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李龙与刘虹

    李龙的感动却是一刹那的，放下电话，他的心情更沉重起来。打电话之前，他就基本明白何新不会给自己让价的。不过，有些不甘，有些侥幸。王苏苏的话，让他明白了他这些期望都成了空。

    分管生产的副经理李伟走了进来。问他，李经理，下一批货怎么安排啊？加工点货不多了。听说别的工厂都下来货了，咱的再不下，就麻烦了。

    李龙说，你通知晒图室，下去晒图纸。让设计室把刚出的稿子和线板送来，我看下。

    李伟安排工作去了，李龙给何新打电话。

    何新接了，哈哈，李经理，请我吃饭啊？

    李龙说，来吧，请你吃金子。哈，说正经的，那个单子怎么办啊？我的稿子都好了，就等您的命令了啊。如果不行，我就安排别的货了。加工点可不能闲着。

    何新正色道，这是你的问题。客户给我的价格我都给你了，我可不能赔钱做。你考虑一下，能做我就让王苏苏把单子传给你，你签个字。做不了，我也没办法。

    李龙说，要不我退一步，一尺落五角钱，您看行不行？

    何新说，要做就做，做不了，我没法。我一分钱都不能加。

    李龙放了电话，后悔得要死。真不该落那五角钱。虽然何新没有答应，却也是自取其辱。何新这人有个特点，谈判的时候，如果你咬死了价格有谈成的可能，但如果你落价了，他会步步紧逼。那怕做不成，也要杀你个片甲不留。做生意讲究的是双赢，而他的做法是杀了穷人才能致富。双赢是理想化的做法，现实中，理想的东西往往不具有可操作性。

    李龙不喜欢何新的做法，那家工厂都知道何新是个喝了血还想吃肉的人，不过，因为他客户多单子多，工厂指着他吃饭，所以对他是又爱又恨。

    老婆从设计室拿了一堆线板和表格过来。问他，A的单子怎么样啊？

    李龙说，基本是完了。这样，你找几个比较大众化的稿子，特别是淡色调的，欧美客户都能接受得了的稿子安排现货吧。给A设计的这些，按欧洲的调子改一下线板，先做样品看看。下午我就安排晒图室晒图，你去把稿子弄好。先安排三万尺货，你同时安排人把染线数算出来，传给染线厂。

    老婆走了后，李龙又打电话给毛纱厂的王经理，让他赶紧送三吨毛纱到染线厂。王经理说，李经理，您欠我们十二万毛纱款了，这样赊下去，我没法跟老板交待啊。

    李龙说，您先安排纺纱吧。送货那天您先到我这，我先给您十万，怎么样？

    王经理还算痛快，说，好，我相信您。

    放下电话，李龙觉得满身轻松。他刚想到设计室去看一下，电话响了起来，他一看是刘虹的电话，赶紧接了。

    刘虹永远很客气，您好，李经理。

    在众多外贸公司中，刘虹是唯一称呼自己为“经理”的人。虽然自己的名片上印的是“海龙地毯有限公司”的称号，但众外贸公司从上至下，包括老板和业务员都习惯性地称呼他为“李厂长”。在外贸公司眼中，他们就是工厂。这还是比较客气的，在老外贸眼中，工厂就是他们的下属，是外贸的生产车间。

    李龙讨厌这样的习惯性忽视。他们是地毯企业，同外贸公司是合作性关系，而不是从属。

    抗议归抗议，只有刘虹叫他“李经理”，算是承认他是公司而不是从属工厂。他觉得刘虹这个人做生意比较规范，可惜的是，业务量不是很大。她最大的地毯客户，就是又色又狡猾的A。李龙看得出来，她跟A做得也是比较辛苦。所以以前，他不敢很靠她，现在情形不同，他必须赌一把了。

    他说，刘经理，我正想找您呢。

    刘虹说，呵呵，李经理，难得您能想起我来，说吧，什么事。

    李龙说，简单点说吧，我不想跟何新合作了，我想跟你做。

    刘虹稍停了停，才问他，什么意思？他的专卖图案也可以给我？她明显不相信，很迟疑着问他。

    李龙说，是的，不过，您得有足够的量。

    刘虹说，这个不是那么简单的。要有个过程，最好您来一趟，咱分析一下。

    李龙说，好，明天九点半，您在公司等我。

    刘虹说，没问题。

    省工艺共有女业务员六十三人，大都在二十五到三十五之间。其中姿色较好者有二十多人，出众者只有五人。在外贸圈，是比较有名的“五朵金花”，更奇的是，此五人各横跨省工艺的服装，鞋帽，家具，地毯，布艺，等五大行业，并都是其中的佼佼者。虽然公司中对这五朵金花褒贬不一，有人还颇有微词，说这五人不过是凭着花容月貌，凭着床上功夫，才弄了些单子，老总于涛却对这些传言很鄙视。他曾直言那些在会议上说这些话的某分公司女经理，谁有本事谁也去拿这么些单子。有订单是真本事，别的少扯。

