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中国的巴尔扎克
目录：从知青到中南海秘书：黑月亮| 作者：零下| 类别：历史军事
(.com) “该轮到我了。”东方亮的眼睛和脸庞都被酒精烧的通红透亮，也燃烧起他许多无法向别的人倾诉的往事和感慨。他没有站起身，而是把身体仰靠在椅背上，目视天花板，脸口朝天的说话：
“我曾经一直认为自己是那个时代最坚定的支持者和最幸运的人。曾记否，中流击水，浪遏飞舟！我，东方亮，洗的发白的军装，黄色的武装带，挽到肘间的白衬衣，清清的眼睛，黑黑的眼睛奔放着年轻的激情，我高声朗诵着：
“我突然辛酸的察觉到
握住浆柄的手臂是那样的嫩小
远航者的行装衣着
又是那样的朴素单薄
一套**选集贴在火热的胸前
一枚**像章映辉金色的灿烂——
这夜，深远的夜空中星光闪闪
暴风在命运的海洋里燃起狼烟
落帆的小船象一匹狂颠的野马
仰起的头颅带着鲜血和勇敢
朋友，不要用惊疑的目光问我
这样结束是不是太突然
只有等暴风雨的生活过去
再听我们留下的真挚誓言——”
金宇轩，兵兵和朴素都醉意朦胧之中听到东方亮朗读的诗句。多么熟悉啊！从记忆深处飘出来的。那是他们戴着红卫兵袖章时，东方亮创作的一首诗，名叫《海洋三部曲》。四个人记得其中的每一行，每一句，甚至每一个标点符号。已经整整十二年没有听到过这些诗句了。真不知该赞叹还是该咀咒这被埋藏在心底的，但又无法消亡的诗句。
“也是这样一个冬天寒冷的夜晚，”东方亮的话语总是充满诗意。
“广播里一遍，一遍，又一遍的传送着伟大领袖的最高指示，一个声音高叫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在那里可以大有作为。于是，我毫不犹豫的告别母亲，是怀着高尔基走出彼得堡的那种情感，来到内蒙古大草原。噢，那是何等辽阔而又何等贫穷的千里大草原啊！我以能与宋要武同在一片草原上插队感到无上荣耀。宋要武，是那个时代的佼佼者，是文化-革命的一颗金星。雄伟的**城楼上，一个女学生给**戴上红卫兵袖章时，**问女学生：你叫什么名字？女学生告诉**：我叫宋彬彬。**微笑着说：不要文质彬彬，要武吗！于是，于是，这位赫赫有名的军中战将的女儿，就将宋彬彬的名字改成宋要武。这是红卫兵时代的一段真实的神奇美谈——”
说到这里，东方亮突然坐直了身体，声音变的格外沉重和庄严：
“在草原上，八年如一日，我曾经那么努力，那么真诚的要把自己改造成一个真正的牧民。贫穷生活和到处怨愤的现实，让我几乎完全动摇了摧毁了自己的信念。我靠偷偷的写诗来掩盖去发泄自己的疑问和痛苦，写的诗稿堆起来象小羊羔一样的高。我拼命不让自己失去信念。难道**会错吗？他是世界几百年，中国几千年才出现的伟人啊！我那时候相信，即便是个一贫如洗的中国，也离**只有咫尺之遥。直到七五年，我被生产大队推荐上了大学，回到上海师范大学读中文系，延续我的那个美丽的作家梦。我不曾怀疑过我做错了什么？不曾怀疑过我们的国家做错了什么？坦率的说，即便是一九七六年十月六日的那声惊雷，也没有炸醒我那颗麻木的心。但是，在以后的日子里，许许多多耳闻目睹，亲身经历的生活细节，却让我震惊，让我苏醒，让我恐慌，让我深省，让我迷茫——”
东方亮端起杯子，一口饮尽杯中酒。嘴边浓密的胡须上沾满酒滴。不知什么时候，桌上又多出两瓶酒。兵兵接着往东方亮的杯里添酒。
“当年的宋彬彬，今天的名字又改成了宋要武，她已经埋头在她的数学世界里。可是，当年的时代能轻轻一笔改回来吗？一批又一批新进学校门的人指着我的背后说：瞧，工农兵大学生！好象我的大学生资格是偷来的，抢来的，恩赐的，低人一等的。毕业后，分到上海出版社工作。有一天，领导突然指着我的登记表说：工农兵大学生的学历，我们是不承认的，你要回炉。回炉！？重新打造？我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很陌生，我自己也仿佛是从罪恶之地走出来的人，需要今天的雨水冲刷干净。”
