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追逐（一）

    这次我被驱逐出聚贤山庄，就好像被师门驱逐出门派一般。被人抛弃的感觉可不是我刚出山庄的门的时候那么轻松。几十双眼睛看着我灰溜溜地离开，从此在江湖上就再也别想

    抬起头来。唉，抬不起头就抬不起头吧，反正以后我要跟红菲隐居到那个山洞里。以后小师妹怎么办呢？她可是跟我从小玩到大的，没有我她会过得好不？应该也不会差吧。以后我隐居了，师父自然会把衣钵传与二师弟。而且，我也看得出，二师弟对师妹还是有些情义的。由他照顾小师妹我也该放心了。不过，女孩子的心思真的很难预料的，可能我真会伤她很深。这么多年来她对我的依赖从来就没有减少过半分，这些日子则更见明显了。刚才在聚贤山庄，我要离开的时候，她说了句：“我怕。”那神情此刻又浮上了我的脑海。刚才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她的伤心。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种生离死别的恐惧，是一种可能再也不能相见的心伤。我愧欠她实在太多了。真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杀手会的人今晚会有什么行动呢？肯定会有的。这么些天来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别人也许跟我毫不相干了，但师妹还是要我去保护的啊。要是她有什么不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想到这，我提上剑，刚出得了房门，想起这里是客栈，便又回去拿出秘笈跟金簪贴身放了，才急匆匆地赶往聚贤山庄。

    到得山庄，正门我是不能进了，于是跃上一棵围墙外的大树。我往庄里望了望，大部分的房间还亮着灯。刚好巡逻队也从东厢房处转了过来，十几枝火把如火龙般游动。游过大厅，又游到西厢房，再转向后门方向游去，直至从我的视线消失。我再仔细观察了四周，未见任何动静。于是跃进院子里，猫着腰迅速地冲到大厅的墙根。再贴墙慢慢转向晓月斋。在大厅和晓月斋之间有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树，不但适于隐蔽，而且还能把周围的情况看个一清二楚。我迅速地跃上这棵树，再慢慢地翻上树尖，整个山庄尽收眼底。

    当我仔细地观察着四处的动静时，听到脚下一阵响声。我猛地低头向下看时，一个黑影从树上跃下地，再飞快地向庄外跑过。我一惊，原来这棵树早就有人了，我竟没有发觉。真是太大意了，要是他刚才袭击我岂不是很危险？这个黑影不是别人，正是我以前追过几次的那个黑衣人，那娇小的身材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也许抓住他什么谜团都能解开。于是我也一跃，跳到地上，向那黑衣人追去。

    我追出了山庄，一路向北，过了贤山，到了铭阳阁，转而向西。又过了浉河，就往蜈蚣岭追去。我觉得纳闷，按理说我的轻功也有不少的进步，为何却还是追不上他？跟他总是相差十丈的距离。难道他以前没有施展全力？没理由啊，哪有被人追杀还不全力逃跑的？难道他是在逗我玩？谁会这么无聊呢？管它着，追到再说。于是，我脚下加劲，沿着狭窄的山路一路朝山顶追去。慢慢地，我离他近了一些。他似乎也差觉到了，也加快了脚步。不一会，我冲上了山顶，见他就在前面六丈远的地方，心中一阵狂喜，脚下再次加劲追了过去。他跑了没多远，突然转向，又跑了几丈，回头喊道：“小心悬崖。”这是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声音有些低沉沙哑，但似乎年纪并不大。我吃惊不少，他说的没错，在我前方两步远处就是万丈深渊了。要是没有他的提醒，说不定我没能收住脚而摔得个粉身碎骨。奇怪了，为什么他要提醒我呢？让我摔死对他来说不是更好？我带着疑惑瞧了瞧他。他也停下了脚步，站在那瞧着我。尽管看不大清楚，但我总感觉他在嘲笑我，笑我永远也追不上。于是我又鼓起劲，朝他追去。他见我又追过来，撒腿就往来的那条路跑去。也怪我太大意，原来这山顶就只有那条路能上来。要是我刚才守在那路口，那他插翅也难飞了。我又追得一阵，便听他边跑边喊：“喂，等一下好不好？”我没有理会他，他这样喊说明他体力不支了，我再坚持一下就一定能追上。他见我没有理会他，又喊了几遍。我仍没有理他，一直追到下了蜈蚣岭，再向北追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来到了一片较为宽阔的平地，正是前些日子慧觉带人拦住镖队的地方。我心里犯嘀咕了：“再往北就快到三官镇了。他会不会是引我进他们的圈套呢？不行，不能追了，万一中了他的圈套可就惨了。上善师太就是这样着了他们的道的。”于是我停下了脚步。不出我所料，他也跟着停了下来，站在离我八丈远的地方看着我。过得一阵，他道：“怎么不追了？来追啊。是不是没气了？”

    “嘿嘿，本公子才没那么傻呢？明明你们在前面埋伏好了，做个套子让我往里钻。”

    “哈哈，你可真多疑。要是想伏击你，我还用得着兜这么大圈子吗？早知让你从悬崖上摔下去摔死算了，省得你在这疑神疑鬼。”

