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小说网 武襄刀 第九章 君临夺曦(下)

第九章 君临夺曦(下)

目录:武襄刀| 作者:| 类别:玄幻奇幻

    无受道:“姜施主说得有理,不可妄动干戈,若能从中转圜一二,化解这场武林浩劫,当是最好。”余万方却道:“咱都是刀口上讨活计的江湖草莽,直接用刀子说话!璇玑教他们先欺到咱头上来,咱又何须跟他们客客气气?让他们这帮邪魔外道知道,咱们正派可不是好相与的!”

    “市井高阳”罗暄道:“眼下莫慌与璇玑教动手,还未查清究竟是不是璇玑教所为,倘若不是,岂不是冤枉了好人?”罗暄瘦骨嶙峋,蓬头垢面,活脱脱地一个邋遢病汉,加之平日好饮,难得清醒,此时说起话来也是底气不足,微醺舌大。他这“市井高阳”的名号,自是取譬于秦末时期那放荡不羁的“高阳酒徒”郦食其。众人均觉他这番话大煞风景,虽然正道门派这一百年间与璇玑教素无瓜葛,但众所周知,璇玑教行事向来邪里邪气,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此时众人同仇敌忾之志正盛,罗暄却不合时宜地来了句“冤枉好人”,实是败兴,但众人念及罗暄是个好抱打不平、行侠仗义的游侠,又念及他一副醉态,索性就当他醉人醉语,也不与他计较。无受却道:“罗施主说得有理,在没有弄清是非曲直之前,我们当谨慎从事。”

    喻霄麒也点头道:“喻某也是这般以为,光凭这两门武功就指定是璇玑教所为未免草率。”转身对钱珺瑶道:“钱老前辈遇害时可有人在场目睹吗?”钱珺瑶道:“家父遇害之时,董伯在场。”对那老管事道:“董伯,你说与喻公子听罢。”

    那老管事上前一步,对喻霄麒长长一揖,道:“小老向喻堡主见礼。”喻霄麒拱手还礼,道:“老丈请讲。”在场群豪见状纷纷暗自佩服,心中均想:“喻堡主声名显赫,对一个下人却也如此谦逊,光是这份气度,江湖中就无人能及。”

    老管事道:“老爷自宝刀被歹人夺了去,回来后就闷闷不乐,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准旁人进去,小老每日都在房外侍候着。有一日,小老在房外忽听屋内传来了老爷的惊呼之声,也顾不得那许多,推门进了房里,却见老爷已躺倒在地。小老跑到老爷身旁,见他已然气绝,屋中除了老爷再无旁人,不过后窗却是开着的,想是那凶手是从后窗出入的。”

    便在这时,忽听一人惊噫一声:“咦?这人好生面善啊!”众人望去,见说话的是余万方,他正盯着这老管事,脸上一副苦苦思索之状。想不到那老管事倒先开口了:“余老匹夫,你好记性啊,想不起老夫是谁了?”话一出口,众人皆是一怔:余万方是江湖大帮淮河帮的帮主,地位尊显,有几人敢直呼他为老匹夫?众人细打量这貌不惊人的老管事,见他方才还和善卑躬,此时脸上却如同罩了一层寒霜,弯驼的腰背也挺得笔直,原本浑浊昏花的双目精光四射,如同两道冷电,众人只觉一股不可名状的煞戾之气从他身上逼将过来,令他们寒毛直立,当即察觉到这老者绝非易与之辈。

    老管事又道:“那老夫便提点你一下罢,四年前,河南黄河岸边。”余万方突然面现惊恐之色,便似见了鬼一般,叫道:“你……你是施冷!?你……你没死?”老管事斜睨冷笑道:“很好,你还记得老夫的名字。”

    在场稍有些江湖阅历的侠客均是诧异:施冷?莫非便是那个曾令黑白两道以及官府闻风丧胆的江湖第一杀手施冷?据闻此人四年前在河南黄河岸边被淮河帮数名高手围攻,领头人便是帮主余万方,施冷最终寡不敌众,身受致命之创,跌入水流湍急的黄河之中,自无生还之望,江湖便认定他已死了。在场众人中见过施冷真面目的不多,此时这人自称是施冷,他们却觉毋庸置疑:若不是顶尖的杀手,哪有这等凌厉的杀气?可他怎地却没死,还来到这干云庄做起了管事?

