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节：第 二 辑 再从此处开始(15)

    那么，这件事是什么呢？或者，我已经找到了。只是，我还没找到那一条适合我的路径，或是，我还没找到那一扇能让我决然委身的门。再从此处开始。也许我要做的，就是临门一脚。跨出去，跨出去，你已经站在门口了。这个声音在我里面回响，但是极其微弱，而且飘忽不定。

    从起初的隐藏，到现今的呈现，我始终无法迈出那关键性的一脚。我可以做一个以祈祷和静思为生的人吗？我能成为一个安慰者吗？在这个混乱焦虑的精神世界里，寻找一种纯然的纯净与清澈。从此不再混淆，不再混沌，不再混乱。单纯，却令我感到繁复；单调，却让我觉得多彩。

    政治与我何干？左或右，与我何干？这个世界的争斗与我何干？如陀思妥耶夫斯基说：2+2=4与我何干？吸引我的，只会是那些最根本的事物：生命，死亡，时间，爱，智慧，痛苦，永恒……乃至上帝。唯独上帝。

    但是，这并不是逃避，更不是逃离。谁若认为一个过祈祷与静思生活的人，只是为了他自己，那就说明，他还未了解什么是祈祷和静思的人生。他远离世界，但他并不远离人。因为他并不是为了自己这一个人，而是为了许多个人、许多个他不认识的灵魂，在今世永不相见的灵魂。他受召而来，他祈祷，他默想，他克己，都是为了那许多个人，万物之中的，那许多个灵魂。

    傍晚的时候，我坐在阳台上，朝北望去，珞珈山上林木逶迤。隔着这一段并不漫长的距离，我只看见一片林木，蓊郁，茂盛，似乎密不透风。我看不见那一棵一棵的树，香樟，紫薇或劲松。但是，倘若走近了看，或是走进去看呢？我看见的，便一定是一棵一棵的树，独立，独特，这一棵与那一棵，那一棵与另一棵，一定迥然不同，全然不同。从树枝，到树叶，都不同。

    这个傍晚，我俨然一株植物。我被栽种，其实我已经上路。我上路了吗？是的，我上路了，却只是在意识里。也只能是在意识里吧。撇下所有一切。我如何能够做到？如果没有那来自天上的召唤与恩宠，我连身旁的这盆米兰花都撇不下。

    所以，我走这条路，我做一个以祈祷为生的人，在这个傍晚，是一种想象。这条路的尽头，并不是死胡同。这条路的尽头，是上帝，无限的上帝。是光与爱，无限的光，与无限的爱。而这个行走的人，也不是如世人所认为的，是一个近乎凋谢的生命，苍白，虚弱，没有生气，没有活力，如同一只正在老去的狗，蜷伏在某个僻静的角落里，沉默，或哀叹。恰恰相反，这是一个盛开的生命，一个丰收的生命。他风尘仆仆，却饱含着永不止息的爱和永不止息的芬芳。宛如我种植的米兰，在整个夏天里，自早至晚，自昼至夜，从不停歇地，散发着幽深幽美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