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小说网 太平记 第二十二卷 第一章 上

第二十二卷 第一章 上

目录:太平记| 作者:孔璋| 类别:历史军事

    “贫僧坐禅十余年,未曾离山半步……”

    释浮图缓缓说出的事,与天下人的所知并不相符:自白莲一役后,释浮图获得无双声望,被奉为僧中之皇,成为唯一可高居四宗纷争之上,号令净土,华严,藏密,心禅四宗的僧人,每年都会巡游天下丛林,调和四宗矛盾。但,在萧何二女,却很清楚的知道,这十余年间,释浮图未曾出山半步,起初,是三宗的数名最高长老代其巡游,之后,则是其亲传弟子“虚空”借师之名。就连“独射天狼”沧月明的邀约和“武皇”帝少景的降旨,也都被拒绝在莲音寺外。

    本身已是天下最强者之一,也有能力号召、动员起巨大资源,但释浮图仍然长年苦坐枯禅,为什么?对所有居于情报链高处的人物来说,这问题的答案都极有价值,而其中之一的低语,则指其苦参多年,意在佛门最终真理的“三法印”……那么,现在,他现身于此,是否代表,他已找到答案?

    (或者,是为了那个魔僧?)

    雪域之变,天下人皆以为是沧月明释浮图将其成功弹压,尤其,当两人皆没有出面否认时,就更不会有人怀疑这一事实,唯,透过云冲波所提供的信息,二女却知道,那“释浮图”实乃当年杀遍半个佛门,造就无数腥风血雨的“魔弥陀”诛宏。

    诛宏之能不死的原因,天下不超过三人明白,二女皆不知就里,但左右,他也曾被目为“天下最强”,当日一战又无人旁观,有何变故,并不奇怪,而当诛宏的最后出现是在青州时,更可以理解为释浮图的“来之有因”。

    (总之,不要是为了不死者而来就好!)

    怕什么,却偏偏来什么,以深不可测的目光逐一打量二女,释浮图表示,约两月前,自己忽感心血来潮。

    “夜观天相,觉大变将至,天下百姓,将陷离乱……”

    对之深感忧心,释浮图苦参天机,意图找到避开这一切的途径,而,在持续十日的出神之后,他终相信,自己看到了一切的答案。

    “不死者……不死者,是所有的源头。”

    面对惊疑,释浮图以“出家人不打逛语”的态度,直白表示,不死者,或者说云冲波,并不该存在于这一时代。

    “他是一个错误,在天命中,我没有看到他的位置……他不该存在,我不明白为什么,但的确就是这样。”

    本不该属于这个世界,就自然会引起这个世界的反弹,云冲波坚持的越久,这反弹也会越强,和造成越大的影响,近在身前的例子,没有云冲波的出现,子贡根本不会离开曲邹,而没有他的“说话”,当今天下也不致发展到“大对决”的前夜。

    “那么,佛尊您来到青州……是为了不死者?”

    没勇气说出一个“杀”字,因无论二女如何自信,也不觉得她们有能力在“天地八极”面前保护下云冲波,所以,当看到释浮图缓缓摇手,道:“出家人岂可杀生?”时,二女皆稍感轻松。

    “我要作的,只是旁观,和确保没人可以介入乱局。”

    淡淡述说,释浮图揣摩天意所得的提示,是云冲波的命数并不足以让他撑持过子贡一劫,除非……有外来的力量,介入当中。

    “那是混乱而又奇特的提示,林林总总,我没法看懂……但少数清楚一点的提示,却让我感到,我应该来到这里,应该挡在这个地方。”

    “佛尊您的意思是……我们如果前去锦官,就的确可以阻止子贡?”

    显然,两者看问题的重点完全不同,带着奇特的表情,释浮图似又有些出神,一时,方缓缓点头。

    “那么……”

    隔着面具,与何聆冰深深对视,之后,萧闻霜反手,拔刀,将那张南巾曾以生命守护的锋刃,横于胸前。

    “……也许是不自量力,但,佛尊,得罪了!”

    苦苦一笑,释浮图微微点头,却道:“你们两人,都很强,也很坚决,所以……我也许会令你们受伤,请原谅。”

    根本将二女视若无物,但,他就是有这资格,神情微微认真,周围云雾已再浓厚十倍,成为近乎胶质一样的羁摩。

    “……出手罢。”

    语声平和,双目如睁似闭,不显着半点凌厉,可,看着他,二女却完全找不到破绽所在,完全,不知该如何动手!

