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虚灵
目录：曾记芳草| 作者：橘灯里| 类别：散文诗词
惜竹算是神仙里的废材。
神州大地之外，仙谷秘境之中，虚度光阴三百余年，贵为神仙，除了能长生不老，好像废得与凡人无异。
至于为什么……
据山中老树说，她两百年前曾遭遇一场雷劫，被劈得三魂七魄四散，灵根皆毁，阿娘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将她的魂魄凝回来，以竹作身，才勉强成为人形。
往后的一百年来，她时常噩梦连连，梦魇里幻境朦胧，皆是那个雷雨之夜蚀心腐骨的疼痛，时至今日，才有所缓解，但是却留下了再也无法修行的后遗症。
不过倒也好歹算是个仙二代，先谷主归墟之前，留下整个花灵谷，谷中百花灵女，虫鱼鸟兽，皆是她的臣民。
如此，也是现任谷主，于是惜竹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接阿娘的大任，管理谷中臣子。
比如，给花浇水，施肥……还有……
“小竹子，半个月前我让你去南海帮我定制的鲛绡曲裾裙晾干了没?”月娆闭着眼睛，指卷着发，慵懒地斜躺在古树虬枝盘绕的藤蔓床上。
“好的，月娆姐姐……”
月娆有些不悦地睁开眼睛：“都说了好多遍了，不许叫我月娆姐姐，我唤你阿娘叫姐姐，论辈分你得唤我一声小姨子呢……”
“……好的。”
惜竹从树丫子上取下那薄如蝉翼的纱衣，平整地叠好。
那个凤眼朱唇的妖娆女子唤作月娆，亦是阿娘来此仙谷培育的第一朵花灵，牡丹化形，生来便如牡丹花一般明媚艳丽，她更是千百年来众花之中，唯一一朵去人世间游历一趟还能毫发无损地回来的。
记得阿娘曾说过，这些经过悉心培育的花，汲天地之灵气，润雨露之芳泽，皆成灵化形为美人，但因秉性纯良，至情至性，往往人间历劫一场，便免不了堕魔成妖亦或是化作凡人坠永坠轮回，自古以来修得正果者少之又少。
二十多年前，惜竹在臾山散步之时，偶遇一臾山偷逃出来的花灵，尚是浮游天地间的虚灵。
那时臾山山间的寒山石洞中，有一衣衫褴褛的孩子，嚼草饮露，顽强生存了三个多月。
虚灵同情心生，但因着形态未成，触碰不了那孩子的眉眼，拥不了他瘦弱的身子，只是紧紧倚靠在他的旁边陪伴，神丝里浮现的，皆是怜惜。
惜竹觉得好奇，便走近了些，谁知那虚灵见了她，竟朝着她拜了三拜，恭恭敬敬，礼数简直不能再周全。
要知道像她这样没什么灵力的神仙，是无多少仙灵甘愿祭拜的。除了朽木老头，谷中花灵，也就几个后生晚辈才会勉勉强强地尊称她一声“小谷主”。
惜竹扶着额头，一时觉得受用不起，却见那虚灵匍匐于地上，她所求的，是将这孩子带出臾山，并且希望化形为人，去人间走一趟，陪伴这个孩子。
这让惜竹颇为惊讶。
“阿娘说人世皆苦，你当真要放弃花灵的自由，化形去那苦境里走一遭？”
“嗯。”
“可你这还不足百年的花灵，若想化形，还须得等上六七十载才可……”
“他会老死的。”
惜竹感受到了她神丝里浮出的伤心之气，有些不忍，思量片刻，道：“那么，你便只能化作人间婴孩，像月娆，心诺他们直接化形为人是不可的。”
虚灵点了下头。
“倘若你被饿狼叼走，或者冻死郊外，那么你便再也回不来了。”惜竹手抵着下巴，似在思索：“况且，人世婴孩当是没有记忆的，你不会认得他……”
虚灵抬眸，眸中神色迷惘。
