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小说网 朔云飞渡 正文 二百一十一. 鱼美人

正文 二百一十一. 鱼美人

目录:朔云飞渡| 作者:四下里| 类别:历史军事

    第二日一早,北堂戎渡还没等睡醒,迷糊中就觉出身边有人,遂习惯性地翻过了身,将手随意放了上去,而牧倾萍在睡梦中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搭在了身上,不由得纤眉微皱,好容易睁开了眼,却猛地看见一张俊美之极的面孔近在咫尺,右手正放在自己的肩头上,一时不觉屏息,乍惊之下,几乎惊叫起来,却好歹想起了昨天嫁人一事,因此生生按捺住,只将那只手小心地拿了下去,但尽管她动作轻柔,北堂戎渡也还是醒了,刚睁开眼时,也是小小地一怔,随即记起两人眼下的新关系,不免哑然失笑,便打了个呵欠,道:“……你不多睡一会儿?”一面说着,自己已经坐起来,扯一扯床头上的一条杏色穗绳,传人进来伺候梳洗。

    牧倾萍淡淡的笼烟眉扬起,满腹难言滋味,长长的睫毛一闪,幽然道:“今天要早些去韩……少君那里。”北堂戎渡知道按照规矩,婚后她得和宋谢二妃一样,若无特殊之事,则每日上午都要去沈韩烟的琼华宫问安,因此便点点头,一面令宫人为自己穿衣,一面悠悠一笑,道:“等会儿你去韩烟那里的时候,别忘了给佳期带点儿好玩的东西,她如今调皮得很,一刻都静不下来。”牧倾萍答应一声,然后就由自己陪嫁的侍女伺候着起了床,北堂戎渡此时多少觉得有些别扭,因此等更衣梳洗完毕,连饭也没有留下来吃,便出了长平殿,回到自己宫里。

    一时牧倾萍坐在一架崭新的镶贝浮雕象牙梳妆台前,由宫人伺候着仔细梳头上妆,其中两名她贴身的陪嫁丫头在收拾床铺时,看见床上那幅雪白的丝锦上干干净净地没有半点痕迹,不觉愣住了,彼此面面相觑,牧倾萍从镜子里看见这一幕,便一捏用樱桃色的丝线绣出莲边的袖口,悄然含凛,沉声道:“……在发什么呆,还不去传了早饭进来,待会儿我还要早些去琼华宫。”其他人不敢耽搁,忙服侍她梳妆进膳,等收拾好了,便抬了软舆,前往琼华宫。

    琼华宫乃沈韩烟的居所,其中一应物品都是上上等,就连供应的鲜花也是四季不断,次第开放,使得宫内繁花似锦,香飘如雾,幽幽不绝如缕,殿中垂着浅紫银线羽蓝纱帷,一匹之价不啻千金,任凭夏日再明亮炽烈的阳光透进来,也只会被折成柔和的浅影,光摇朱户,玉照琼窗,整个青宫当中也只有北堂戎渡的寝宫以及琼华宫里才有,可见沈韩烟受到何等爱重。

    此时太阳刚刚升起没多久,时辰尚早,宋、谢二妃还没有来,沈韩烟宫中不曾焚香,只把时新瓜果湃在殿中的水瓮里,使得满殿都是甜香清新的味道,香气扑鼻,滋润得沁人心肺,随着锦绣帘幕揭开,牧倾萍娉婷的身影已然进到里面,长裙如云朵般轻轻拂过地面,一抬眼就看见偌大的殿中繁丽清约,沈韩烟一身海蓝团服,头戴赤金簪冠,几缕黑发闲散垂在两鬓,光影疏微中,面上有清朗透明的光泽,是恍若修竹一般的翩翩美男子,风采华章,甚至有些不真切的模样,身旁内侍环伺,两个打扇的小宫女手持纱扇,一边一个地轻轻扇着风。青年见了她来,有如月光般的清和目光在对方脸上微微一转,面上依稀闪过一丝淡薄如雾的微异之色,心里微微一沉,好似洞穿了某种隐秘,但不过须臾,就已经微笑而向,金冠上坠着的明珠点点晃动着,有若波光,将一丝异样很好地无声掩饰了下去——记得从前初次见她时,她还是无忧无虑的少女,然而事到如今,因着那一分不应有的情爱之意,却已走到了这个地步。