东方亮又喝了一大口酒，眼睛变的更红了，文采却更如泉涌如潮动。
“只有懂得罪恶的人，才是最清醒的人。事情比我们想象的简单，也比我们想象的可怕。谁，才是真正有罪的人呢？这是我几年里想的最多的问题。是我们吗？我们曾经鞭笞，砸烂，摧毁过美好的事物——我们这一代人是有罪的一代吗？张志新，史云峰，遇罗克，不也是属于我们这一代吗？他们在**的死亡里找到了真理，我们在精神的重生中看到了谬论。我们这一代也许是最重要的一代，因为我们是被欺骗最多，被摧残最深的一代。刚才，宇轩说的对，也说的不对。是的，**和周总理都戴过红卫兵袖章。可是，**依然是一面光辉的旗帜，周总理依然是亿万人民心中的丰碑，而你我之辈却成了一块被擦脏擦臭扔在垃圾里的抹布。我们没罪吗？我们的热血的确帮助过历史的罪人。你们不可能忘记，我们勇敢的握紧铁拳，誓死捍卫，我们热血沸腾，我们肝脑涂地，我们异想天开的要在社会主义国家里来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的行动，以拯救变色的共和国。我们怎么会相信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竟然会是**与国民党长期斗争的继续——红衣教主们念到：孩子们，真理就在这里，祈祷！于是，我们暮鼓晨钟，三跪九拜。转眼间，我们又成了播臭千里的江洋大盗。于是，我们又无地自容，隐痛难言，肝肠揉碎，羞愧悔恨交加，怨怒悲思齐至；我们辗转反侧，寝食俱废，痛不欲生，恨不能死；我们节衣缩食，立志奋斗，寒窗苦读，悬墚刺骨——想想，我们这些人，在青春美好的时光里，谁曾在林荫小道轻松散步？谁曾在花间月下拥抱亲吻？谁曾暗中拨弄过升官发财的算盘珠？谁曾筹划过大立柜五斗橱双人沙发？——”
东方亮的内心的情感象开闸泻洪的水流。
“仅仅宣布**的错误，能不能成为文化-革命的最后答案？即便把悲剧的责任全部归于四人帮，是不是最完整最公正的判决？那些在政治局会议上举着双手拥护的，那些在党代会上支持的，那些在报纸上摇旗呐喊的人，都到哪里去了？都到哪里去了？这是一场悲剧，是闹剧，是怪剧，是丑剧。那么，谁是编剧？谁是导演？谁是演员？谁又是观众呢？中国的社会，不是被青年人搞的支离破碎，家破人亡的，悲剧也不是青年人一个又一个制造的。青年人没有那么多虚伪，装不出道学家的面孔，吹吹拍拍，拉拉扯扯的造诣也没有那么高深，打击报复，给人穿小鞋的能力远不及那些额头有皱纹，鬓角有白发的人高明。年轻人说假话时，免不了脸红心跳，做了亏心事也不会比那些一边口称信仰主义，一边蝇营狗苟的人那么心安理得。造谣，中伤，诬陷，出卖，吹牛，撒谎，——这些技术，足够我们学习十几年的。拔剑四顾心茫然，愿做长醉不醒人——我要成为中国的巴尔扎克，我会写出中国的《人间喜剧》，入木三分，挖地八尺，撕开人间的黑幕，掘出灵魂的魔鬼——”
说话间，东方亮忽然用京剧的调子唱了起来：
“张长弓，骑奇马，
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
伪为人，袭龙衣，
魑魅魍魉四小鬼，鬼鬼靠边，
单戈为战，合手即拿，”——
刚唱这几句，东方亮便身体如泥般的瘫倒下来，头靠地板，八叉大仰。他醉了。
金宇轩讲了。兵兵讲了。东方亮也讲了。四个人只剩下朴素了。朴素知道该自己了，他说道：
“我，很简单，没那么多无限的感慨，没那么多深刻的认识，也没有那么多坎坷的遭遇。我从一个农场职工成为一个厨师，人们不关心我的政治经历，只关心我的饭做的香不香，菜炒的淡了还是咸了？又从一个厨师成为一个大学生，所有人关心的是我考分是多少，而不是我做的饭菜好坏了。三年来，我只知道一心读书，当然也找到了老婆——”