    施冷面现鄙夷之色,道:“余老匹夫,四年前你为了杀老夫,连下毒的好手段都使了出来,这便是你们所标榜的名门正派?佩服,佩服!”余万方当着这许多正道侠士面前被揭露了这等下作行径,支支吾吾地不知该作何辩解。()

    施冷又道:“不过你太小觑老夫了,老夫在江湖上混迹了四十余载,仇家无数,已不知在阎王殿来去多少回了,难道连茶中被下了毒还觉察不出吗?”余万方奇道:“你既已察觉出有毒,那为何还要喝?难道你是故意要中毒?”施冷不答,只是嘿嘿冷笑,余万方略一细想:“当年这施冷的武功何等了得,为了杀他,我淮河帮已不知折了多少好手,取他性命确是难如登天,莫非当年他是故意诈死?眼下他还活着,定不会与我淮河帮善罢甘休,我又如何是他的敌手?”心念一转,又略微宽心:“这里有数百号正道中人在场,自不会眼看施冷害我而不顾,这施冷武功再如何了得,终究是一个人,必然敌不过这里数百好手。何况他已年迈力衰,功力自有所折减,不如当年那般厉害,不如现在就借着人多势众之利,挑起冲突,除去这个无端后患。”于是道:“施冷老儿,这里有这许多正道侠士在此,你却恁地放肆猖狂,视天下英雄好汉有若无物,忒也猖狂了!”施冷并不说话,只是在旁冷笑,似已瞧出了他的伎俩。

    余万方见挑衅并未奏效,又道:“施冷,你既然如此了得,为何躲到这干云庄做起了伺候人的下人?你往日的威风哪去了?”施冷非但不受激,反而淡淡道:“一个好的杀手,为达目的,事先会将自己不露形迹地隐匿起来。”顿了一顿,续道:“而隐匿自己的最好手段便是让世人皆以为这个人死了,这个人却以另一个身份不为人知地活着。”喻霄麒闻言怔了一怔,眼中现过一抹奇异神色。

    市井高阳罗暄忽然插口道:“一个好的杀手却不该在群敌环伺之际这般圭角毕露。”众人也均想:“这人做的既是杀手的勾当,成天在刀口上打滚,却恁地狂妄,不知自敛,居然还能活到这一大把年纪,倒也是奇事一桩。”施冷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醉汉,道:“说得好。”说罢转身往外走去。

    余万方只觉颜面尽失,他在江湖上行走之所以底气十足,全凭四年前率领淮河帮除去了江湖第一杀手施冷,淮河帮也因此事名声大噪,可他却不曾想到这只不过是施冷所布的障眼法,当下心道:“今后江湖上悠悠之口,保不齐会如何耻笑于我,但此时当先以除去施冷为要!”急忙喝道:“站住!你如此这般究竟是何目的?潜伏在干云庄又所为何事?是了,我明白了,钱大侠遇难之时,除了你并无旁人在场,钱大侠之死定然与你有干系!是你亲手所为也未可知!嘿!杀了人不留下伏辩便想走吗?”

    施冷回身冷笑道:“可笑!就凭钱万里那点庄稼把式,还须我枉费四年的时间来杀他吗?”余万方道:“那你潜伏在此是为了什么?如实道来,否则休想走出这里半步!”施冷斜睨冷笑,傲然道:“我要走要留,你们谁又能左右得了?”此言一出,在场群豪皆是忿然,有些血气方刚、性子好强的江湖豪客已然按捺不住,破口大骂了起来。

    余万方赶忙煽风点火:“各位,此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今日若放他走,必会贻祸武林,杀了他便是为武林除去一害。”

    喻霄麒上前一步道:“施前辈,早年你杀了我不少正道中人,但念你这四年来并未有什么犯科之举,宽宥你倒也无妨,我等本也不欲留难与你。但今日前辈这般小瞧我正道群豪,前辈若不露一两手绝技,在场群的各位英雄豪杰恐怕难以心服。”

    施冷道:“你们想以多凌寡吗?”喻霄麒道:“前辈委实小瞧我正道中人了。”冲无受道:“大师,你也是前辈高人,资历与施前辈相当,便与施前辈切磋一下如何?”

