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六章
目录：言清似梦| 作者：尘子| 类别：历史军事
眼见已到了五月底，仍是没有科尔沁的半点消息，希望如泡沫般一点一点消逝，只余下彻骨的绝望。屋外春暖花开，屋内愁云惨淡，每一天都过的那么快，有时坐在窗前，好像一眨眼，夜幕就已降临。
寒梅侧站在旁边，视线随着我一起，落在窗外，待夕阳最后一丝余晖隐入黑暗的云层，双手撑在窗棂上，晃晃悠悠的站起了身，寒梅上前扶住我，我苦笑道：“看来，我是注定要留在京城了。”寒梅抹了抹眼泪，道：“姐姐，现在还没有消息，我们再等等看吧！”“等？”我仰笑长叹了一声，道：“还要等多久呢？”
寒梅也是一时无语，只是静静陪在我身侧，夜色低沉，我慢慢转过身，
“笃笃”几声敲门声，我猛的转身看向院门，寒梅已放开我，快步跑去开门，只听她惊叫道：“十二爷。”
一身淡蓝色长袍的十二阿哥快步而入，我倚着窗，屏气凝神的看着他，等待着他带来的最后结果。他站在门口，面色有些苍白，满眼的温柔怜惜，我压低了声音，有些恍惚的问：“可是有了外公的信？”
十二阿哥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走过来伸手揽我入怀，柔声道：“枫儿，别怕，你还有我。”身子顿时瘫软在他怀中，有些事不必明说，就能知道结果，原来没有人能救我。
我伏在他胸前，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连外公也不能救我，那这个世上还有谁能救我？或是我的沉默让十二阿哥有些不安，他松开我，“枫儿！”眼神中带着一丝痛楚，静静的目光瞬也不瞬的盯着我，生怕错过我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为什么？为什么？外公为什么不要我？”眼泪顺着眼角，滑下脸颊，我蓦得抱紧他，开始只是小声啜泣，慢慢放大了声音，直哭的嘶声力竭，好像要把这段时间积压的所有痛苦，恐惧，无奈，彷徨，委屈，通通都哭出来。十二阿哥一手搂着我，一手轻柔的拍着我的后背，一遍遍柔声轻唤着我的名字。
“你告诉我，为什么外公不要我？为什么？”我抽咽着，慢慢止住了眼泪，泪水只能发泄悲痛，却不能解决问题，十二阿哥脸上痛色更深，轻叹了口气，道：“查查哈郡王，已于半月前去世，皇阿玛下旨郡王爵位由玛桑承袭。”玛桑是哲楠多尔济和纳慕生格的阿玛，我身子一僵，脑子里一片空白。
“原来不是外公不要我。”我喃喃自语，十二阿哥点点头，声音有些暗哑：“当然不是，这个世上有谁舍得不要你。”我怔怔看着他，不是外公不要我，那就是命运又给我开了一个玩笑，我突然忍不住的大笑起来，笑的直不起腰来，老天爷，你待我何其不公！难道真的要我对所谓的命运俯首听命吗？不，我绝不会的。十二阿哥扶住我，满脸的疼惜，不停柔声叫我的名字：“枫儿，枫儿！”我扭头看向他，边笑边道：“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只有一个人了。”
十二阿哥放开我，抬起我的下巴，温柔的帮我拭去眼角的泪花，柔声道：“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多可笑，在我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总是这个我伤他最深的男人陪在我身边，不耀眼，却温暖，我摇头，眼泪又顺着脸颊缓缓滑下，“你不会恨我吗？我曾那样深深的伤害过你。”积压上心头多年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他有一瞬间的怔忡，但很快恢复了常色，将眼中一闪而过的悲痛迅速掩住，“傻瓜。”他笑：“你是我的表妹，永远都是。”我怔怔看了他好一会儿，轻轻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将头枕在他的肩头，“我此生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了你。”十二阿哥身子微微有些僵硬，半晌才柔声道：“我也是。”
寒梅推开门，怯怯的站在门口，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落在门口处，八，九，十四阿哥静静站在门口，十二阿哥脸上闪过一丝悲愤，垂下眼睑，慢慢放开搂着我的手。
