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一章 夜睡草窝

    中午，梁家庄上学的朋友都回来了，宝也跟在后面，他上午的确上学去了，别的朋友背着书包，走路挺神气的，有的嘴里还哼着曲儿，那高兴劲儿宝没有，宝的背上空荡荡的，没有书包，但手里有一张白纸，他不时看看，走到门口，忽然有人揪住他的耳朵，有些痛，他回头看，不是别人，是他的父亲，父亲板起脸孔问，你上午野到哪里去了？宝把手里的白纸捏成一团，生怕父亲抢去撕了，他低着嗓音，我和朋友一起到村里学校去了。父亲松开手，有些惊讶地问，你没有交学费，学校收你？

    爸，村里梅主任跟梁校长了，要他先收下我，还过几他家里卖了猪，有了钱也补交学费。

    你手里的纸是谁给的？

    是讲课的潘老师给的，他还让我坐在教室的后排。梁宝把手里的纸团展开，指着上面用铅笔写的几个拼音字母，这是潘老师教我认的。

    梁杆粗不感兴趣，他拿钥匙打开门锁，又回头对宝，中午没有猪食了，你打一篮猪草来。

    爸——宝有些不情愿，梁杆粗看出来了，吼道，你别讨打。着，他走进堂屋在墙角拿出一只空篮子给宝。宝只得向前接过篮子，转身退出大门，迈着缓慢的步子朝禾场那边的田野走去。

    梁杆粗今的手气还是不好，在上屋俱乐部打牌，把刘香芝借给他的40元钱都输光了，他还想找刘香芝借，刘香芝瞪了他一眼，算了，我没钱借了，你走吧！梁杆粗的前脚还没有跨出俱乐部的房门，刘香芝就甩过来一句话，你记得卖了猪，有了钱，一定要还我，别赖。梁杆粗心里不高兴，也不吱声，悄没声儿地走了，一直走到家门口还在埋怨：今本来不想打牌，是你刘香芝这个婊子要我打，净倒霉，嗨！

    梁杆粗走进厨房，淘米、生火，干了一个多时总算把中饭弄熟，却还不见梁宝回来，便走到大门口想叫他，却见大门口放着半篮猪草，一定是宝扯的，宝人到哪里去了呢？他出了大门大声叫喊宝，只有村庄旷野的气流回音，却不见宝。邻居龚妈又走出房门，她嘴里还嚼着几粒饭，咽毕，对梁杆粗，宝一定又到学校去了。

    他中饭都没有吃，扯了半篮猪草放在门口，也没有跟我，太不听话了。梁杆粗估计龚妈的没错，便这么讲，但他很生气。这会儿，反转身拎着半篮猪草走到当家塘几块青石搭成的码头洗了一阵猪草，回去煮了猪食喂了猪，他想，要是宝在家，这活儿一定让他干。

    傍晚，宝走进家门，与父亲觌面，遭到质问，你中午扯了半篮猪草就不管了？上哪儿去了，你。

    还是上学去了。宝低声，他双手慢慢地往上抬，抬至头顶十个指头相挽在一起，环成个半弧圈，这样做，是防备父亲打他。梁杆粗没有打他，愤愤地，你这么不听话，不要回家。

    俗语称：食的不少，打也不饶。乡下大人教训自家做错了事的孩子都是这样。梁杆粗却过分，对孩子没有少打，吃也克扣他。当晚上，他煮饭，只给宝放了一半米，二两多。梁杆粗这样做，有他的“道理”，他对宝，你中午只扯半篮猪草，晚上就只能让你吃个半饱，就要惩罚你，谁叫你偷工减料？

    平时，宝能吃半斤米的饭，这可不行。宝中午就没有吃饭，扯猪草时肚子饿，在人家苕地里偷偷抠了一个红苕吃了。几个时过去，肚子又饿了。晚饭熟了，宝却先盛了满碗饭，不吃什么菜，很快就扒下去了。接着又添一勺，锅里已经见底。梁杆粗又吼叫，谁叫你吃这么多？宝不吭声，埋着头只顾吃，很快就吃完了，把碗一放，然后又将双手环在头上，生怕父亲打他。照梁杆粗吼叫几句也就算了，他却来真格，抓住宝的后衣领直往门外搡：叫你吃一半饭，你吃一大碗，你滚出去。老子都没有吃饱，你知道吗？