朴素的话很短，也很实在。其实，他也根本用不着再讲什么了，眼前的金宇轩、兵兵也都醉爬在桌上了，已经没人听他讲的话了。从朴素内心来讲，自己也同样有着和他们一样的内心感受和时代的震动，思想也被现实强烈的冲击着。但是，他已经成熟的多了。他从历史的课本里学到了很多很多东西，知道了从历史的血脉里传承下来的一些永恒不变的真理——对任何朝代都都一样是真理。他预感自己将来会走上政治的道路——这也是他出人头地的唯一道路。因为，他太清楚自己了，他没有金宇轩敏锐的魄力，没有东方亮天赋的才华，更没有兵兵那样权高位重的父亲。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这是**说的。是的，历史的经验告诉每一个立志从政的人：直如弦，死道沟，曲如钩，反封侯！他懂得，他必须学会沉默，任何时候，带耳朵比带嘴重要一千倍。学会沉默，并且是一开始就要沉默，而不是半途中的沉默。半途中的沉默，总会被视作为心怀不满或者是持有歧见——
此时，夜色深沉。酒已喝完了，菜已经凉了，汤已经凉了，饭也已经凉了。
三人皆醉，唯朴素独醒。
被一个时代抛弃的人，常常总会被另一个时代接纳。因为时代就是大地的土壤，有的如黄浪滚滚的沙漠，有的如荒凉起伏的丘陵，有的如青山绿水的泽乡，有的如崇山竣岭的高原，有的如一望无垠的平原，有的如寸草不长的盐碱地——总会有一块能让你生长的土地。
还有，从不同方向来的人，必然走向不同的方向，相聚和同行的时光虽然美好，但总是短暂的，易逝的。人生的路就是这样的。十年后，桌边的这四个人都找到了他们自己生存的土壤：金宇轩开始了上海股市大亨之路，兵兵走上了星光灿烂的将军坦途，东方亮成为中国最有才华最荒诞的疯子作家。而朴素，则悄然跻身于中国最高的权力中心。?c=860010-031901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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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一直认为自己是那个时代最坚定的支持者和最幸运的人。曾记否，中流击水，浪遏飞舟！我，东方亮，洗的发白的军装，黄色的武装带，挽到肘间的白衬衣，清清的眼睛，黑黑的眼睛奔放着年轻的激情，我高声朗诵着：
“我突然辛酸的察觉到
握住浆柄的手臂是那样的嫩小
远航者的行装衣着
又是那样的朴素单薄
一套**选集贴在火热的胸前
一枚**像章映辉金色的灿烂——
这夜，深远的夜空中星光闪闪
暴风在命运的海洋里燃起狼烟
落帆的小船象一匹狂颠的野马
仰起的头颅带着鲜血和勇敢
朋友，不要用惊疑的目光问我
这样结束是不是太突然
只有等暴风雨的生活过去
再听我们留下的真挚誓言——”
金宇轩，兵兵和朴素都醉意朦胧之中听到东方亮朗读的诗句。多么熟悉啊！从记忆深处飘出来的。那是他们戴着红卫兵袖章时，东方亮创作的一首诗，名叫《海洋三部曲》。四个人记得其中的每一行，每一句，甚至每一个标点符号。已经整整十二年没有听到过这些诗句了。真不知该赞叹还是该咀咒这被埋藏在心底的，但又无法消亡的诗句。
“也是这样一个冬天寒冷的夜晚，”东方亮的话语总是充满诗意。
“广播里一遍，一遍，又一遍的传送着伟大领袖的最高指示，一个声音高叫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在那里可以大有作为。于是，我毫不犹豫的告别母亲，是怀着高尔基走出彼得堡的那种情感，来到内蒙古大草原。噢，那是何等辽阔而又何等贫穷的千里大草原啊！我以能与宋要武同在一片草原上插队感到无上荣耀。宋要武，是那个时代的佼佼者，是文化-革命的一颗金星。雄伟的**城楼上，一个女学生给**戴上红卫兵袖章时，**问女学生：你叫什么名字？女学生告诉**：我叫宋彬彬。**微笑着说：不要文质彬彬，要武吗！于是，于是，这位赫赫有名的军中战将的女儿，就将宋彬彬的名字改成宋要武。这是红卫兵时代的一段真实的神奇美谈——”