用力擦干脸上的泪痕，凝望着站在不远处的八阿哥，一身淡青色长衫，越发衬的他温文如玉，脸上永远都挂暖如春风的浅笑，此时此刻，他脸上有疼惜，有无奈，还有一丝歉意，我慢慢走过去，站在他面前，笑：“你不是你说爱我吗？让我家破人亡，孤苦伶仃，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吗？”
八阿哥身子一僵，听着我的嘲笑讽刺，脸色一点点变的惨白，他抿紧唇，一声不吭，只是目光复杂的看着我，他是想用这种方式赎罪吗？“你很高兴吧！当年我拒绝了你，伤了你贝勒爷的颜面，现在终于报仇了。”看他一声不吭，我有些心火难平，只觉一股气憋在心头，嘴里的话越发难听，道：“你还来干什么？”
他看着我，身子似站不住的往后退，面如死灰，眼中是一片绝望的悲凉，嘴唇微颤，半晌才嘶声道：“枫儿－－－－”他一步一步往后退，我一步一步逼近他，只将他逼到子院子中间，“不要这样叫我。”我用怨恨的眼神瞪着他，笑问：“你是想来看我到底有多痛苦吗？想看我泪流满面，痛苦流涕的样子？”
八阿哥脚下一个踉跄，幸好九阿哥眼急手快的扶住他，九阿哥双眼赤红的瞪着我，吼道：“你这个该死的女人！”我恶恨恨的回瞪他，“是，我是该死，可我只是不明白。”我使劲擦了擦欲夺眶而出的眼泪，看着八阿哥，“我只是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我？”
“枫儿！”八阿哥紧紧抓着九阿哥的手臂，声音颤抖，“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让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吗？就可以让我不再痛苦吗？他几乎是半倚在九阿哥身上，眼中似是蓄满了泪，泛起点点星光，嘴唇不停的上下颤抖，整个人都迷漫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死寂，我揪着胸口，难听的话顿时哽在喉头，瞪了他半晌，才指指门口，道：“你走吧！”
话刚落音，王充突然闪进院子，见我们都在，显然是一愣，又急急的俯身行礼，对我道：“姑娘，万岁爷召你。”我苦笑，终于捱不过去了，再也没有任何期盼了，我最后的一点期望也彻底的消失了。
十二阿哥上前帮我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又自我身上抽出帕子，细细为我拭干脸颊上的泪痕，牵着我的手，道：“我陪你去。”他看也没看八阿哥，只是紧紧握着我的手，默默无言的朝乾清宫走去。
到了门口，赵昌见十二阿哥执意要陪我一起进步，有些惶恐，躬着身陪着小心，低低道：“十二爷，皇上说只见晓枫姑娘。”十二阿哥抿着唇，一言不发，只往前闯，赵昌脸发白，不敢阻拦，只是一停的作揖，频频向我露出肯求的眼神，我拉住十二阿哥，道：“我自己进去吧！”十二阿哥轻摇了摇头，我柔声劝道：“皇上只说见我，你若为了我贸然闯进去，不是为我增添罪责？在外面等我好不好？”他脸上露出一丝痛色，望着我点了点头。
进殿向康熙请安，康熙坐在软榻上，手中随意的翻着几本奏折，魏珠立在一边，低垂着头，我跪在请安，康熙扫了眼一边的软凳，道：“坐吧！”起身坐在软凳上，眼睛盯着地面，面色淡然。
康熙问：“你想好了吗？”我道：“奴婢想好了。”康熙放下奏折，静静看着我，眼中闪过几丝兴趣，好像极为期待我的答案，我抬眼回视着他的目光，问：“皇上是打算放奴婢出宫吗？”康熙静了半晌，才缓缓点头，道：“托合齐已然定罪，虽与你无关，但你实不合适再留在宫中。”以前做梦都想出宫，没想到现在真的能出宫了，竟是让我从紫禁城这个牢笼，走进另一个牢笼。
康熙见我半天不说话，又问：“告诉朕你的选择。”语气虽温和，可眼神却是点点压迫，我深吸口气，从容起身跪倒在地，嗑头回道：“皇上，奴婢从小跟着外公长大，如今外公去世，奴婢想为外公守孝一年，再行考虑自己的婚事。”为亲守孝，这个要求不算过份吧？按满人规距，只需为至亲之人守孝，幸好我从小在草原上长大，外公宠爱我，世人皆知，为外公守孝一年，应该还说的过去吧！
康熙默默瞅着我，半晌未做声，一直垂头静立一侧的魏珠，悄悄抬头瞟了我两眼，康熙淡淡道：“你是想尽法子，拒绝朕的好意。”我又向康熙嗑了个头，道：“奴婢惶恐，只是这是奴婢对外公的一片孝心，求皇上成全。”康熙问：“一年以后，你打算再用什么理由拒绝？”