    一旁已有宫人设下了锦垫,牧倾萍心中不免微微郁苦,步摇上垂下的珠络凉凉地一下一下打在耳边,按照初次问安的规矩,缓缓屈膝下去,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行动之间有珠翠叮当轻响,像是谁凌乱的心跳,在空旷的大殿里有极细微的回音。沈韩烟端坐着受了礼,容色温淡,肌肤泛出一种剔透的光泽,瞧不出什么异样,只让牧倾萍坐了,牧倾萍额间贴着一枚红珊瑚宝钿,映着她皎洁的面庞,极是娇艳,却是低头拨一拨护甲上镶成梅花形状的小珍珠,露出一小截雪白如莲的手腕,那样圆润的珠子,几乎都要滑手,胸前一抹锦茜红的莲花抹胸虽是透出许多喜气,但因面上的神情格外平淡,于是也就似乎瞧不出新嫁娘应该有的娇羞来。

    彼此一时沉默了片刻,牧倾萍顿了顿,然后就自身后的宫人手里拿过一只锦盒,亲手打开来,当着众人的面,自里面取出一样东西,声音似乎有些发涩,道:“……此物是妾身亲手所制,还请少君不要嫌弃。”沈韩烟心下一动,眼底泛起一抹幽幽光泽,略略凝神,似有所思,但也还是让人接过了,等拿到手中时,才发现原来是一只手工精致华巧的如意双绣荷包,而以彼此眼下的身份,在婚后初次拜会之际,牧倾萍奉上一些自己亲手制作的香囊荷包绣帕等小物件,是很平常的事情,因此沈韩烟虽是心绪微波,但短暂的沉默之后,也还是收下了。

    此时宋、谢二妃也已相携着袅袅婷婷而来,无不精心打扮,穿着得体,一一向沈韩烟问了安,又与牧倾萍互相见了平礼,这才分别坐在酸枝鸾纹椅中,两人妙目一转,见牧倾萍今日一身茜色石榴红的牡丹长裳,下着薄软轻滑的织金飞鸟染花长裙,容色倾城,风姿袅娜,且自身家世又显赫,与北堂戎渡又是有着一层表亲之谊,先前关系就不比旁人,因此二人虽说比她嫁与北堂戎渡要早上许多,也仍然不敢怠慢,面上都含了几分恬静的微笑,笑吟吟地十分客气,而牧倾萍却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挽一挽臂上的缠臂纱,只注意着上首的沈韩烟。

    不多时,外面渐渐开始有蝉声起落,却忽听有一把清脆软侬的童音自殿外传来,声音玎玲而明亮,伴随着细微的金铃声叮当作响:“阿爹,阿爹……”旋即呈祥绣锦的帘子被外头的宫人打起,一个身穿浅蓝撒花织锦短襦,湘白宽裤,颈内挂有长命锁的女童便从殿外跑了进来,粉嫩的手足上拢着明晃晃的绞金丝镯子,上面缀着金铃,一枚乳黄蝶纹如意结围在腰里,一径扑到沈韩烟面前,笑着嚷嚷道:“给阿爹花花……”一面说,一面献宝一样地踮起脚,举了举手里的一束玉蝶兰,拉着沈韩烟的手笑个不停,身后一群照顾她的宫女嬷嬷等人也跟着进来,沈韩烟见状,方开怀笑了起来,弯腰搂一搂女儿,伸手拈过一朵玉蝶兰在指间轻嗅,不觉就有明朗微笑绽放于唇际,抚摸着北堂佳期头顶柔软的黑发,见她小小的鼻尖上都沁出了些许晶亮的细汗来,便从宫人手里接过锦帕,给女孩儿擦了一下,同时清俊的面容上笼起了一层薄薄的笑色,声音清朗潺潺,微笑叮嘱道:“只管一径淘气,跑得这么急,也不热么。”

