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煤气罐的武力

    陈金绶见他画押认罪，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你既然弃暗投明，愿意报效朝庭，本官自然要给你一条生路，但是事关重大，本官也不能妄下决断，这样吧，本官将把事情经过详奏天听，一切静待皇上圣断，是死是活就看你的造化了。”说完摆了摆手对身边的亲兵低声道，“其他的反贼收监待审！另外……”陈金绶看了看松了口气的李波，想了想道，“朝廷旨意未到之前，也只好请壮士先委屈一下了。”

    不等李波问问“委屈一下”是什么意思，身边的清兵早就轻车熟路的一左一右的推着他就往帐外走，到了这步田地，多问一句，少问一句也没什么差别了，好在李波的前半生也算是起起伏伏，到了现在，真也有些波澜不惊的意思，倒让一旁的陈金绶暗赞一声果有几分豪气。

    朝廷的旨意过了七天才送到陈金绶设在安庆府的大营，让这几天只能待在一间小屋子里的李波总算是松了口气。

    也许是因为太平军攻破江宁对朝廷的打击太大，清廷上上下下都需要一些好消息来振奋一下士气，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直隶总督陈金绶诱降了长毛营官，斩断长毛与皖北捻子的联系，这无疑是久败之余天大的喜讯，而且倘若长毛真的与捻子搅到一起，自皖北北上进攻河南，那当真是震动京畿的大事了，因此咸丰皇帝龙颜大悦，下旨大大的褒奖了一番直隶总督陈金绶，而自发逆变乱以来正儿八经归降朝廷的“营官”李波也被树立成了一个归义效忠的典型，从天而降了一个正四品的都司的头衔，虽然这个在李波眼里读起来像是“都死”的武职实在太难听，可好歹也成了朝廷的武官，变成了吃皇粮的公务猿，不管在哪个时代，至少公务猿不愁吃喝他是很清楚的。

    都司到底是个多大的官，李波并不是十分清楚，他只知道七品是个芝麻官，那四品应该算土豆大了吧？想来也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再说自己是个降将身份，更要夹起尾巴做人，因此他自打胸前绣上一个虎补子之后，便对谁都客客气气的。

    起初陈金绶手下的河南绿营兵还不大瞧的起这个长毛子的叛徒，日子久了，便也弟兄哥们儿的熟了，几番称兄道弟之后，李波终于弄清楚这个时代公务员品级的不同，在这些绿营兵的眼里，正四品的都司居然是个很大的官了，可对于李波来说再大的官也是没意义，一是因为他这个都司是闲职，手下除了十几个当勤务兵的黑瘦营兵之外，只有一百多个新募的乡勇，其二则是因为他本人也从没有在这个时代一条道走到黑的念头，对家乡亲人的思念像一根鞭子，不时的抽打着他的心。

    李波原打算在安庆府混些日子，弄些钱就逃回水吼岭，根据他的思路，从哪里来的，必然要从哪里回去，既然自己是在水吼岭上穿越时空的，那就得回那水吼岭等待时机再回去。所以身为正四品的都司大人，除了按时点卯之后，就是跟自己手下一票人赌钱玩大小，原因无他，没人敢赢他的钱。

    可不有句话叫世间事常难遂人愿，正在李波挖空心思找机会逃跑的时候，攻占了江宁之后改名天京的太平军终于开始有了抢地盘的念头。

    此前太平军从广西一路南下，杀官夺城，打下了无数州县，可就是没有分兵守御，汉口、武昌、安庆这些长江重镇都被轻易的放弃了，可以说太平军虽然打下了江宁，但实际上是困守孤城，向荣和琦善的江南、江北大营又在在江宁外围造成了威逼态势，因此太平军是盘面上好看，形势上却非常严峻。

    在这种情况下，建都天京之后的太平天国接受翼王石达开的建议，以天官副丞相林凤祥、地官正丞相李开芳、春官副丞相吉文元为将，率两万两千五百人从扬州出发，左三检点朱锡琨、右十六指挥黄益芸为将率左二军从天京出发，两路北伐。又因为天京（太平天国建都后改江宁为天京）地处长江下游，若要稳固，必须力争上游，所以以夏官副丞相赖汉英为大将，率国宗石凤魁、殿右八指挥林启容、十二指挥白晖怀等从天京溯长江西征，正式拉开了与清廷争夺天下的帷幕。