我默了一瞬，道：“一年以后，奴婢自会给皇上一个答案，绝不再推脱”。康熙盯着我，只是不说话，我以为他是不信，又道：“奴婢今日之言，绝无半点虚假。”康熙忽长叹了口气，道：“罢了，朕就依你，只是－－－－－”我心立马高高的提了起来，康熙续道：“杜顺的家产，已全部查抄充作国库，你不宜回府居住。”
我哑然，原来我已经无家可归了，嘴角不仅泛起几丝自嘲的笑意。康熙顿了顿，道：“朕在南苑另赐园子给你住。”高高提起的心，这才微微放了起来，我俯身嗑了个头，道：“奴婢谢皇上恩典。”康熙点点头，道：“你先退下，朕自会安排。”
我如今算是逃过一劫吗？正如康熙所言，一年之后，我又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拒绝他？这一年中，我真的能想到一个万全之策吗？信步慢慢出了大殿，十二阿哥立殿门口，我上前，立在他面前，仰起头微微笑道：“皇上答应让我为外公守孝一年。”十二阿哥面色一松，也回以浅笑，道：“恭喜你。”我挽着他的胳膊，道：“走，我要为你泡壶好茶。”
院子里已空无一人，我静静站了片刻，径直进了屋。
轻扇着蒲扇，静静看着水上下翻滚，拿了茶放进杯中，冲好以后递了一杯给十二阿哥，两人都默默喝着茶。“枫儿，你有何打算？”十二阿哥把玩着手中的杯盖，我笑了下，道：“皇上不是答应让我为外公守孝嘛！”他抬眼看我，问：“那一年以后呢？”
我脸色一暗，低声道：“一年之后的事，谁能说的到，到时再说吧！”十二阿哥听完，静默了半晌，柔声道：“枫儿，我看四哥这些年对你一直很是用心，你阿玛的事，也不能全怪四哥，不如－－－－”他没再说下去，只是看着我。
我摇摇头，道：“我现在不愿想这些事情，阿玛额娘刚刚去世，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待着。”十二阿哥长叹了口气，慢声道：“这段时间，你虽痛不欲生，可四哥的日子也不甚好过，十三弟的身体时好时坏，府上全靠子青一人硬撑着，四哥一面要应对着朝中的事，一面又要应对你，还要分心去照看十三弟，如此下去，早晚得垮掉。”我凝视着手中的茶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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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寒梅不当职，见我整天窝在屋里，软磨硬泡的非要拉我出去赏花，说是园子里的花都开了，见她说的口水满天飞，不忍拂她的好意，只好换了身衣服，稍稍往脸上抹了些粉，盖住苍白无色的脸。
很久没有来御花园了，果真是春色满园关不住，老远就闻到了阵阵花香，贪婪的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着，好像真有种气吐如兰的感觉，寒梅见我满脸笑意，也笑了起来，道：“我就知道姐姐肯定喜欢。”
笑瞟了她一眼，随意选了条小径踏上去，一边赏着花，一边随意走着，寒梅拉起我的手，笑道：“我知道有个好去处，姐姐跟我来。”反正也没什么目的地，我便随她拉着走。
四阿哥迎面而来，我猛的顿住脚步，呆了一瞬，急急转过身就要往回走，“回来。”他在身后开口叫道，我只是不理，一心只想快步离开，离他越远越好，寒梅用力拉住我，我大力搡开她，急怒攻心，喝道：“连你也来欺负我？”
寒梅眼中含着泪，哀求道：“姐姐，寒梅不是故意的，姐姐。”拉拉扯扯间，四阿哥已走至我跟前，对寒梅道：“你下去。”寒梅松开我，向他俯身行礼，哀凄的看了我一眼，这才快步转身离去。
“你真卑鄙。”我口不择言的骂道，四阿哥眸光一暗，即而又笑了起来，手轻抚了抚我的发丝，道：“枫儿，为了你，再卑鄙的事我也做的出来。”我刻意忽略他语气中隐含的悲哀，狠狠打开他的手，后退了两步，道：“你找我何事？”他看了我半晌，脸上浮起一丝近乎绝望的悲怆，摇头叹道：“枫儿，你瞒的我好苦。”我诧异，皱眉反问：“我有何事瞒你？”
他长长吸了口气，好像在努力平静自己，过了会儿，才慢声道：“皇阿玛早在你初进宫时，就给了你自由选择将来的机会，你为何不告诉我？”原来他是知道了这个，我淡淡笑了笑，道：“我为何要告诉你？”他走近一步，俯身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难道你从来就没想过要嫁给我？”
我直视他的双眼，点头道：“想过。”他道：“那你为何不向皇阿玛提出来。”他直直盯着我，眼神中不知何时已满是失望和伤心，我傻傻看了半天，忽地笑了起来，边笑边道：“因为我想知道你究竟会有多爱我。”他眼中的失望顿时化为了绝望，万琉哈氏的下场，已告诉了我，他到底有多爱我。