    颇有大将之风。

    在五朵金花中，刘虹无论业务水平，还是相貌都是一流的。只是在泼辣方面，稍逊些。在一切向钱看的大势面前，肯定有些业务员不分正招歪招，悉数招呼出来。有什么办法啊，馒头就那么多，谁的筐子大就会多抢些，谁还会顾得风度啊。

    刘虹属于比较瞻前顾后的那一种。98年，刚做地毯业务的时候，美国客户亚瑟曾让她做他的中国总代理，多好的美事儿。不过，架不住小姑娘够个性，在上海地毯交易会上，守着很多工厂厂长，她狂扇了他两巴掌。原因是亚瑟喝了酒，兴奋大了，找机会摸了她**一把。那时候，她还没结婚呢，正是觉得自己是无价之宝的时候。怎么受得了这个？

    两巴掌把一个年入几十万的机会打没了。

    想想也是太贵了。以后，她行事小心多了，不过，总是跨不过那道道德的门槛。她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够没出息的。很有种想做婊子，又想立牌坊的劲头。让人恶心。

    真羡慕别人那种潇洒，特别是潇洒后的硕果，真是让人眼馋。五大金花中的做家具的那朵，每次接了单子签了合同后，顺便总能带些别的收获。比方来自欧洲的EP大衣，从巴黎小镇买的限量香水，都价值不菲。人家大大方方穿着用着，把别人讥笑的眼光当做艳羡。还别说，几次之后，大家一点嘲笑的意思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有羡慕了，甚至很有讨好的意思。

    刘虹没有这样强大的心里承受力，以至于到了最后，大家竞相向卖家具的金花取经，她都不好意思。卖家具的金花看重刘，知道其人喜欢替别人着想，觉得是刘以为找她取经会让自己不好意思，才躲避她的。其实，刘虹是为自己感到不好意思。买家具的金花我行我素的样子，让她好生羡慕。可自己做不到。她觉得自己也就是这点出息了。莫名的悲哀，却不知道悲哀的具体理由。

    买家具的金花找她谈心，刘姐，你这人真是心善。别人骂我的时候你替我说话，别人巴结我的时候，你离得我远远的，有什么啊？骂我我一点不在乎，巴结我我也不恼。我都看开了，你还有什么不开窍的啊。我看不行，你也做家具得了。我这有几个要实木家具的北欧客户，可大方了。请吃饭，还送礼品，还不要求你上床，生意做得也很扎实。

    办公室还有刘虹的助理，刘虹赶紧接话，小李，别那样说啊。我这人就看人的本事，别的不看。你比姐强多了。不过家具我做不了，一点不通啊。地毯我一看就知道工艺价格材料什么的，家具我懂什么啊。隔行如隔山那。

    小李说，没事我教你。整个工艺品我看数你业务好，不过做了个不好的品种。别看你官比我大，挣钱可比我少多了。

    刘虹是地毯部的经理，小李是家具部的业务员。可是人家业务提成是刘虹的六倍。最多的一个月，提到十二万。地毯恐怕一年也提不到这个量。

    刘虹却知道这些钱也不是那么好挣的。家具金花在家具业做了十多年，业务水平超级一流，最主要人家能黏糊，什么客户到手里就跑不了，这一条是自己绝对不行的。恐怕自己做了家具连地毯这样的成绩都没有。因为越是挣钱多的品种做的越多，高手就越多，各种手段也就越厉害，自己跟别人打正面战争还可以，暗地勾当却绝对不是手。

    她笑了笑，李妹妹，别取笑你姐姐了，我做家具不说别人，以后竞争起来，你就把我灭了。

    卖家具的金花要起誓，被刘给栏住了，好了，谢谢你的好意，既然有这个情意，晚上请我喝茶。我这边还有事呢。

    李说，那说定了哈。晚上APO见。

    PO是一个意大利人在香港路开的酒馆，价格不低，但东西确实不错，地道的意大利风味。

    做家具的金花刚走，李龙就走了进来。李龙的后面还跟着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刘虹的表情一刹那间就经历了三个季节。第一个季节是欣喜。李龙是她比较喜欢的，有点头脑的地毯生产商。第二个季节是厌恶。她讨厌有些工厂老板到那都带着个美女。第三个季节是淡淡的，勉强的笑。这个是经过艰苦调整后的结果。

    李龙没注意这些。坐下，他就拿出一张单子，说刘经理，这是A的单子。刘虹接过，看了会儿，说，A这次订的可真不少。

    李龙看着她的表情，说，A最喜欢的图案我都有。

    刘虹抬起头，说，可是A不会舍弃张衣玫。他算是个比较念旧的人。当初他到中国买地毯，张帮了他很大忙。

    李龙说是的，可是即便我不跟张做，她还是有很多工厂供货。

    刘虹说，不过，你不给张供货，张的精品图案就没有了。也就是说，她就从一流供货商沦落到了二流供货商，A就不会看重她了。

    李龙说，她这种人是不会有大出息的。

    刘虹说，可是我有一种感觉，A现在不会把你的单子转到我这，他是个搞平衡的高手。

    李龙说，那他能眼看着自己的单子没人做？

    刘虹说，我先联系下看看。

    刘虹给A打了个电话，他的助理说他出差了。没法她只好给他发了个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