派人来救我,但若是乐意的指示,那么绿茵跳海前所说的话便不成立,那么她口中的皇上又是谁?

    一连串的疑虑蹿上心头,可是却再也没人为我解答,清风拂面,只觉得一阵凉过一阵,墨渊解下身上的玄黑大氅,披在我身上。

    我感动的睇了他一眼,温声道:“谢谢你替我安葬了绿茵。”

    他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不过是举手之劳,此处地凉,你大病初愈,实不宜久待,我们回去吧。”

    说罢他扶起我,我回眸再次瞧了一眼那座新起的坟冢,忍不住嗟叹一声,她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如若不是为了救我,她还会有大好的人生,然而此时却冰冷的躺在这里,唉,终究是我欠下她的。

    再度回头,我已敛了眸中的悲叹,与墨渊向来时路行去,或许是跪得久了,腿有些酸软,抬步时忍不住趄趔了一下,撞在墨渊的胸口。

    墨渊连忙将我扶住,担心的道:“小心。”

    我朝他笑了笑,稳住身形,此时日光如金色的流纱在我们身上缓缓淌过,平添了一股暧昧之色,我心头大动,慌忙推开他。

    挣扎间,他怀中有一物不经意的落下,跌落在新冒出的碧草里,我下意识俯下身去拾捡,然而有一双大手比我更快,他拾起来,也顾不上检查是否摔坏,便匆匆收入怀中。

    我的手僵在半空,半晌都回不过神来,那是莲花木簪子?抬起头来,我注视着墨渊平静如水的俊脸,笑问道:“公子如此珍爱此物,想来是要送给哪位姑娘的吧?”

    这本是极隐私的事,让我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问起,实在有些逾越,然而心里实在震动不已,那朵栩栩如生的莲花上的一丝滟红的血迹是那样的熟悉,当年大哥送我的莲花木簪子上也曾有一抹滟红的血迹。

    当时思思见了,还说这抹滟红倒是别致,刚好将莲心点缀得生动。然而听了思思的话,我却着急的将大哥的手翻起,果见他手上有好几道细小的刀痕。

    大哥向来爽朗,那日却别别扭扭的,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从思思手中抢过莲花木簪子塞进我怀里,便匆匆跨出院去,心神不定的情况下,竟还撞在院门上。

    直到很久以后,思思都还拿这件事取笑他。

    回忆起往事,我只觉得全身颤得厉害,目光灼灼的注视着墨渊,等着他回答。

    墨渊我被盯得很不自在,他侧过头去,清风撩起他额前一络碎发,竟有几分飘逸之感,他略带怅然的道:“哪有什么姑娘可送,不过是故人之物罢了。”

    见此情状,我不由一笑,“我也曾有一只莲花木簪子,是我大哥亲手雕刻送于我的,公子若不介意,可否借我一看?”

    墨渊闻言,高大的身躯轻轻一颤,他踌躇的望向我,淡淡的道:“没有什么可看的,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我固执的看向他,并不言语,他与我对视良久,终于无奈的叹道:“丫头,我早知道瞒不过你。”说罢自怀中取出那只莲花木簪子递向我。

    木色的莲花在阳光下似乎散发着一缕金光,越发衬得上面的滟红血迹触目惊心,我颤着手接过它,手指摩挲着因常日把玩而滑润的莲花,满眼泪光的看着墨渊,泣道:“大哥,果然是你。”

    墨渊的眼中漾起一丝心疼,他将我拥入怀中,拍着我的背安慰道:“傻丫头,别哭,你知道大哥是最受不了你的眼泪。”

    想到大哥走后,我遇到的种种委屈之事,我的泪流得更是凶了,揪着他的衣襟狠狠的放声大哭起来,似乎想将这段时间受的委屈借着这一哭一并发泄出来。

    墨渊紧紧地拥着我,抚着我柔软的发丝,笨拙的道:“哭吧,大哥知道你受了诸多委屈,发泄一下也好。”

    闻言,我不由得噗哧笑出声来,忆起先前的哭鼻子,又满脸赧然,他轻轻刮了刮我的鼻子,笑道:“又哭又笑的,也不害臊。”

    我仰起脸,看着这张陌生的俊脸,却带着兄长般熟悉的宠溺语气与我说话,心里竟有种奇异的感觉在慢慢滋生。

    我好奇的伸出手去戳了戳他的脸,手指立即传来皮肤温热的触感,可见这脸是真的,我诧异的道:“大哥,到底哪张脸才是真正的你啊?”

    墨渊轻轻的笑开来,将我略显冰冷的手指包裹在掌心,轻声道:“这张脸是我,那张脸也是我,只是我的身份特别,所以不得不改头换面。”

    听他提起,我的目光在身后那层层华丽的宫殿扫过,心底已有几分猜测,仍疑惑问道:“大哥,你说的身份特别是指什么?”

    他睨了我一眼,侧过身去,给人一个萧条的背影,“我本是南陈的皇子。”

    他的话让我脑门轰然炸开来,一直嗡嗡作响,震惊的望着他,失声道:“怎么可能,倘若大哥是南陈的皇子,那么顾府……”

    我说不下去,他却明白我想说什么,“我娘亲莺妃与顾府大夫人是亲姐妹,我流落在外,皇子的身份辗转被北齐先皇知道,便将我囚于皇宫中,婶娘费尽心机才将我救出。那时我娘还是罪妃,婶娘不放心将送我回国,怕我再遭奸人迫害,便将我藏于府中。恰巧那年临凰玩水溺毙,婶娘沉痛之下,只得掩盖消息,让我替之,才保了我这些年平安无忧。”

    墨渊虽说得简单,然而我却可以想见当时的情形有多难,对于他的身世,我除了唏嘘外,更有着感同身受,前世的我也是自小便流落在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感觉是永生也不会忘的。

    看着他萧索的背影,我不由得上前一步,伸出双手轻轻的环住他的腰腹,我清晰的感觉到他全身的震颤,“大哥,都过去了。”

    墨渊动了动唇,却是什么话也没说,此时的情形温馨而静谧,直到一声娇斥声在身后响起。

    “哪里来的狐媚女子,敢**本小姐的未婚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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