    无受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戒嗔戒躁,不得与人妄起战衅,老衲恐要拂逆喻施主的意思了,喻施主勿怪。”喻霄麒微笑道:“无妨,是晚辈思量不周,疏忽大师的清修了。”

    阎涛道:“喻堡主何须谦虚,大伙都以喻堡主为牛耳,我等甘附骥尾,便让这狂妄老儿见识一下喻堡主的手段!”马维真道:“不错,喻大侠要给咱赢了这场子!”

    喻霄麒沉吟片刻,走到施冷面前,道:“晚辈不才,僭妄向前辈讨教几招。”施冷哼了一声,道:“很好。”喻霄麒道:“施前辈使什么兵刃?”施冷道:“这还须问,老夫只四年未涉江湖,你们这些后生连老夫使什么兵刃都不记得了吗?”喻霄麒道:“前辈说得是。”冲那随来的侍童道:“海天儿,把剑借施前辈一用。”

    侍童海天儿踌躇道:“公子,这剑……”喻霄麒截口道:“无妨。”海天儿又迟疑了一会,方道:“是。”上前几步,打开手中捧着的木匣盖,取出一柄金鞘金吞口长剑,递与施冷。施冷伸手接过,忽然神情大变,迫不及待地拔剑出鞘,只听铮地一声龙吟,一道耀目青光破鞘荡开,这光晕夺曦驱华,从外照进来的阳光竟被这光晕逼得趋避数尺。剑一出鞘,在场众人皆已哗然。

    施冷见这宝剑的气象森严中正,锋芒上透着一股令人莫敢逼视的寒意,赞道:“好剑!这剑便是西泠堡镇堡之宝、江湖第一神兵‘君临’剑吗?”喻霄麒道:“正是。”施冷细细地将宝剑观瞧了一番,一边用手摩挲着剑脊一边道:“你将这宝剑借与我使,就不怕我怕起了贪念不还,将了跑掉吗?”喻霄麒笑道:“将去又何妨?看得出施前辈是爱剑之人,剑术也必定高强,此剑若是为前辈所傍,定能尽倾其威。”施冷笑道:“哈哈,江湖上都说喻堡主为人豁达,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可你说得这般煞有介事,当真就不在乎这绝世神兵?”

    喻霄麒道:“倘若前辈能善用之,施以正途,也不辱此剑的名声了。但施前辈若以剑去行凶杀人,那便是不该了。”施冷冷笑道:“剑本就是用来杀人的,这有何不对吗?”喻霄麒微微一笑,道:“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我等自问不是什么圣人大德,更不可妄对旁人施以刀兵剑器。”施冷嘿嘿冷笑,道:“好一个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这两句诗是唐朝诗人李太白所作,可李白本人却是个剑术高手,更作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诗句,可见他也是个尚武崇兵之人,这岂不自相矛盾?这些文人的话向来虚伪得很,不可尽信。”喻霄麒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施冷道:“这宝剑锋锐无匹,寻常兵刃怎敢轻撄其锋?喻堡主把这宝剑借与我使,你自己却用什么兵刃?”喻霄麒不动声色,道:“晚生斗胆,想以拳脚来接前辈的精妙剑招。”施冷面色一沉,随即转霁,哈哈大笑,道:“好!很好!你这后生很有意思,不似那帮沽名钓誉的鼠辈,甚和我心!”他话中沽名钓誉的鼠辈自是指余万方一伙人。余万方只听得面红耳赤,恼怒迸起,却也不敢发作。

    喻霄麒一指厅外,道:“施前辈,请了。”无受上前道:“阿弥陀佛,二位施主点到即止,勿要性命相搏。”喻霄麒拱手道:“大师教诲,晚辈拳拳服膺。”

    施冷提着剑迳自走到厅外庭院,喻霄麒随后跟着。两人在厅外站定,喻霄麒错步架掌,吐了个势,门户严密。施冷在两丈外放对,剑尖斜指,只摆了个再随意不过的姿势,中门大开,看似浑身都是破绽,但明眼人都瞧得出,这姿势实是高妙,只要对方贸然攻来,他身上任何一处刹那间都将成为密不通风的死角,并可趁势反击。