“所以你不肯嫁给我，无论我如何努力，你都不肯嫁给我，你宁愿留在宫中，日日担惊受怕，夜夜碾转难眠，小心翼翼应对着宫中各方势力，用尽全力在皇阿玛面前周旋，你宁愿如此，都不肯嫁给我，是吗？”他声音嘶哑着，充满了痛苦和伤感，隐隐的似有一丝泪光闪动。
我伸手想帮他抚平紧皱的眉头，故作轻松的道：“现在你知道我是一个多么自私的人。我宁愿自个儿痛苦的活着，也不肯轻易的为别人付出一丝一毫。我想要的太多，而你根本无法给我，所以我宁愿你痛苦，也不愿给你机会，这就是我。”他怔住，我续道：“你有你的世界，其实我根本不配你如此用心，我的存在，只会让你痛苦，让你犹豫，所以－－－－”我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又迅速离开，笑道：“忘了我吧！”
他负着双手，神情难测的看着我，我淡淡的回视着他，过了很久，腿都站得有些酸软，他才垂下睫，盯着地面，慢声道：“不管如何，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都不会再放手。”他抬头凝视着我的双眼，嘴角泛起丝让人心寒的笑意：“不管如何，我都绝不会放手。”我强忍住彻骨的心痛，含笑着回道：“就算你去求皇上赐婚，我也绝不会答应的。”
他伸出手抚了抚我的脸颊，手冷冷的，没有一丝暖意，过了半晌，他忽然轻轻的慢声道：“枫儿，我爱你。”风悄悄的吹过，发丝掠过眼前，目光有些模糊，他淡淡的开口，好像正说着一话极为平常的话，声音温和平静，宛若微风吹过松林，“可是你更爱江山，不是吗？”我深吸一口气，笑着反问，心里泛起一阵凄凉，他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我，眼神变的很遥远，很遥远。
五十二年九月。
康熙下旨将我遣往南苑为故去的查查哈郡王守孝，若无旨意，不得擅自离开南苑一步。随着旨意一下，万琉哈氏算是彻底的成为过去，我在紫禁城的生活也终于画上了句号。
这几日一直在屋里收拾东西，寒梅和冰绡不当职的时候，都会过来帮我，三个人忙了几天，终于收拾出了一个大概。
衣服和一些手饰我都留给了寒梅，历来的俸银，一半留给了自己，一半分给了寒梅和冰绡，康熙和各宫主子的赏赐，我拣了一些重要的包起来，其余的连同茶具和书籍让十七全都送到了十三阿哥府上，让子青自行处置，以她对我的了解，自是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东西。
剩下的都是一些众阿哥历年送的礼，一样样东西看过去，有八阿哥送的，四阿哥送的，十二阿哥送的，还有十四阿哥送的，慢慢将东西全部封好，放进箱子里盖上箱盖。
早上，刚梳洗完，赵昌领着几个小太监过来，说是奉康熙之命送我去南苑，赵昌吩咐人帮我拿好东西，我环抱着小包，紧随其后，走到门口，又驻足回头看了看这个我生活了七年的地方，这里是我在古代的第一个家，留给了我太多太多的回忆，现在忽然要离开，竟有些隐隐的不舍。
赵昌低声道：“姑娘，走吧！”我冲他点点头，道：“有劳你了。”赵昌忙摇头，道：“我与姑娘相识数年，姑娘还用的着跟我客气吗？”我挠挠头，笑了下，没再说话。
刚走出院门，忽见寒梅飞奔而来，赵昌微皱了皱眉，问：“今儿不是该你当职吗？”寒梅没理他，只是拉着我的手，眼圈发红，哽咽着半天没说出话来，我也有些伤感，伸手抱住她，小声叮嘱道：“寒梅，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遇事千万不可率性而为，要三思而后行。”寒梅伏在我的肩头，哭道：“姐姐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两人手拉着拉，她一直将我送到乾清宫门口，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回首最后看了眼乾清宫，长叹了口气，扭头快步而去。路过御花园的时候，不少宫女太监四散的站在各个路口，目视着我离去。