说到这里，东方亮突然坐直了身体，声音变的格外沉重和庄严：
“在草原上，八年如一日，我曾经那么努力，那么真诚的要把自己改造成一个真正的牧民。贫穷生活和到处怨愤的现实，让我几乎完全动摇了摧毁了自己的信念。我靠偷偷的写诗来掩盖去发泄自己的疑问和痛苦，写的诗稿堆起来象小羊羔一样的高。我拼命不让自己失去信念。难道**会错吗？他是世界几百年，中国几千年才出现的伟人啊！我那时候相信，即便是个一贫如洗的中国，也离**只有咫尺之遥。直到七五年，我被生产大队推荐上了大学，回到上海师范大学读中文系，延续我的那个美丽的作家梦。我不曾怀疑过我做错了什么？不曾怀疑过我们的国家做错了什么？坦率的说，即便是一九七六年十月六日的那声惊雷，也没有炸醒我那颗麻木的心。但是，在以后的日子里，许许多多耳闻目睹，亲身经历的生活细节，却让我震惊，让我苏醒，让我恐慌，让我深省，让我迷茫——”
东方亮端起杯子，一口饮尽杯中酒。嘴边浓密的胡须上沾满酒滴。不知什么时候，桌上又多出两瓶酒。兵兵接着往东方亮的杯里添酒。
“当年的宋彬彬，今天的名字又改成了宋要武，她已经埋头在她的数学世界里。可是，当年的时代能轻轻一笔改回来吗？一批又一批新进学校门的人指着我的背后说：瞧，工农兵大学生！好象我的大学生资格是偷来的，抢来的，恩赐的，低人一等的。毕业后，分到上海出版社工作。有一天，领导突然指着我的登记表说：工农兵大学生的学历，我们是不承认的，你要回炉。回炉！？重新打造？我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很陌生，我自己也仿佛是从罪恶之地走出来的人，需要今天的雨水冲刷干净。”
东方亮又喝了一大口酒，眼睛变的更红了，文采却更如泉涌如潮动。
“只有懂得罪恶的人，才是最清醒的人。事情比我们想象的简单，也比我们想象的可怕。谁，才是真正有罪的人呢？这是我几年里想的最多的问题。是我们吗？我们曾经鞭笞，砸烂，摧毁过美好的事物——我们这一代人是有罪的一代吗？张志新，史云峰，遇罗克，不也是属于我们这一代吗？他们在**的死亡里找到了真理，我们在精神的重生中看到了谬论。我们这一代也许是最重要的一代，因为我们是被欺骗最多，被摧残最深的一代。刚才，宇轩说的对，也说的不对。是的，**和周总理都戴过红卫兵袖章。可是，**依然是一面光辉的旗帜，周总理依然是亿万人民心中的丰碑，而你我之辈却成了一块被擦脏擦臭扔在垃圾里的抹布。我们没罪吗？我们的热血的确帮助过历史的罪人。你们不可能忘记，我们勇敢的握紧铁拳，誓死捍卫，我们热血沸腾，我们肝脑涂地，我们异想天开的要在社会主义国家里来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的行动，以拯救变色的共和国。我们怎么会相信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竟然会是**与国民党长期斗争的继续——红衣教主们念到：孩子们，真理就在这里，祈祷！于是，我们暮鼓晨钟，三跪九拜。转眼间，我们又成了播臭千里的江洋大盗。于是，我们又无地自容，隐痛难言，肝肠揉碎，羞愧悔恨交加，怨怒悲思齐至；我们辗转反侧，寝食俱废，痛不欲生，恨不能死；我们节衣缩食，立志奋斗，寒窗苦读，悬墚刺骨——想想，我们这些人，在青春美好的时光里，谁曾在林荫小道轻松散步？谁曾在花间月下拥抱亲吻？谁曾暗中拨弄过升官发财的算盘珠？谁曾筹划过大立柜五斗橱双人沙发？——”
东方亮的内心的情感象开闸泻洪的水流。