    (……拼了?)

    看向萧闻霜,见她目色不豫,何聆冰便知对方已明了自己心思,微一点头,右手虚按腰间,向前半步,看似要试作抢攻……却,忽地向后急退,与之同时,萧闻霜更猛冲向前,重刀斩落。

    “贪狼,快走!”

    “贪狼?”

    微微一愕,释浮图右手隔空轻点,连发三指,已将萧闻霜刀势阻止,同时左腕一翻,空中云雾无风自动,成为巨大手掌形状,只一握,早将去路堵塞,何聆冰三闪五挪,看看似乎可以冲突得过,却到(eb用户请登陆。①.下载TT格式小说,手机用户登陆.1.n)底差得半步,被云手擒住,倒提回来。

    “两位施主请放心,在下绝对无意伤人……只消听贫僧说法三日,便可自便。”

    第一招上已将对手擒下,却仍是古井无波,连声音也不稍稍变化,右手弹指更速度加快,令萧闻霜愈难应付--却也不为已甚。一指洞穿小刀势,击中小臂,令萧闻霜半身酸麻之后,便不再追攻,的确如其所说,无意伤人。

    “……再来!”

    急急调息一个周天,萧闻霜提刀再攻,双臂上电光流溢,连带刀身也轻轻颤抖,算是威势非常,但看在释浮图眼中,却连“无视”也都欠奉。

    “没用的,要战我,至少该是玉清来……”

    连环两指,皆被萧闻霜避过,却也成功阻止其的迫前,同时,动弹不得的何聆冰堪堪已落至释浮图手中。

    “……不必!”

    蓦地断喝一声,萧闻霜将蹈海一旋,电光尽收,蓝光大盛,释浮图看在眼中,猛一惊,道:“你……”却已不及,蹈海挥动,早将他指力破尽,逼向身前!

    “你不是九天?那么……”

    电光火石之际,释浮图右手作拈花之势,一转一送,空中竟自生莲华,虽轻薄到似乎一触便碎,却生生抵住萧闻霜刀势,半分不让!

    顾此,便难免失彼,挡下萧闻霜的突击,却因之而放松掉对何聆冰的钳制。早在等待这一机会,劲力急吐,何聆冰破开云掌钳制,双臂一错,将“金蛟剪”迫出体外,更将“雷公鞭”之力一并催至十成,径取释浮图要害。

    “唉……”

    低叹一声,释浮图左手忽放,跟着虚虚一抓,眼看金蛟剪已将及身,却忽地停住,僵持一瞬,便听“铮”的一声,消失不见,何聆冰身子一颤,只觉胸中气血翻腾,却被释浮图一指按正眉间,立觉安宁许多。

    “抱歉,你这招太强,也太过突然,我不得已用到四成力量化解……随我调息,片刻便会无事。”

    一边助何聆冰安定气息,一边看向前方,那里……空空荡荡。

    “……多谢佛尊手下留情。”

    先行欺兵之计,使释浮图误判两人身份而全力对付何聆冰,也使何聆冰得以将他接近,之后,由萧闻霜突然发难,借助蹈海之力牵制释浮图,然后,才是何聆冰的全力一击,凭借金蛟剪雷公鞭两大异宝作出突袭--那并非幻想是可以将释浮图伤害,所求者,不过是给萧闻霜制造一个逃走的机会。

    当然,这也是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若两人面对的是天地八极当中除释浮图以外的任何一人,此刻,大概不是被龙拳轰至不起,就是被儒剑斩到重伤,断没可能有人逃去。

    “不必客气,到底还是你们自己的努力……至少,这种默契乃至互信,已非常了不起。”

    察觉到何聆冰内息已然平复,释浮图收回左手,微微闭眼,居然完全没有要追击的意思。

    “更何况……天地虽然茫茫,心中若没有路,也找不到路。”

    正不明白释浮图的意思,却听轻微踩踏之声来自相反方向,何聆冰正觉“倒有点像霜姐的脚步声”,便已忍不住惊呼出声:盖,那正全力以赴,自云雾中疾冲出来的,可不正是萧闻霜?!

    “佛尊?!”

    一眼看见释浮图,萧闻霜也是大骇,强自止住步法,急急转身,却只一会儿,又从别个方向奔了回来。

    “芥子须弥,一掌天地?”