这个场景让我想到了七年前，我初从永寿宫走到乾清宫的时候，那时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众阿哥站在御花园里，目视着我走进乾清宫。如今，却是夏逝秋来，满园萧瑟，目送我出宫的也只是一群太监宫女，世上的事，兜兜转转，竟是如此的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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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梅侧站在旁边，视线随着我一起，落在窗外，待夕阳最后一丝余晖隐入黑暗的云层，双手撑在窗棂上，晃晃悠悠的站起了身，寒梅上前扶住我，我苦笑道：“看来，我是注定要留在京城了。”寒梅抹了抹眼泪，道：“姐姐，现在还没有消息，我们再等等看吧！”“等？”我仰笑长叹了一声，道：“还要等多久呢？”
寒梅也是一时无语，只是静静陪在我身侧，夜色低沉，我慢慢转过身，
“笃笃”几声敲门声，我猛的转身看向院门，寒梅已放开我，快步跑去开门，只听她惊叫道：“十二爷。”
一身淡蓝色长袍的十二阿哥快步而入，我倚着窗，屏气凝神的看着他，等待着他带来的最后结果。他站在门口，面色有些苍白，满眼的温柔怜惜，我压低了声音，有些恍惚的问：“可是有了外公的信？”
十二阿哥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走过来伸手揽我入怀，柔声道：“枫儿，别怕，你还有我。”身子顿时瘫软在他怀中，有些事不必明说，就能知道结果，原来没有人能救我。
我伏在他胸前，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连外公也不能救我，那这个世上还有谁能救我？或是我的沉默让十二阿哥有些不安，他松开我，“枫儿！”眼神中带着一丝痛楚，静静的目光瞬也不瞬的盯着我，生怕错过我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为什么？为什么？外公为什么不要我？”眼泪顺着眼角，滑下脸颊，我蓦得抱紧他，开始只是小声啜泣，慢慢放大了声音，直哭的嘶声力竭，好像要把这段时间积压的所有痛苦，恐惧，无奈，彷徨，委屈，通通都哭出来。十二阿哥一手搂着我，一手轻柔的拍着我的后背，一遍遍柔声轻唤着我的名字。
“你告诉我，为什么外公不要我？为什么？”我抽咽着，慢慢止住了眼泪，泪水只能发泄悲痛，却不能解决问题，十二阿哥脸上痛色更深，轻叹了口气，道：“查查哈郡王，已于半月前去世，皇阿玛下旨郡王爵位由玛桑承袭。”玛桑是哲楠多尔济和纳慕生格的阿玛，我身子一僵，脑子里一片空白。
“原来不是外公不要我。”我喃喃自语，十二阿哥点点头，声音有些暗哑：“当然不是，这个世上有谁舍得不要你。”我怔怔看着他，不是外公不要我，那就是命运又给我开了一个玩笑，我突然忍不住的大笑起来，笑的直不起腰来，老天爷，你待我何其不公！难道真的要我对所谓的命运俯首听命吗？不，我绝不会的。十二阿哥扶住我，满脸的疼惜，不停柔声叫我的名字：“枫儿，枫儿！”我扭头看向他，边笑边道：“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只有一个人了。”
十二阿哥放开我，抬起我的下巴，温柔的帮我拭去眼角的泪花，柔声道：“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多可笑，在我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总是这个我伤他最深的男人陪在我身边，不耀眼，却温暖，我摇头，眼泪又顺着脸颊缓缓滑下，“你不会恨我吗？我曾那样深深的伤害过你。”积压上心头多年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他有一瞬间的怔忡，但很快恢复了常色，将眼中一闪而过的悲痛迅速掩住，“傻瓜。”他笑：“你是我的表妹，永远都是。”我怔怔看了他好一会儿，轻轻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将头枕在他的肩头，“我此生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了你。”十二阿哥身子微微有些僵硬，半晌才柔声道：“我也是。”
寒梅推开门，怯怯的站在门口，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落在门口处，八，九，十四阿哥静静站在门口，十二阿哥脸上闪过一丝悲愤，垂下眼睑，慢慢放开搂着我的手。