    喻霄麒心下佩服,道:“前辈果然是使剑的行家。”言罢,倏地一改和善之态,肃穆正色,气势凛然威严,好似变了一个人,一双锐目紧盯施冷周身。二人谁也不出手,只是这般静静地僵持对峙。半盏茶的功夫将过,众人只瞧得心焦难耐,他们只想一瞻这两位绝世高手的比斗,可两人却迟迟不与动手,唯有一些深谙武学之道的高手瞧出:这两人一个蓄势待发,一个以逸待劳,他们的状态皆是无懈可击,是以他们便比拼耐力和定力,他们都在等对方松懈,只要对方现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便可批亢捣虚,发动致命一击。这实是一场无形较量,其凶险较之正面厮杀,犹胜百倍。

    众人正自屏气慑息,却见施冷脸色一惨,似乎遭受了巨大压迫,他将长剑倒持,往地上一插,剑尖甫触地面,青石板便如同腐衣薄纸一般被戳贯而穿,整把剑直直沉下,直没及柄,端的锋利无比。喻霄麒见状,也收起了架势。施冷叹了一口气,道:“罢,罢,罢,无须比了,你还未出招,便已蓄势无穷,倘若交手,两百招内,老夫必败。你这后生,当真可畏,非老夫能及,老夫这般一辈子也只能做个亡命江湖的杀手,你却是成就大事的人,不错,不错!”喻霄麒面色转和,一揖到地,道:“前辈承让。”

    在场众人听完他二人这般对答,失望之意尽形于色,均想:“等了这许久,没有对上一招半式便即罢手,当真是没趣得很。”更有一些人对施冷这般无故言败之举甚为纳罕,不明就里,只看得一头雾水。

    施冷道:“你们这些正派人多是沽名钓誉者、自命不凡之徒,以致老夫一直当江湖上那些称颂你们的传言都是不可信的狗屁,对正道中这些顶着响亮名头的人也是向来不屑,今日得见喻堡主,却是名不虚传,难得,当真难得!”喻霄麒道:“前辈有所不知,我正道人才济济,武功高强者,精明强干者,委实不胜枚举。”施冷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道:“施某今日认栽了,要留招子,要留手臂,还是留命?你说罢!”

    喻霄麒微微一笑,道:“晚生怎敢叫前辈自残躯体,只消老前辈答应晚生一个请求,便可自去。”施冷道:“什么请求?”喻霄麒道:“请前辈以后不要再杀人了。”施冷哈哈大笑,沉声道:“老夫是杀手,这辈子是不会改行了,要我不杀人,那是万万没得商量的。要么你今日就杀了老夫,若是让老夫活得这条老命,必然还是做杀人的勾当。”喻霄麒颇是为难,沉吟半晌,道:“老前辈请去吧,日后喻某若在江湖上听闻前辈滥杀无辜,必亲往手刃前辈。”

    施冷道:“都说喻堡主武功高强,为人却十分谦逊大度,武功和气度老夫今日都领教了,但老夫却偏生不愿生平白受人恩惠。”言罢,猛地探出一指,插向自己的左眼,跟着拔出,将眼珠带了出来,只见一条血迹从那血肉模糊的左眼眶中缓缓淌出,直流到嘴角,极为可怖。

    在场众人皆是骇然,施冷道:“喻堡主若想要我这条老命,日后尽管来取便是。”说罢一个起落,已跃到院墙之外。

    众人在院中议论了一会,正要回到厅中,忽然喻霄麒朗声道:“屋顶的朋友,既然有兴贲临,何不下来一叙?”众人皆是一怔,齐往屋顶望去。不待屋顶上有何动静,叶衡已走上前来,仰向屋顶,气凝丹田,猛地张口吐出一声长吼,这吼声传将开来,众人只觉好似有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气血蓦地贲张翻腾,那屋顶更是首当其冲,瓦片簌簌颤动。

    叶衡所使的乃是一门名为“万钧吼”的功夫,将内力以吼啸送出,呼声震天,数里犹闻,宛如万钧雷霆施加于闻者之身。此功乃是三国时猛将张飞所创,当年张飞便是以此功于长坂桥上吼得夏侯杰气血賁张、肝胆俱裂,吼得百万曹军铩羽而逃。

    吼声甫竭,只见两个人从屋顶跌落下来,其中一人叫道:“啊呦,这算什么待客之道?可摔死我了。”

    刘翰逸师兄弟三人以及管宏待看清这两人的容貌,均是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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