    旁边自有内侍从北堂佳期的小手里取过新摘的花束,寻了瓶子注上一些清水,把花插在里面,北堂佳期抱着青年的腿,‘咯’地一笑,吐一吐粉红的小舌头,满是稚气地撒娇道:“要抱……”沈韩烟拍一拍她,淡淡哄着笑道:“先去叫人。”说着,指点着女儿去牧倾萍那里。

    北堂佳期孩子心性,侧头想一想,便乖巧地走了过去,明亮的金色眼睛看向牧倾萍,自然是认得她的,因此便吐字清晰地道:“表姑姑……”沈韩烟眸似朗星,清越的声音自不远处徐徐而起,纠正道:“……叫夫人。”牧倾萍闻言,不免于怔忡的瞬间用手指下意识划过腿上光滑的裙幅,而她面前的北堂佳期听了,一双金色的漂亮眼睛却询问似地望向青年,见其微微颌首,因此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也还是十分听父亲的话,依言奶声奶气地软软唤道:“夫人……”牧倾萍心中滋味难言,唇齿间无声衔出一丝郁郁,但因在众人面前,不能失了仪态,因此微微自持住了,忙让身后的宫人递上一匣早已备好的孩童小玩意儿,当作见面礼。

    北堂佳期随身的嬷嬷替她谢过,将东西收起,北堂佳期遂一下扭头飞扑回沈韩烟怀里,不肯下去,一味撒娇痴缠不已,沈韩烟抱了她在怀,一手揉了揉自己玉色的额角,唇边含出融融的笑意,哂道:“快坐正了,还闹?”北堂佳期虽然最喜欢黏着他,但同时也很听话,因此很快就端端正正地坐好了,只用小手牵住了父亲清雅素色的衣袖,嘴里‘咯咯’直笑,发髻上别着一只温润的和田白玉蝉,忽而笑嚷道:“阿爹,要吃点心……”沈韩烟轻轻拍了拍北堂佳期的粉嫩脸颊,替她将颈间长命锁上坠着的一长串珊瑚璎珞理了一下,道:“早上才吃过了饭,怎么这么快就又要吃点心?”还未待北堂佳期瘪起小嘴儿不乐意,一旁的谢氏腰系流苏宝带,珠色光耀,已欠身笑着打圆场,道:“上回在这里尝过一道翡翠羹,果然好味得很,总是少君宫里的厨房做吃食比别处更精致些,莫说姑娘,连妾身也还想着呢。”宋氏眼角淡紫色的胭脂敷得薄薄的,清约可人,取过手边一把妆花素纨团扇,轻轻摇了两下,亦陪着微笑道:“是呢,那翡翠羹也容易克化,略用些倒也并不打紧,不如让人做些来吃,大家也好一起尝一尝,也是妾身们沾了姑娘的光。”唯有牧倾萍不出声,只用双手理着袖口上的米珠流苏,沈韩烟见她们如此,倒也没必要再说,于是便吩咐下去,让厨房做了翡翠羹来。

    殿外透进来的阳光照在及地的纱幕上,被滤去了其中的热意,只亮晶晶地泛着微光,不一会儿,东西端了上来,北堂佳期自己端着小碗,一口一口地吃得十分香甜,宋氏朱唇润红,捧过一盏,见用的是釉彩春花雀纹盖碗,遂用勺子舀了一下,轻轻啜了一口,如鸦翅般的纤长睫毛不禁微微一颤,唇角就含起了淡淡的笑意,别有一番澄静之美,赞叹道:“果真是厨子的手艺大不相同,妾身宫里的到底还是差了许多了。”谢氏在旁听了,不免抿嘴笑吟吟地说道:“如今小公子也有两个多月大了,下回妹妹不如抱过来,姑娘似乎很喜欢和弟弟玩呢。”