用力擦干脸上的泪痕，凝望着站在不远处的八阿哥，一身淡青色长衫，越发衬的他温文如玉，脸上永远都挂暖如春风的浅笑，此时此刻，他脸上有疼惜，有无奈，还有一丝歉意，我慢慢走过去，站在他面前，笑：“你不是你说爱我吗？让我家破人亡，孤苦伶仃，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吗？”
八阿哥身子一僵，听着我的嘲笑讽刺，脸色一点点变的惨白，他抿紧唇，一声不吭，只是目光复杂的看着我，他是想用这种方式赎罪吗？“你很高兴吧！当年我拒绝了你，伤了你贝勒爷的颜面，现在终于报仇了。”看他一声不吭，我有些心火难平，只觉一股气憋在心头，嘴里的话越发难听，道：“你还来干什么？”
他看着我，身子似站不住的往后退，面如死灰，眼中是一片绝望的悲凉，嘴唇微颤，半晌才嘶声道：“枫儿－－－－”他一步一步往后退，我一步一步逼近他，只将他逼到子院子中间，“不要这样叫我。”我用怨恨的眼神瞪着他，笑问：“你是想来看我到底有多痛苦吗？想看我泪流满面，痛苦流涕的样子？”
八阿哥脚下一个踉跄，幸好九阿哥眼急手快的扶住他，九阿哥双眼赤红的瞪着我，吼道：“你这个该死的女人！”我恶恨恨的回瞪他，“是，我是该死，可我只是不明白。”我使劲擦了擦欲夺眶而出的眼泪，看着八阿哥，“我只是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我？”
“枫儿！”八阿哥紧紧抓着九阿哥的手臂，声音颤抖，“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让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吗？就可以让我不再痛苦吗？他几乎是半倚在九阿哥身上，眼中似是蓄满了泪，泛起点点星光，嘴唇不停的上下颤抖，整个人都迷漫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死寂，我揪着胸口，难听的话顿时哽在喉头，瞪了他半晌，才指指门口，道：“你走吧！”
话刚落音，王充突然闪进院子，见我们都在，显然是一愣，又急急的俯身行礼，对我道：“姑娘，万岁爷召你。”我苦笑，终于捱不过去了，再也没有任何期盼了，我最后的一点期望也彻底的消失了。
十二阿哥上前帮我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又自我身上抽出帕子，细细为我拭干脸颊上的泪痕，牵着我的手，道：“我陪你去。”他看也没看八阿哥，只是紧紧握着我的手，默默无言的朝乾清宫走去。
到了门口，赵昌见十二阿哥执意要陪我一起进步，有些惶恐，躬着身陪着小心，低低道：“十二爷，皇上说只见晓枫姑娘。”十二阿哥抿着唇，一言不发，只往前闯，赵昌脸发白，不敢阻拦，只是一停的作揖，频频向我露出肯求的眼神，我拉住十二阿哥，道：“我自己进去吧！”十二阿哥轻摇了摇头，我柔声劝道：“皇上只说见我，你若为了我贸然闯进去，不是为我增添罪责？在外面等我好不好？”他脸上露出一丝痛色，望着我点了点头。
进殿向康熙请安，康熙坐在软榻上，手中随意的翻着几本奏折，魏珠立在一边，低垂着头，我跪在请安，康熙扫了眼一边的软凳，道：“坐吧！”起身坐在软凳上，眼睛盯着地面，面色淡然。
康熙问：“你想好了吗？”我道：“奴婢想好了。”康熙放下奏折，静静看着我，眼中闪过几丝兴趣，好像极为期待我的答案，我抬眼回视着他的目光，问：“皇上是打算放奴婢出宫吗？”康熙静了半晌，才缓缓点头，道：“托合齐已然定罪，虽与你无关，但你实不合适再留在宫中。”以前做梦都想出宫，没想到现在真的能出宫了，竟是让我从紫禁城这个牢笼，走进另一个牢笼。
康熙见我半天不说话，又问：“告诉朕你的选择。”语气虽温和，可眼神却是点点压迫，我深吸口气，从容起身跪倒在地，嗑头回道：“皇上，奴婢从小跟着外公长大，如今外公去世，奴婢想为外公守孝一年，再行考虑自己的婚事。”为亲守孝，这个要求不算过份吧？按满人规距，只需为至亲之人守孝，幸好我从小在草原上长大，外公宠爱我，世人皆知，为外公守孝一年，应该还说的过去吧！
康熙默默瞅着我，半晌未做声，一直垂头静立一侧的魏珠，悄悄抬头瞟了我两眼，康熙淡淡道：“你是想尽法子，拒绝朕的好意。”我又向康熙嗑了个头，道：“奴婢惶恐，只是这是奴婢对外公的一片孝心，求皇上成全。”康熙问：“一年以后，你打算再用什么理由拒绝？”
我默了一瞬，道：“一年以后，奴婢自会给皇上一个答案，绝不再推脱”。康熙盯着我，只是不说话，我以为他是不信，又道：“奴婢今日之言，绝无半点虚假。”康熙忽长叹了口气，道：“罢了，朕就依你，只是－－－－－”我心立马高高的提了起来，康熙续道：“杜顺的家产，已全部查抄充作国库，你不宜回府居住。”