    “你倒底是谁啊？不敢以真面目见人吗？”

    “你追上我不就知道了吗？来追呀，追它个三天三夜。”

    “追就追，谁怕谁啊？”说完，我正欲急追过去，却听他道：“且慢，我们换个方向，往回跑。你站着别动，我下去。我叫好了你才能追，行不行？”

    “行，我背对着路不看你。你可不能离开得太远，十丈以内吧。”说完我转了九十度，站到路边。他的脚步声响得片刻，便听到他说了句：“好了。”我于是转过身朝他追了过去。当我追到铭阳阁时，又听他说道：“等一下，我有话说。”等我停下来时，他也停了下来继续道：“一时半会也分不出胜负了。眼看就要天亮了，为了不吓到老百姓，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明晚再继续，如何？”事实上我始终和他相距有十丈远，没有占到半点便宜。也就只好答应了他，并道：“那你让开些，我要过去。”待他走开一段距离后，我便跑了过去。跑得一阵，我回头看时，他还站在那看着我离去。我心想：“这人也真奇怪，好像还对我这个敌人恋恋不舍般。不行，我不能对我的敌人有好感。明晚一定要逮到你。”

    我又一路小跑，到了聚贤山庄，天还没有亮。我又潜入里面观察了一阵，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莫非杀手会的人今晚没有来？我再潜到师妹的窗下，点破纸窗朝里看了看，由于太黑，什么也看不清，但我能听到师妹睡梦中匀称的呼吸。于是大为放心，便回到望江楼倒床便睡着了。

    第八天：大约睡了两个时辰，太阳已经老高了，我爬了起来。尽管还很困，但我要去见红菲，也顾不得有没有睡醒了。我急匆匆地到楼下打了一盆热水，上来的时候，碰到掌柜。听他说：“哟，江公子起得好早啊，好像还没睡醒呀。现在的年轻人啊，真能睡。想我以前做伙计那会，哪有这么好的命？一天也就睡三个时辰，东家还要骂我懒。”

    我心里想：“你还能睡三个时辰，我才睡了两个时辰不到。”口里却说：“能睡是好事。要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啊，这想睡还睡不着呢。”

    “那是，那是。哎，到我这年纪，是有的睡也睡不着了。人这辈子就这样，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真羡慕你们年轻啊。”

    “掌柜的，你也年轻过啊。我们也会有老有这一天，没什么羡慕不羡慕的。对吧。”

    “也是。看你年纪轻轻，倒似乎老成得很。”

    我笑了笑，没再回话。赶紧回了房，洗漱完毕，便出了门，顺便要了两个包子，边吃边往石室赶去。我得快点，不能让红菲在那久等。

    当我再次来到蜈蚣岭半山腰时，一条路是上到山顶的，一条则是通往八卦谷的。想起昨晚追到山顶时才明白上去只有一条路，暗暗笑自己稀里糊涂得很。以前来这好几次怎么就没想过到山顶看一下呢？要是以前看过，知道了地形，那黑衣人一定逃不了的。看来那黑衣人也没有来过，走了条死路都不知道。不过，他的轻功还真可以。否则黑灯瞎火的，不摔下山崖才怪。这一点似乎要比我强。出于好奇，我上到山顶看了个究竟。山顶是一块堆满了石头的平地，能容纳好几百号人。三面是悬崖峭壁，只有东面是上来的路。西南面则对着我在石室看到的那个湖。我无心去浏览那里的光风，看过地形之后便匆匆下来。当我回到半山腰时，却见红菲迎面走来。她刚见到我时，一开始有些吃惊，稍后便转惊为喜，老远冲我挥挥手喊道：“帆哥，我在这里。”

    我奔过去，抓住她的双手道：“老天爷真好，让我多见到你半个时辰。”

    “你刚才去山顶了吗？我也想上去看一下。”

    “那咱们比一下，看谁先到山顶。”

    “才不跟你比呢，明知道人家不可能比过你的。”

    “那我拉着你一起冲。”说完，我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一路狂奔，不一会儿便到了山顶。看着她笑魇如花，我情不自禁地道：“拉着你的手一起跑的感觉真好。”

    “真的吗？我也很开心。如果是别的女孩子，你会一样开心不？”

    “别人怎么能跟你比呢？这辈子我就只拉着你的手一起跑。”

    “我不信。难道从小到大你就没有拉着你师妹的手一起跑过？”

    “在一起相互追逐倒是有过，拉着手一起跑好像没有哦。”

    “瞧你紧张的样子。放心，我没那么小气的。我才不担心别人会跟我抢你呢？要是这么容易被抢走了，说明你就不是真心对我的，我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其实，我知道我心里只会有你，也就明白你心里也只会有我。我们是一样的，不对吗？”

    “看来我不用担心有人会把你抢走了。不过我没你那么大器量，谁跟我抢，我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打不赢也要咬一口。不说这个了，快来这里。”说完我带着她走到了西南面的悬崖边，继续道：“昨晚我差点从这摔了下去。”