    正说着话,却听外面有人道:“……都在呢?”众人听见声音,顿时便静了下来,只见帘子一闪,外面的宫人已卷起帘栊,北堂戎渡缓步而入,嘴角带笑,宋、谢二妃见他来了,忙翩然起身,屈一屈膝,深深一福,牧倾萍见状,有些不自然地亦站起身来,福了一福,冰凉的珠珞轻轻碰触着鬓角,唯有沈韩烟原本懒懒地听着其他人说话,眼下听见这声音,虽仍旧坐着,只微笑而已,但却是坐正了些,脸庞的弧度也柔和了几分,倒是北堂佳期见父亲来了,便倏地从沈韩烟膝上滑了下来,笑着跑到北堂戎渡面前,牵住他的衣角叫道:“……爹爹!”

    北堂戎渡弯腰一把抱了北堂佳期起来,眼角满是温和的表情,响亮地在女儿的嫩脸蛋上亲了一口,哈哈笑道:“乖宝,今天是不是又调皮捣蛋了?”沈韩烟看着他们父女两个,唇角不知不觉便浮起了一分极温煦的笑意,牧倾萍见状,手指略微捏了捏手中的白玉镂空刻花扇柄,没有作声,北堂戎渡抱着女儿走到沈韩烟身旁,随便一撩衣摆坐了,后背倚着一个粟玉芯苏绣软垫,取了一只蜜橘剥着,道:“今天怪热的,才是上午日头刚起来,就热烘烘地燥得慌,原本我还想和你一起去西郊打猎去的。”沈韩烟笑了笑,伸手轻捏着北堂佳期小小软软的手掌,道:“改日等天气凉快一些,也就是了。”北堂戎渡唇心一点微红的润泽,眼角骄然扬起,从发间拔下一根玉搔头挠了挠鬓角,笑道:“我知道你素来怕热的,那就改天罢。”

    殿外夏色如妆,北堂戎渡今日还有公事,因此在琼华宫坐了一时,便去官署办公,宋、谢二妃也自告辞,唯有牧倾萍没有走,抚一抚耳朵上寸把长的红宝石耳坠,以目注视着沈韩烟,道:“眼下荷花已开了,不如出去走走,赏一赏花。”沈韩烟看了看她,淡淡一笑,道:“好。”

    外面的日光依稀如同火烧火燎一般,亮晃晃地澄明欲醉,两人踏着满地灿光,徐徐缓步沿着湖岸而行,侍奉在侧的宫人皆远远地陪侍在后面,只见环廊曲桥幽折反复,静湖无澜,艳阳下绿肥红盛,花开满眼,牧倾萍织金飞鸟染花的曳地长裙被身形带动,莲步姗姗,手里的扇面上用工笔描绘着淡淡的几笔妩媚桃枝,旁边题着一行簪花小楷,明晃晃的日影投在她雪白的娇媚脸孔上,映得肌肤透亮细腻如同白瓷一般,忽用手扶了扶髻间一朵用蜜蜡珍珠做成的攒心梅花,转脸看向沈韩烟,说道:“……我到底还是嫁进来了,你可是觉得很厌烦么?”