我哑然，原来我已经无家可归了，嘴角不仅泛起几丝自嘲的笑意。康熙顿了顿，道：“朕在南苑另赐园子给你住。”高高提起的心，这才微微放了起来，我俯身嗑了个头，道：“奴婢谢皇上恩典。”康熙点点头，道：“你先退下，朕自会安排。”
我如今算是逃过一劫吗？正如康熙所言，一年之后，我又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拒绝他？这一年中，我真的能想到一个万全之策吗？信步慢慢出了大殿，十二阿哥立殿门口，我上前，立在他面前，仰起头微微笑道：“皇上答应让我为外公守孝一年。”十二阿哥面色一松，也回以浅笑，道：“恭喜你。”我挽着他的胳膊，道：“走，我要为你泡壶好茶。”
院子里已空无一人，我静静站了片刻，径直进了屋。
轻扇着蒲扇，静静看着水上下翻滚，拿了茶放进杯中，冲好以后递了一杯给十二阿哥，两人都默默喝着茶。“枫儿，你有何打算？”十二阿哥把玩着手中的杯盖，我笑了下，道：“皇上不是答应让我为外公守孝嘛！”他抬眼看我，问：“那一年以后呢？”
我脸色一暗，低声道：“一年之后的事，谁能说的到，到时再说吧！”十二阿哥听完，静默了半晌，柔声道：“枫儿，我看四哥这些年对你一直很是用心，你阿玛的事，也不能全怪四哥，不如－－－－”他没再说下去，只是看着我。
我摇摇头，道：“我现在不愿想这些事情，阿玛额娘刚刚去世，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待着。”十二阿哥长叹了口气，慢声道：“这段时间，你虽痛不欲生，可四哥的日子也不甚好过，十三弟的身体时好时坏，府上全靠子青一人硬撑着，四哥一面要应对着朝中的事，一面又要应对你，还要分心去照看十三弟，如此下去，早晚得垮掉。”我凝视着手中的茶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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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寒梅不当职，见我整天窝在屋里，软磨硬泡的非要拉我出去赏花，说是园子里的花都开了，见她说的口水满天飞，不忍拂她的好意，只好换了身衣服，稍稍往脸上抹了些粉，盖住苍白无色的脸。
很久没有来御花园了，果真是春色满园关不住，老远就闻到了阵阵花香，贪婪的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着，好像真有种气吐如兰的感觉，寒梅见我满脸笑意，也笑了起来，道：“我就知道姐姐肯定喜欢。”
笑瞟了她一眼，随意选了条小径踏上去，一边赏着花，一边随意走着，寒梅拉起我的手，笑道：“我知道有个好去处，姐姐跟我来。”反正也没什么目的地，我便随她拉着走。
四阿哥迎面而来，我猛的顿住脚步，呆了一瞬，急急转过身就要往回走，“回来。”他在身后开口叫道，我只是不理，一心只想快步离开，离他越远越好，寒梅用力拉住我，我大力搡开她，急怒攻心，喝道：“连你也来欺负我？”
寒梅眼中含着泪，哀求道：“姐姐，寒梅不是故意的，姐姐。”拉拉扯扯间，四阿哥已走至我跟前，对寒梅道：“你下去。”寒梅松开我，向他俯身行礼，哀凄的看了我一眼，这才快步转身离去。
“你真卑鄙。”我口不择言的骂道，四阿哥眸光一暗，即而又笑了起来，手轻抚了抚我的发丝，道：“枫儿，为了你，再卑鄙的事我也做的出来。”我刻意忽略他语气中隐含的悲哀，狠狠打开他的手，后退了两步，道：“你找我何事？”他看了我半晌，脸上浮起一丝近乎绝望的悲怆，摇头叹道：“枫儿，你瞒的我好苦。”我诧异，皱眉反问：“我有何事瞒你？”
他长长吸了口气，好像在努力平静自己，过了会儿，才慢声道：“皇阿玛早在你初进宫时，就给了你自由选择将来的机会，你为何不告诉我？”原来他是知道了这个，我淡淡笑了笑，道：“我为何要告诉你？”他走近一步，俯身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难道你从来就没想过要嫁给我？”
我直视他的双眼，点头道：“想过。”他道：“那你为何不向皇阿玛提出来。”他直直盯着我，眼神中不知何时已满是失望和伤心，我傻傻看了半天，忽地笑了起来，边笑边道：“因为我想知道你究竟会有多爱我。”他眼中的失望顿时化为了绝望，万琉哈氏的下场，已告诉了我，他到底有多爱我。