    外面黑漆漆的，宝哪里愿意出去，出去住在哪里呢？他有些恐慌，怎奈是孩，力气抵不过父亲，他还是被推出了门，梁杆粗随即合上门，横了闩，宝在门外哭泣着撞了几下，两块门扇震颤着，呈现欲裂之势。梁杆粗干脆打开门走出去指着宝吼叫，你要是把门撞坏了，老子今要你的命。

    这可把宝吓住了，他双手箍着头像老鼠躲避猫一样溜进夜色中。梁杆粗退回去把门关上，宝再也没来撞门，他也没有打开。夜色凝重，梁杆粗家暂时恢复了宁静。

    第二清早，龚妈出门来到走廊的稻草堆旁，准备取草引火炊饭，忽然发现堆放的稻草缝隙里有一只脚露在外面，脚上还有一只草绿的球鞋，上面灰蒙蒙的，很脏，鞋不大，她断定是孩的，莫非就是梁杆粗家的宝，她扒开稻草看，果然不错，宝还睡在稻草洞里没有醒来呢，正打着轻鼾。龚妈本想拍醒他，但没有，她想叫来梁杆粗看看，要质问他，为什么要让孩子睡在这种地方？家里不是没有床铺。这么想着，龚妈就穿过禾场走到梁杆粗家门口，坏了，他家大门上一把铜锁。算了，龚妈返回到自家走廊，把睡在稻草堆中的宝拍醒，看他揉着眼屎巴巴的眼睛就问，宝，你怎么睡在这种地方？

    我爸不让我在家里睡。宝回答一声，从稻草洞里钻出来，头上身上都是稻草屑。他往禾场上走，龚妈跟在后面，帮他拍落身上最明显部位的草屑，嘴里讲，没娘的伢儿真遭孽。见她同情自己，宝回过头，奶奶，你陪我回家好吗？我怕爸爸打我。

    宝，你家门都锁了，不知你爸大清早上哪儿去了。龚妈有些疑惑。

    宝径直走到家门口，不能进去，他不满地拍了一下门，又回过头，一双眼睛朝房屋四处打量，他的目光停在左边屋墙的一口窗户上，两扇窗门没有合拢。他走到那个窗户下，想翻进去，但人矮了一截，窗口的下檐都够不着。

    你要翻窗？龚妈看出来了，阻止他，翻什么窗？别摔了哪里。

    我要翻进去煮饭吃，肚子饿。宝态度坚决，他走到禾场边沿将搭架晾衣的一根竹竿取下来，拿到窗户下牮住。龚妈，宝，你不要翻窗，到我家去，我煮饭你吃。

    宝不听，依然顺着竹竿往窗户上爬，爬上了窗户推开两扇窗门，就要进去，他侧着身子望着站在禾场的龚妈便，我爸不让我在你家吃饭。

    龚妈听了有些不高兴，却猜不透宝他爸——梁杆粗为什么会这样。原来梁杆粗是这么想的：自己的孩子别人就不能管，别人一管，孩子好像要被宠坏，自己就更不好管了。上次梁杆粗不在家，宝在龚妈家吃了一顿饭，晚上梁杆粗回来，宝告诉他，他反倒训斥宝不该在龚妈家吃饭。这些龚妈都不知道。

    这会儿，龚妈在禾场上走了一个圈，正欲回返走廊取稻草进屋生火，忽然听到叭哒一响，像有什么东西落下来了，她循声望去，见宝的脑袋伸出了那个窗户，窗户的墙根下横陈着一把斧头。这把斧头是宝的爷爷梁柱子生前时常做木工用过的，龚妈知道，不知道的是，宝为什么要将这把斧头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