惜竹也有点无措，毕竟她非但没什么灵力，史书古卷还读得极少，她着实想不明白若无虚灵记忆，凭着这一星半点的怜悯之情，此番走一遭受尽人世苦楚，又有何意义。
“我会记得的……灵同凡人不同，灵入世为人，皆是怀着愿望的……”
惜竹望着她那近乎半透的身体，眸光里流转的，皆是渴望，这样执念，她觉得百年难见。况且此灵生于臾山，亦是她的臣子，不帮于心不忍。
那个孩子缩在石洞的一角，冻得瑟瑟发抖，瞧他这样子，定是饥寒交迫，又迷失在臾山了，山中野兽颇多，迫不得已，蜷缩于山洞之中。
惜竹走了过去，抖了抖袖子，掉出两个山上闲逛时摘的野果子，拾起，递给那个孩子：“姐姐带你下山可好？”
山上乃至山中花灵谷皆四季如春，到了山脚却是白皑皑的一层雪铺在地上，冷风呼啸，空中鹅毛似的雪花翻飞。
惜竹从来没有去过人间，这是三百年来唯一的一次下至臾山山脚。
行至十里外有人家的地方，她停住了脚步，垂眸望着身边的小孩：“姐姐就送你到这里了。”
倒不是什么神仙不便见人的谬论，而是万一迷了路，她没有灵力，又路痴，还真有可能回不来……
那骨碌碌的眼睛里流露的神韵让惜竹觉得有点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但细思无果，三百年来，除了谷中花灵和一些小兽，她所认识的也就臾山的山君华容了。
惜竹望了一眼紧随其后的虚灵，眼一尖，伸手解下孩子脖子上的月牙形白玉：“此玉算是姐姐对你救命之恩的报酬，倘若以后有一位戴着这块玉的姑娘寻你，你要知道，她是前世的恩人。”
孩子凝视着玉，郑重地点头。
惜竹觉得自己可能长得太美若谪仙了，这孩子穷得浑身上下就只剩下块玉了，竟然也舍得给她。
“前世？”虚灵飘游至惜竹的面前，好一个疑惑不解的神情，想着花灵竟还有前世的说法，却见惜竹笑得眉眼弯弯：“我瞎编的……”
“……”
花灵入世化作婴儿已经是几年后的事情了，因为这幻化的过程着实艰难，又史无前例，惜竹抱着一个婴孩，将那块白玉塞至包裹婴孩的破皮草中，又将婴孩放置于一户人家门前。
花灵生而貌美，哪怕是婴孩，一双灰眸亦是好看，咿咿呀呀可爱至极，惜竹望了望这个村庄的灯火，想着月娆说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又记得阿娘说，人性多悲悯，必不会见死不救的。
只是那时，惜竹并不知道人间有多大，并不懂得要在人世间寻一个忘却的人，又有着无法跨越的时间之隔，是如大海捞针般艰难。
思绪飘飘渺渺，惜竹抱着一盆彼岸花，倚靠在谷中央的枫叶古树上，木盆的一朵彼岸花已然颓败成了褐色，此花灵名为碧落，两百年前同牡丹一起去往人间，但回来之时，已是如此残败的模样。
关于她的故事，月娆不愿讲。
念着往日旧情，惜竹将其悉心栽种了起来，每日以谷中灵露育之，只盼着有朝一日，她能回来。
“想不到啊，像碧落姐姐这样冰山似的冷美人，竟会受如此大的情殇，以至于原身都枯萎了……”惜竹袖一拂，枫叶上的几滴露珠便洒入了盆中的土壤中。
囊括半边天的枫树枝丫颤了颤，磅水而生的千年枫树叹息了一声：“千年来，谷中花灵若要飞升成仙，必要去人间历劫三世，尝遍六苦，可古往今来，貌美的花朵，难得真心，皆是枯萎凋零的天命啊……”
语毕，一声缥缈又无奈的长叹，阵阵清风徐来，落了几片枫叶。
“嗯……这些花花草草总是不很听话，非要去学那些个神仙，跟风渡劫。”惜竹理了衣裙，撑着下巴，望着眼火红如灼的枫叶纷纷而下，落入碧水之中，红叶轻舟，微微荡漾，随波漂流至蜿蜒的河水尽头。