    彼此四目相对的刹那,都有几分难言的默然,沈韩烟静静看了她一眼,碎冰般沁凉的声音缥缈如淡淡的云烟,道:“怎么会。只是……你又何必如此。”牧倾萍闻言轻笑了一下,不觉退开半步,几绺乌黑的碎发柔柔自鬓角垂落下来,散在雪白的脖颈中,一只纤手扶在旁边的玉栏上,眼望亭亭荷举的清澈湖面,说道:“全都是我自己选的,不管是好是坏,都有我自己担着,关其他人什么事呢,我这个人从小就任性得很,若是让你不耐烦的话,也是自然的。”

    沈韩烟面色安稳如清潭碧水,衣袂翩然,只道:“我其实并不值得你如此。”牧倾萍云褶般的裙裾逶迤灿烂如流霓,沉默着低下头去,随即却又笑了笑,紧一紧发间一支振颤不已的蝶翅步摇,道:“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这是我早就想好了的事情,倒是应该我向你道歉才好,毕竟是因为我的缘故,叫你烦恼……”她说到这里,停一停,面上浮起一缕疏疏的微笑,月眉如钩,沾染了某种感伤之气,好似花瓣上犹自带上了露珠,令人心生怜爱,却又忽然转颜而笑,凝视着青年清俊的面容,道:“我只要长长久久地和你在一处,就会高兴得很了。”

    沈韩烟微微一顿,眼看着面前牧倾萍素白无疵的笑颜,彼时四周飞花逐日,莲香飘飘如海。

    两人在外停留了一时,待之后沈韩烟回到琼华宫,北堂佳期已经由乳母洗过了澡,正抱着一只嫩黄的布鸭子玩,见沈韩烟回来,便扔了鸭子,跑过去拽住父亲的衣摆,委屈地瘪一瘪红嫩的小嘴,嘟囔道:“阿爹不带露儿出去……坏……”沈韩烟牵着她的小手,微笑道:“外面热,等凉快了再带你去玩,好不好?”北堂佳期这才转了笑脸,开怀道:“阿爹吃樱桃……”说着,从胸前的兜兜里掏出一颗通红的樱桃,就踮着脚要往青年嘴里放,沈韩烟弯下腰,任她把东西喂进自己口中,一面抱了北堂佳期往里面走,道:“该写字了。”北堂佳期乖乖地点了点头,等进到房中后,便主动下了地,去在自己特制的小桌子前坐了,沈韩烟替她磨了墨,铺开纸笔,这才捧着一本剑谱,在轩窗旁的檀香榻上坐下,临风窗畔,慢慢翻看,北堂佳期则握了笔,照着字帖,稍嫌稚嫩地一笔一画认真书写着一些简单的字,绵绵日光乌沉沉地十分寂寥,有轻暖的微风从容吹入,偶尔将杂色的各种花瓣软绵绵吹落在窗台上,落花无声。

    窗外有炎煦的风,秾丽的日色似一抹淡淡的烙印,明晃晃地透在地上,未几,一双燕子自窗外振翅飞过,飞羽逐花,留下一声轻柔的呢喃,庭院深深,沈韩烟抬起头,清隽轩逸的面孔上有几许倦意,将手里的剑谱翻了页,转眼去看北堂佳期,见她正很是认真地写着字,一撇一捺地好象很仔细的神气,不由得微微一笑,重新又收回了目光,暂时倚在榻上休憩片刻。

    虽入了梦,却不是好的,待突然醒转之际,已是微微喘息,北堂佳期丢下笔跑过来,忙摇着父亲的手,虽是不解其意,但天真的眼眸里仍满是懵懂的担心,道:“阿爹……”窗外微风热热,寂然如尘烟,沈韩烟摇一摇头,把摊在身上的书合起,恢复了清朗温和的笑容,一面轻抚北堂佳期的额头:“没事,阿爹做噩梦了。”北堂佳期白皙的小脸上这才露出甜甜的笑来,目光清澈,毫无杂质,想了想,忽道:“露儿想看祖父……”沈韩烟亲了亲她的额头,道:“改天让爹爹带你去,好不好?”北堂佳期点了点小脑袋,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样,道:“弟弟也去……”沈韩烟温和道:“弟弟还小,等大了再跟你一起去。”说着,不觉微笑:“露儿很喜欢弟弟吗?”北堂佳期歪着脑袋,轻轻咬了咬自己白嫩的手指,道:“弟弟好玩。”忽然又咯咯笑道:“爹爹最喜欢露儿!”沈韩烟目光清淡,眼角恍惚浮出一丝笑意,静静道:“是,爹爹最喜欢露儿,以后再有更多的弟弟妹妹,露儿也一样是爹爹最喜欢的……阿爹保证。”