    太平军北伐、西征的消息对于清廷来说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江南清军兵力不足，江南、江北大营仅江南大营的向荣兵力在万人左右，而且向荣手下这些兵马都是从广西一路和太平军打到江南来的，在长毛子手下吃了不小的苦头，根本不是天京城内十万太平军的对手，而杭州仅有旗兵一千六百，绿营兵两千，算上乡勇不过五千，苏、常、上海防兵都极少，假如长毛子全力东征，完全有可能一举断了朝廷漕运，掌控江南财富之地，可没想到长毛子居然放弃了这一唾手可得的膏腴之地，转而北伐、西征，当真是万幸。

    可忧的也很明显，如果安庆、九江甚至武汉三镇失守，那太平军的势力瞬间就控制了安徽、江西、湖南，进而极可能半壁江山不保，最好的结局也是划江对峙，最差的结局就是元末明军立足江南而北上，到时候天下归谁还真说不清。

    于是在咸丰一道又一道严令之后，各路清军纷纷向九江、南昌、武汉调动，而在太平军西征路上必须要拔掉的第一个钉子，就是首当其冲的安庆府。

    太平军西征与向荣之子向继雄所率水师全军覆没的消息几乎同时送到安庆府，一直都觉得兵力不足的直隶总督陈金绶当即将安庆府的守备重任交给按察使张印塘、副将富惠、松安和知府牛镇，自己带着亲兵以增援江北大营为名，一口气跑到了扬州三汊河琦善的江北大营去避风头，而倒霉的安庆守军和乡勇算在一起也不过三千人，这样的兵力哪里挡得住无边无际滚滚而来的太平军？结果陈金绶跑了没多久，安庆守军全线溃败，逃到安庆城北十余里的集贤关才稳住阵脚，这样天京上游第一个重镇安庆，几乎是兵不血刃的再次落入了太平军之手。

    事实上一直跟着败兵乱哄哄的跑到集贤关，李波都没有看到一个传说中的长毛，仿佛就是在某个乌漆麻黑的夜里，先是城内某处起了火，然后就是听到很多人在呼喊，再然后就是全城都闹了起来，接下来的情形只能用“决堤”来形容，从河南调集的绿营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城内到处乱窜，而本地募集的乡勇胜在熟门熟路，飞快的打开几处城门最先冲出城外，折腾到半夜时份，唯一成建制退出安庆城的，居然是新扎都司李波所部，原因很简单，李都司手下的弟兄全都是清一色的安庆本地乡勇，就算是闭着眼睛也绝对不会跑错了道。

    这样一片混乱的局面，李波再没脑子也不敢借着混乱逃跑，被太平军抓到了他是清妖，被清军抓到了他是逃兵，都免不了一死，而且他也没这个机会逃跑，睡得糊里糊涂的就被自己手下那些个滥赌成性的部属给架起逃到了集贤关，好在自己的顶头上司副将富惠无心与太平军决战，自己随着他躲在集贤关也没有性命之忧。

    富惠却带着清兵退守集贤关之后就再也没有其他动静了，不但对于兵部几次三番的进兵命令置若罔闻，甚至连派出几个哨探的念头都不曾有过，相反，富惠下令严守集贤关，不论官、民还是关内守军，任何人出入关卡都必须得到有他亲授的腰牌，违令者一律斩首。富惠的意思是想避免与长毛子过早接触，静待朝廷大军云集后，再图进取，尽管如此，每个人都很清楚，摇摇欲坠的集贤关对于风头正劲的反贼来说，几与豆腐无异。

    都司虽然是四品的中级军官，但要求依然很高——至少在李波看来是太高了，整天穿着一件累赘的官服不说，还必须要拎着沉重的大刀在营内巡查——实际上就是转悠，对于李波来说，每天啃着干巴巴的大饼，却要扛着空煤气罐一样的重的大刀去和别人拼命简直是疯了，更让李波不能理解的是营里的其他士兵似乎对于生存的状态都非常满意，而且每顿饭的大饼居然能给他们提供将空煤气罐舞动如飞的全部能量，有时候李波琢磨着当两军相遇的时候，敌我双方成千上万名士兵都扛着空煤气罐冲锋，那种场面将是何等的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