神州大地之外，仙谷秘境之中，虚度光阴三百余年，贵为神仙，除了能长生不老，好像废得与凡人无异。
至于为什么……
据山中老树说，她两百年前曾遭遇一场雷劫，被劈得三魂七魄四散，灵根皆毁，阿娘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将她的魂魄凝回来，以竹作身，才勉强成为人形。
往后的一百年来，她时常噩梦连连，梦魇里幻境朦胧，皆是那个雷雨之夜蚀心腐骨的疼痛，时至今日，才有所缓解，但是却留下了再也无法修行的后遗症。
不过倒也好歹算是个仙二代，先谷主归墟之前，留下整个花灵谷，谷中百花灵女，虫鱼鸟兽，皆是她的臣民。
如此，也是现任谷主，于是惜竹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接阿娘的大任，管理谷中臣子。
比如，给花浇水，施肥……还有……
“小竹子，半个月前我让你去南海帮我定制的鲛绡曲裾裙晾干了没?”月娆闭着眼睛，指卷着发，慵懒地斜躺在古树虬枝盘绕的藤蔓床上。
“好的，月娆姐姐……”
月娆有些不悦地睁开眼睛：“都说了好多遍了，不许叫我月娆姐姐，我唤你阿娘叫姐姐，论辈分你得唤我一声小姨子呢……”
“……好的。”
惜竹从树丫子上取下那薄如蝉翼的纱衣，平整地叠好。
那个凤眼朱唇的妖娆女子唤作月娆，亦是阿娘来此仙谷培育的第一朵花灵，牡丹化形，生来便如牡丹花一般明媚艳丽，她更是千百年来众花之中，唯一一朵去人世间游历一趟还能毫发无损地回来的。
记得阿娘曾说过，这些经过悉心培育的花，汲天地之灵气，润雨露之芳泽，皆成灵化形为美人，但因秉性纯良，至情至性，往往人间历劫一场，便免不了堕魔成妖亦或是化作凡人坠永坠轮回，自古以来修得正果者少之又少。
二十多年前，惜竹在臾山散步之时，偶遇一臾山偷逃出来的花灵，尚是浮游天地间的虚灵。
那时臾山山间的寒山石洞中，有一衣衫褴褛的孩子，嚼草饮露，顽强生存了三个多月。
虚灵同情心生，但因着形态未成，触碰不了那孩子的眉眼，拥不了他瘦弱的身子，只是紧紧倚靠在他的旁边陪伴，神丝里浮现的，皆是怜惜。
惜竹觉得好奇，便走近了些，谁知那虚灵见了她，竟朝着她拜了三拜，恭恭敬敬，礼数简直不能再周全。
要知道像她这样没什么灵力的神仙，是无多少仙灵甘愿祭拜的。除了朽木老头，谷中花灵，也就几个后生晚辈才会勉勉强强地尊称她一声“小谷主”。
惜竹扶着额头，一时觉得受用不起，却见那虚灵匍匐于地上，她所求的，是将这孩子带出臾山，并且希望化形为人，去人间走一趟，陪伴这个孩子。
这让惜竹颇为惊讶。
“阿娘说人世皆苦，你当真要放弃花灵的自由，化形去那苦境里走一遭？”
“嗯。”
“可你这还不足百年的花灵，若想化形，还须得等上六七十载才可……”
“他会老死的。”
惜竹感受到了她神丝里浮出的伤心之气，有些不忍，思量片刻，道：“那么，你便只能化作人间婴孩，像月娆，心诺他们直接化形为人是不可的。”
虚灵点了下头。
“倘若你被饿狼叼走，或者冻死郊外，那么你便再也回不来了。”惜竹手抵着下巴，似在思索：“况且，人世婴孩当是没有记忆的，你不会认得他……”
虚灵抬眸，眸中神色迷惘。
惜竹也有点无措，毕竟她非但没什么灵力，史书古卷还读得极少，她着实想不明白若无虚灵记忆，凭着这一星半点的怜悯之情，此番走一遭受尽人世苦楚，又有何意义。
“我会记得的……灵同凡人不同，灵入世为人，皆是怀着愿望的……”