    ……

    过得几日,天气愈热,北堂戎渡原本还想等到不那么热的时候,就和沈韩烟一起去打猎,谁知道左等右等也不见日头小上一些,一时不免恼了,索性就自己带人出去,未曾想运气倒是不错,让他撞见一头半大的熊来,因此等下午回来之后,北堂戎渡就带了那被他射杀的熊进宫,要送给北堂尊越,做个熊皮垫子用。

    乾英宫四周花藤锦蔓葳蕤,蔚华成荫,满目浓艳妖娆,放眼望去,皆是翠生生彩馥馥地一片,枝叶花草葳莛盛放,席天席地,重重的珠帘外,日光安静地烙在青竹帘子上,看起来花木扶疏,浓荫翠华欲滴,倒让人生出了些许凉意,廊下尚且还养着几对相思鸟,啁啾啼啭,模样十分活泼可爱。北堂戎渡一时进到里面,殿中的空气比外面要通透不少,当中挖开一弯清澈见底的长池,凉郁沁人,里面是从外头引进来的清透泉水,望之生凉,水底用彩色斑斓的雨花石铺着,看得人目眩神迷,水面上下沉浮着摘来的各色鲜花,花香盈然,铺成漫天迷醉的颜色,泛着一股冷香,一些不过指头大小的彩色小鱼游曳其中,十分有趣,倒是增色不少,整个阔大的殿里都充满了一股沁人心肺的花香。

    北堂戎渡身穿素青冷花袍子,不曾束冠,只用一根碧玉簪挽在发间,脑门上还蒙着一层未消的细汗,只举起袖子随意擦了几下,一边抱怨道:“热死了……”话音未落,却忽止了声,原来却是看见重重叠叠的水晶帘后,北堂尊越正从长榻上起来,赤着结实的上身,慢条斯理地穿着一件群青色质地柔软的宽大外袍,显然是刚刚醒,鼻梁高挺,双眼狭长如刀,北堂戎渡如今已与北堂尊越有过了肌肤之亲,因此在旁人眼里很正常的穿衣动作,落在他眼中却变得极有风情起来,使得北堂戎渡不免轻轻咳嗽一下,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北堂尊越的腰线位置狠狠扫了两眼,这才有些恋恋不舍地收回去,却见北堂尊越的薄唇带出一缕邪气的弧度,饶有兴趣地盯着他,嘴角的线条更加明显了些,不客气地嘲笑道:“……想看就看,怎么倒忽然装起正经人来了。”

    小香炉中乳白的烟气如同一抹游丝,晕出淡淡的白影,北堂戎渡一时被抓包,不免觉得有点儿窘迫,遂反驳道:“谁看了?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北堂尊越轻嗤一下,随手取了榻上的一柄素花折扇,朝脸上漫不经心地扇着风,瞟一眼北堂戎渡热烘烘的脸蛋,道:“怎么汗津津的?”北堂戎渡从袖里抽出帕子擦拭着额上的薄汗,抱怨道:“一上午都在外头打猎,这么个大太阳,能不出汗么……对了,我弄了一头熊来,送给你做个熊皮垫子。”北堂尊越很是惬意的样子,闻言抬手示意他过来:“……以你如今的修为,不也已经是寒暑不侵了?”北堂戎渡翻了个白眼:“话是这么说,可谁会闲着没事一直运转真气啊,我宁愿出汗。”说着,已结结实实地一头扎进男人怀里,不无得意地笑道:“现在我一身都是臭汗,来熏一熏你才好。”北堂尊越一手按在他肩上,另一只手则拿扇子给少年扇着风,并不嫌弃对方身上热乎乎的高温,只道:“你也不怕中暑了?赶紧洗澡去。”