“仅仅宣布**的错误，能不能成为文化-革命的最后答案？即便把悲剧的责任全部归于四人帮，是不是最完整最公正的判决？那些在政治局会议上举着双手拥护的，那些在党代会上支持的，那些在报纸上摇旗呐喊的人，都到哪里去了？都到哪里去了？这是一场悲剧，是闹剧，是怪剧，是丑剧。那么，谁是编剧？谁是导演？谁是演员？谁又是观众呢？中国的社会，不是被青年人搞的支离破碎，家破人亡的，悲剧也不是青年人一个又一个制造的。青年人没有那么多虚伪，装不出道学家的面孔，吹吹拍拍，拉拉扯扯的造诣也没有那么高深，打击报复，给人穿小鞋的能力远不及那些额头有皱纹，鬓角有白发的人高明。年轻人说假话时，免不了脸红心跳，做了亏心事也不会比那些一边口称信仰主义，一边蝇营狗苟的人那么心安理得。造谣，中伤，诬陷，出卖，吹牛，撒谎，——这些技术，足够我们学习十几年的。拔剑四顾心茫然，愿做长醉不醒人——我要成为中国的巴尔扎克，我会写出中国的《人间喜剧》，入木三分，挖地八尺，撕开人间的黑幕，掘出灵魂的魔鬼——”
说话间，东方亮忽然用京剧的调子唱了起来：
“张长弓，骑奇马，
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
伪为人，袭龙衣，
魑魅魍魉四小鬼，鬼鬼靠边，
单戈为战，合手即拿，”——
刚唱这几句，东方亮便身体如泥般的瘫倒下来，头靠地板，八叉大仰。他醉了。
金宇轩讲了。兵兵讲了。东方亮也讲了。四个人只剩下朴素了。朴素知道该自己了，他说道：
“我，很简单，没那么多无限的感慨，没那么多深刻的认识，也没有那么多坎坷的遭遇。我从一个农场职工成为一个厨师，人们不关心我的政治经历，只关心我的饭做的香不香，菜炒的淡了还是咸了？又从一个厨师成为一个大学生，所有人关心的是我考分是多少，而不是我做的饭菜好坏了。三年来，我只知道一心读书，当然也找到了老婆——”
朴素的话很短，也很实在。其实，他也根本用不着再讲什么了，眼前的金宇轩、兵兵也都醉爬在桌上了，已经没人听他讲的话了。从朴素内心来讲，自己也同样有着和他们一样的内心感受和时代的震动，思想也被现实强烈的冲击着。但是，他已经成熟的多了。他从历史的课本里学到了很多很多东西，知道了从历史的血脉里传承下来的一些永恒不变的真理——对任何朝代都都一样是真理。他预感自己将来会走上政治的道路——这也是他出人头地的唯一道路。因为，他太清楚自己了，他没有金宇轩敏锐的魄力，没有东方亮天赋的才华，更没有兵兵那样权高位重的父亲。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这是**说的。是的，历史的经验告诉每一个立志从政的人：直如弦，死道沟，曲如钩，反封侯！他懂得，他必须学会沉默，任何时候，带耳朵比带嘴重要一千倍。学会沉默，并且是一开始就要沉默，而不是半途中的沉默。半途中的沉默，总会被视作为心怀不满或者是持有歧见——
此时，夜色深沉。酒已喝完了，菜已经凉了，汤已经凉了，饭也已经凉了。
三人皆醉，唯朴素独醒。
被一个时代抛弃的人，常常总会被另一个时代接纳。因为时代就是大地的土壤，有的如黄浪滚滚的沙漠，有的如荒凉起伏的丘陵，有的如青山绿水的泽乡，有的如崇山竣岭的高原，有的如一望无垠的平原，有的如寸草不长的盐碱地——总会有一块能让你生长的土地。
还有，从不同方向来的人，必然走向不同的方向，相聚和同行的时光虽然美好，但总是短暂的，易逝的。人生的路就是这样的。十年后，桌边的这四个人都找到了他们自己生存的土壤：金宇轩开始了上海股市大亨之路，兵兵走上了星光灿烂的将军坦途，东方亮成为中国最有才华最荒诞的疯子作家。而朴素，则悄然跻身于中国最高的权力中心。?c=860010-031901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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