    “骗人。你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是不是要我紧张你啊？”

    “真的。”我将昨晚潜入聚贤山庄，在树上碰到黑衣人，然后一路追到这里的情况全告诉了她，又道：“你说怪不怪，他竟然提醒我小心悬崖，不知到底是敌还是友？”

    “我想他对你并没有恶意吧。你为什么要一直追他呢？只许你去聚贤山庄探情况，就不许别人去啊？”

    “我以前也追过他两次，每次都被他跑掉了。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追他追到这的。想想他还是我们的媒人啊。我也不是要把他怎么样？只是不服气罢了，总想着一定要追上他。一是证明我轻功比他好，几次都没追上真的很丢面子。二来也可以看看他倒底是何方神圣。想想也是，如果我和他不是敌人，就一定会成为朋友的。”

    “人家可不想跟你做朋友……”

    “怎么讲？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啊？”

    “我……我瞎猜的。你想想，要是他想跟你交朋友，为什么不以真面目见你呢？”

    “倒也是，不管他。菲，你看，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湖就是在石室看到的那个。真的很美，在这里看它显得更宽广了。”

    “陶渊明的桃花源也比不上这里。想想以后我们就会住到这里，就感觉无比的幸福，恨不得那天早点到来。咦，怎么看不到那个山洞？按理说这里地势高得多，应该看得到才对啊？”红菲又移动了几步看了看，喃喃道：“还是看不到啊，真怪了。应该就是这个方向的。”

    我也仔细望了望，道：“真看不到吔。在石室的时候也看不到这座山。哦，我知道了，在那里。”我用手指给红菲看，继续道：“看到没？就在那个山窝里，刚好挡住了。看来那个洞真的很隐蔽啊，真是个好地方，是老天爷赏赐给我们的。”

    “我看到了，真是那，好像还能看到一点点洞口哦。我们过去吧。”

    “好啊。”于是我拉着她的手一跑小步去了那个石室。我走到我刻字的一侧，头贴着石壁朝外望去，兴奋地说：“快来看，能看到蜈蚣岭的一点点山顶。”

    “真的哦，我也看到了。”红菲凑过来看了看，继续道：“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

    “娘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呢？”

    红菲满脸通红，低下头，半晌才小声地道：“相公，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呢？”

    “我恨不得现在就娶你。不过，按规矩，我要先向你师父提亲。再由我师父作主，明媒正娶，热热闹闹地娶你过门。还要让全江湖的人都知道，让每个人都羡慕我娶了你这么漂亮的娘子。你说好不好？”

    她没有马上回答，过得一会，才若有所思地道：“在我心中我早就是你的人了，又何必多这么多繁文缛节？再说，要是搞得这么沸沸扬扬，我们还能到这来隐居吗？”

    “这个我倒没想到。那怎么办呢？我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就把你娶过门了吧？对你很不公平哦。别的女孩子有的，我都要尽量给你。”

    “都说人家心里早就是你的人了，你还画蛇添足做什么呢？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要。帆哥，我真的害怕你师父不能接受我，你不要告诉他好不好？”

    “啊？不告诉我师父？不太好吧。我师父会……”我打住了我的话，因为我看到她眼泪在一颗一颗地往下掉了。这也要哭啊？难道我师父真会不接受她？我心里一阵慌乱，双手抚着她的双肩，柔声道：“好，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笑一个好不好？”

    她用手背擦拭着眼泪，脸上笑容渐露，轻轻地道：“真的吗？你什么都答应我？”

    我诚恳地回答了一声：“真的。”她马上说道：“那好，你现在就带我远走高飞。等你带我看过沧海的水跟巫山的云之后我们再回到这里隐居。”

    我支唔了一阵，也不知怎么回答她好。她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缓缓地道：“你反诲了吗？”

    “能不能宽限三天？等武林大会开完，我就带你去。”

    “你知不知道我好担心？武林大会凶险万分，你为什么就不能不去冒这个险？就算是为了我，你就让人耻笑一次，当一回逃兵好不好？”

    现在我才明白她担心的是我的安危，要我带她去看沧海的水和巫山的云也只是要我离开这的借口。尽管心里很感动，可是，我却也有自己的苦衷。我再次抚着她的双肩，一字一句地道：“为了你，我当然不会去管别人的看法。只是师父对我恩重如山，越是危险的时刻，我越不能离开师门。你应该明白，以后我们隐居了，我便不能对师父尽孝了。就当这次我还他老人家的恩情吧。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她叹了一口气，缓缓走到山洞口，怔怔地看着远方出神。我走过去，搂着她的腰，右脸贴住她的左耳，道：“菲，你是不是怪我不听你的话？”

    她举起右手，抚摸着我的脸，轻轻地道：“帆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怪你。也许这是天意，也罢，我一定会让你平平安安的。”

    我搂着她的腰更紧了，深情地唤了一声：“娘子。”她也唤了一声：“相公。”便把头靠在我的胸膛，跟我一起静静地注视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也许，在这沉默中，我们的心能更好地交融。更能让幸福感充斥着我们的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