惜竹望着她那近乎半透的身体，眸光里流转的，皆是渴望，这样执念，她觉得百年难见。况且此灵生于臾山，亦是她的臣子，不帮于心不忍。
那个孩子缩在石洞的一角，冻得瑟瑟发抖，瞧他这样子，定是饥寒交迫，又迷失在臾山了，山中野兽颇多，迫不得已，蜷缩于山洞之中。
惜竹走了过去，抖了抖袖子，掉出两个山上闲逛时摘的野果子，拾起，递给那个孩子：“姐姐带你下山可好？”
山上乃至山中花灵谷皆四季如春，到了山脚却是白皑皑的一层雪铺在地上，冷风呼啸，空中鹅毛似的雪花翻飞。
惜竹从来没有去过人间，这是三百年来唯一的一次下至臾山山脚。
行至十里外有人家的地方，她停住了脚步，垂眸望着身边的小孩：“姐姐就送你到这里了。”
倒不是什么神仙不便见人的谬论，而是万一迷了路，她没有灵力，又路痴，还真有可能回不来……
那骨碌碌的眼睛里流露的神韵让惜竹觉得有点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但细思无果，三百年来，除了谷中花灵和一些小兽，她所认识的也就臾山的山君华容了。
惜竹望了一眼紧随其后的虚灵，眼一尖，伸手解下孩子脖子上的月牙形白玉：“此玉算是姐姐对你救命之恩的报酬，倘若以后有一位戴着这块玉的姑娘寻你，你要知道，她是前世的恩人。”
孩子凝视着玉，郑重地点头。
惜竹觉得自己可能长得太美若谪仙了，这孩子穷得浑身上下就只剩下块玉了，竟然也舍得给她。
“前世？”虚灵飘游至惜竹的面前，好一个疑惑不解的神情，想着花灵竟还有前世的说法，却见惜竹笑得眉眼弯弯：“我瞎编的……”
“……”
花灵入世化作婴儿已经是几年后的事情了，因为这幻化的过程着实艰难，又史无前例，惜竹抱着一个婴孩，将那块白玉塞至包裹婴孩的破皮草中，又将婴孩放置于一户人家门前。
花灵生而貌美，哪怕是婴孩，一双灰眸亦是好看，咿咿呀呀可爱至极，惜竹望了望这个村庄的灯火，想着月娆说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又记得阿娘说，人性多悲悯，必不会见死不救的。
只是那时，惜竹并不知道人间有多大，并不懂得要在人世间寻一个忘却的人，又有着无法跨越的时间之隔，是如大海捞针般艰难。
思绪飘飘渺渺，惜竹抱着一盆彼岸花，倚靠在谷中央的枫叶古树上，木盆的一朵彼岸花已然颓败成了褐色，此花灵名为碧落，两百年前同牡丹一起去往人间，但回来之时，已是如此残败的模样。
关于她的故事，月娆不愿讲。
念着往日旧情，惜竹将其悉心栽种了起来，每日以谷中灵露育之，只盼着有朝一日，她能回来。
“想不到啊，像碧落姐姐这样冰山似的冷美人，竟会受如此大的情殇，以至于原身都枯萎了……”惜竹袖一拂，枫叶上的几滴露珠便洒入了盆中的土壤中。
囊括半边天的枫树枝丫颤了颤，磅水而生的千年枫树叹息了一声：“千年来，谷中花灵若要飞升成仙，必要去人间历劫三世，尝遍六苦，可古往今来，貌美的花朵，难得真心，皆是枯萎凋零的天命啊……”
语毕，一声缥缈又无奈的长叹，阵阵清风徐来，落了几片枫叶。
“嗯……这些花花草草总是不很听话，非要去学那些个神仙，跟风渡劫。”惜竹理了衣裙，撑着下巴，望着眼火红如灼的枫叶纷纷而下，落入碧水之中，红叶轻舟，微微荡漾，随波漂流至蜿蜒的河水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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