“所以你不肯嫁给我，无论我如何努力，你都不肯嫁给我，你宁愿留在宫中，日日担惊受怕，夜夜碾转难眠，小心翼翼应对着宫中各方势力，用尽全力在皇阿玛面前周旋，你宁愿如此，都不肯嫁给我，是吗？”他声音嘶哑着，充满了痛苦和伤感，隐隐的似有一丝泪光闪动。
我伸手想帮他抚平紧皱的眉头，故作轻松的道：“现在你知道我是一个多么自私的人。我宁愿自个儿痛苦的活着，也不肯轻易的为别人付出一丝一毫。我想要的太多，而你根本无法给我，所以我宁愿你痛苦，也不愿给你机会，这就是我。”他怔住，我续道：“你有你的世界，其实我根本不配你如此用心，我的存在，只会让你痛苦，让你犹豫，所以－－－－”我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又迅速离开，笑道：“忘了我吧！”
他负着双手，神情难测的看着我，我淡淡的回视着他，过了很久，腿都站得有些酸软，他才垂下睫，盯着地面，慢声道：“不管如何，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都不会再放手。”他抬头凝视着我的双眼，嘴角泛起丝让人心寒的笑意：“不管如何，我都绝不会放手。”我强忍住彻骨的心痛，含笑着回道：“就算你去求皇上赐婚，我也绝不会答应的。”
他伸出手抚了抚我的脸颊，手冷冷的，没有一丝暖意，过了半晌，他忽然轻轻的慢声道：“枫儿，我爱你。”风悄悄的吹过，发丝掠过眼前，目光有些模糊，他淡淡的开口，好像正说着一话极为平常的话，声音温和平静，宛若微风吹过松林，“可是你更爱江山，不是吗？”我深吸一口气，笑着反问，心里泛起一阵凄凉，他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我，眼神变的很遥远，很遥远。
五十二年九月。
康熙下旨将我遣往南苑为故去的查查哈郡王守孝，若无旨意，不得擅自离开南苑一步。随着旨意一下，万琉哈氏算是彻底的成为过去，我在紫禁城的生活也终于画上了句号。
这几日一直在屋里收拾东西，寒梅和冰绡不当职的时候，都会过来帮我，三个人忙了几天，终于收拾出了一个大概。
衣服和一些手饰我都留给了寒梅，历来的俸银，一半留给了自己，一半分给了寒梅和冰绡，康熙和各宫主子的赏赐，我拣了一些重要的包起来，其余的连同茶具和书籍让十七全都送到了十三阿哥府上，让子青自行处置，以她对我的了解，自是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东西。
剩下的都是一些众阿哥历年送的礼，一样样东西看过去，有八阿哥送的，四阿哥送的，十二阿哥送的，还有十四阿哥送的，慢慢将东西全部封好，放进箱子里盖上箱盖。
早上，刚梳洗完，赵昌领着几个小太监过来，说是奉康熙之命送我去南苑，赵昌吩咐人帮我拿好东西，我环抱着小包，紧随其后，走到门口，又驻足回头看了看这个我生活了七年的地方，这里是我在古代的第一个家，留给了我太多太多的回忆，现在忽然要离开，竟有些隐隐的不舍。
赵昌低声道：“姑娘，走吧！”我冲他点点头，道：“有劳你了。”赵昌忙摇头，道：“我与姑娘相识数年，姑娘还用的着跟我客气吗？”我挠挠头，笑了下，没再说话。
刚走出院门，忽见寒梅飞奔而来，赵昌微皱了皱眉，问：“今儿不是该你当职吗？”寒梅没理他，只是拉着我的手，眼圈发红，哽咽着半天没说出话来，我也有些伤感，伸手抱住她，小声叮嘱道：“寒梅，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遇事千万不可率性而为，要三思而后行。”寒梅伏在我的肩头，哭道：“姐姐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两人手拉着拉，她一直将我送到乾清宫门口，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回首最后看了眼乾清宫，长叹了口气，扭头快步而去。路过御花园的时候，不少宫女太监四散的站在各个路口，目视着我离去。
这个场景让我想到了七年前，我初从永寿宫走到乾清宫的时候，那时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众阿哥站在御花园里，目视着我走进乾清宫。如今，却是夏逝秋来，满园萧瑟，目送我出宫的也只是一群太监宫女，世上的事，兜兜转转，竟是如此的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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