    终察觉到自己完全是被人掌握,萧闻霜停下脚步,自脑海中搜索出这个名词,同时,压制住心底的惊疑。

    (那个技巧,不该是“僧”所能掌握的啊,难道说……)

    “不。”

    轻轻摇头,释浮图道:“这……是白莲天地。”

    一句话说出,雾气忽散,跟着,是二女努力压制,却又情不自禁的低呼。

    山不见,水不见,路不见,刚(eb用户请登陆。①.下载TT格式小说,手机用户登陆.1.n)才的一切都已不见,唯有一朵巨大若山的白莲,连天接地,三人所在位置,正是白莲中央。

    “千万重瓣,皆起于蕊,千万因缘,皆起于心……”

    “所以,千万条路,都只会回到这里吗?”

    深深躬身,萧闻霜道:“佛尊神技,晚辈拜服,只,还想请教一个问题,当年白莲一战,胜得,到底是谁呢?”

    “好聪明的女娃。”

    低笑一声,释浮图并无怫意,立掌胸前,淡淡道:“谁胜?”

    “没有人胜啊,我们,全都是失败者……”

    忽地看向何聆冰,道:“我适才化解你那一击的手法,名为‘破执’,共四式,是为解嗔、化痴、忘爱、消怨,纯取守势,是我近年所悟的新招。”

    “如果想学,我可以教你们。”

    “您对您所说的天意,并没有信心吗?”

    躬身致谢,何聆冰同时也作出发问,听着这,释浮图苦笑一声。

    “天意难测,我是什么人,怎敢说得上‘信心’?”

    “我只是想说,日后,如果你们愿意学的话,随时,都可以来莲音寺找我。”

    对视一眼,二女皆觉心中生寒:这固然是一种善意,却也清楚表明了释浮图对未来的判断。

    云冲波纵死,大战也不可免……而结果,太平道必然惨败!

    “谢佛尊厚爱,但,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们宁愿战死。”

    “嗯。”

    好意被拒绝,释浮图仍然略无怿色,点头道:“这是可贵的忠诚,可,你们还年轻,并且优秀,未来的世界,还需要你们。”

    不再理会二女,目光投向好象在无限远的某个地方,声音也变得低沉和含糊,似乎,并非在和眼前的人作交谈。

    “太平道,不能让你们成功,但也不能让你们完全失败,完全失败的后果,可能还糟糕过让你们成功……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荒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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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不知在白莲当中待了多长时间,二女皆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向外奔走的话,最后总是会回到释浮图面前。虽知破解术法的关键只在释浮图身上,但以二女之力,又怎是他的对手?

    唯一的机会,是释浮图似乎真得是完全不抱敌意,低眉闭目,竖掌胸前,任二女如何猛攻,亦只以“破执”逐一破解,绝不反击半点力道。这使二女得以从容攻击,得以将随便怎样的强招一一运用,但……结果却都相同,并无半点用处。

    “霜姐,这样是不行的。”

    在作出到第二十次攻击之后,何聆冰终于拉住萧闻霜,冷静的指明现状。

    “实力上的差距太大,无论我们重复多少次,也不可能击倒他。”

    “……那么,该怎样?”

    “打不倒他……我们只能想法干扰他。”

    这也是二女的计划所在:此处山深水长,萧闻霜更以身法见称,再加上释浮图显然是顾虑多多,不愿伤人。若能破解掉这什么“白莲天地”,二女未必不能遁走。问题只是……她们已试了很多次了。

    “这一次,也许行……但,霜姐你必须信我。”

    握住萧闻霜的手,何聆冰盯住她,缓声道:“你立刻走……全力的走,直到感觉方向又要开始迷乱时再停下,等待机会。”

    “相信我,我一定能干扰到他,一定能让他放松对这术法的控制!”

    “可……”

    欲言又止,萧闻霜微微点头,道:“你小心。”见何聆冰默默颔首,便一转身,急奔而去!

    看着萧闻霜远去的背影,何聆冰眼中竟有迷蒙之色浮现,却一瞬即收,待转过身时,眼中,已是森寒弥漫。

    “你的气,完全变了……”

    似也察觉到何聆冰的用意,释浮图缓缓开目,打量着她,道:“你现在有信心,很有信心……不过,我却更好奇另一件事。”

    “这一招……你一定要背着你的战友才肯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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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聆冰,为什么?)