    北堂戎渡惬意地眯眼享受着父亲带来的习习凉风,感念于男人这样亲密的体贴之举,一颗心不觉软软展开,于是仰头去亲对方的脖子,含糊道:“哪有那么容易就中暑了……”说着朝不远处的水池位置看过去,笑道:“至于说到洗澡……唔,这里不是就有现成的地方么。”一面说,一面已蹬了鞋袜,光着脚走到水边,坐下伸了双足在水里撩了几下,踢了一脚的水花,觉得果然清凉,便三下两下脱了衣裳,直接入水,北堂尊越见了,不免骂了一声,道:“这是给你洗澡的地方?”北堂戎渡破水而出,胸膛露出水面,整个人惬意地泡在清水里,身上沾着粉红色的花瓣,将周围的鱼全都惊得逃了,顺手将黑发上附着的鲜花捋了下来,笑道:“那有什么,其实都差不多的……你要不要也下来?凉快得很。”北堂尊越站在水边看他,不屑一顾地扯了扯嘴角:“要胡闹就自己闹去。”北堂戎渡撩水泼他,哈哈直笑,随即重新矮身沉到水中,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未几,北堂戎渡上了岸,坐在池边,用手拍打着皮肤表面,一一取下粘在身上的花瓣,北堂尊越立在一旁,看着他的肩胛骨在背后微微支起一道精美的弧线,头发半湿着,顺着柔韧的腰身曲线贴住肌肤滑腻的身体,直延续到圆挺隆翘的臀部,两条雪白的长腿被微微压在臀下,摆出跪坐的姿势,一段霜雪似的小腿漫不经心地半撇着,骨肉匀称,肤色类雪,引人遐想,粉嫩的花瓣衬着他玉也似的肌肤,撩人以极,更何况眼下这个姿势看起来虽然很平常,可由北堂戎渡这样的美少年做出来,就令人觉得似乎是在暗示与邀请了,一旁北堂尊越双手抱胸,微微半侧着头,神情闲适,目光扫过那小腿,然后多少有些不由自主地开始往上移,北堂戎渡对男人这样微热的视线似有所感,于是下意识地侧过脸去看,密黑的睫毛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使得眼神简直就像是在欲拒还迎了。

    北堂尊越薄唇微抿,突然间就笑了起来,随即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审视了对方一瞬,然后微垂了眼睑,俯身捉住了北堂戎渡的手,按紧那白玉一样的肩膀,发出嗤嗤的笑声,一面低头夺去了少年的唇,与其厮磨,北堂戎渡没有忽略男人眼里渴`欲的颜色,因此微微抗拒,道:“这么热的天,你也有心思干这个……”

    北堂尊越叹了口气,微啄着北堂戎渡清凉的肌肤,就如同捉住了一尾光溜溜的鱼,唇边绽开一分肆意的笑容,轻声道:“戎渡,今天让本王抱一抱你,嗯?”北堂戎渡蹙了蹙眉,不肯展开身体,拒绝道:“不行,呃……我觉得不行。”北堂尊越挑眉,环住少年湿淋淋的诱人身体:“为什么?”北堂戎渡呐呐道:“那个……”他支吾了半天,才总算是憋出一句话来:“……我怕疼。”北堂尊越愕然,随即就有些啼笑皆非:“这算什么狗屁理由!”北堂戎渡心有余悸,推了推父亲厚实的胸膛:“得了罢,上回明明是我在上面,结果都快被你弄死了,如果换成我在下面,那还让不让我活了?”北堂尊越额角青筋直跳,简直咬牙切齿,却还得耐着性子哄道:“本王保证小心……”北堂戎渡坚决不肯上当,哪里会信这所谓的保证:“少骗我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以前我和你一起跟人欢好的时候,哪次你不把那些人弄得死去活来的?我要是信你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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