    对何聆冰的了解只会比释浮图清楚百倍,连释浮图都有察觉,萧闻霜又岂会不知?但对何聆冰有高度信任,明知对方是以砌词令自己远离战场,萧闻霜仍然依言离去,尽管……这令她有些微微的不舒服。

    (总之,目前的急务,是赶往锦官,聆冰不愿意提的事情,就不要问了罢。)

    说来或者荒诞,释浮图的阻挡,倒令萧闻霜的心意愈加坚定,至少,这的确是给了她以“战胜子贡”的信心。

    感觉上已奔出百步,眼前的莲瓣已变的模糊,知道再走下去只会被扭曲方向,萧闻霜停住脚步,静静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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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

    声音中竟有了微微的惊愕,在释浮图,这真是难得的经验。周身袈裟如吃饱了风的帆般高高鼓起,双手回环,将何聆冰的攻势抵住,缓缓化解。

    “果然,纯粹的力量,绝不可能强过人的执念,就连面对龙王时,破执也未曾化解的如此吃力啊……”

    声音中,有迷惑,有遗憾,更有真诚莫名的悲悯,释浮图缓缓道:“你放心,我会为你保密。”

    隔着面具,何聆冰只能以目光表示她的感激,之后,则是决绝如欲断长空的清叱。

    “那么……佛尊,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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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聆冰,你是怎么作到的?!)

    虽有心理准备,但,当看到眼前若隐若现的莲瓣开始出现一阵又一阵的波动时,萧闻霜仍是不能不感到无比惊讶,盖这正代表着何聆冰经已成功,以某些办法,她将释浮图干扰,使其没法再维持住这周围的空间。

    (可是,这个力量的感觉……)

    从刚才起,何聆冰的力量就似乎在不断增强,如怒龙冲天。虽然远在数百步外,萧闻霜也能感到:那瞬间迸发的力量,已将自己超过,直逼第八级顶峰境界!

    正常而言,两人力量相若,皆在第八级中流、上段之间,若放手一战,萧闻霜始终所知更多,经验更丰,还强出何聆冰半筹。换言之,此刻何聆冰的力量,绝不正常,很大可能是依靠了某些透支甚至是自残的法门,二女情如姐妹,萧闻霜自然担心。

    担心归担心,她却不会回头赶去支援,数千年血战历史的累积,早已教会太平道一个道理:对同志最大的尊重,就是别让他们的牺牲没有价值!

    耐心查探,片刻,萧闻霜却骇然抬头。她竟突然感到,这“白莲天地”的确正被强烈震动,却,是来自外部!

    (这力量,绝不次于真人,难道会是……)

    不及作出任何反应,眼前重重白莲已被强行轰破,复又出现高山、急流和弥漫云雾,云雾当中,更出现高大身形,面目难辨,散发着绝对不会误解的愤怒和战意。

    “请问……”

    直觉感到对方的目标并非自己,萧闻霜便欲先通姓名,但一句话没说完,却见周围的天地又转模糊,重重莲瓣正自重组起来。

    “废物!”

    一声怒喝,不见来人有任何动作,周围的空间却被瞬间凝结,跟着,那些洁白无瑕的莲瓣纷纷卷皱,色转深黑,最后更化为污血一样的东西,滴落地面。

    山路重现,却已与先前大不相同:鬼火点点,白骨嶙嶙,地面淌满深黑色的污血,中间,时而还有些小小的异物跳动一下,而不知是否幻听,萧闻霜更觉得,耳边隐隐,竟有鬼哭声声,缠缠不去。

    (果然是他……)

    心下暗惊,亦不自觉感到兴奋。萧闻霜努力压制住“留下旁观”的渴望,躬身道:“谢前辈放行。”再抬头时,早不见了那人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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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

    低低叹息,释浮图将右掌提在面前,食、中、无名三指上,都出现了轻微的擦伤,渗着血渍。不远处的地上,何聆冰横卧不动,如死了一样。

    “唉……”

    从刚才起,“白莲天地”完全消失,释浮图甚至都没有出手维护,在击倒何聆冰后,他就一直这样,怔怔的站住,看着自己的手掌。一时,方淡淡道:“你终于来了。”

    “你竟然受伤了?凭什么?”

    并不抬头,释浮图依旧看着自己的手,似乎那上面有他所追求的真理。

    “心……真心。”

    “……喔。”

    似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来人一时无语,只听释浮图淡淡道:“‘破执’,是我用了十年才创制成功的武学,我曾相信,这就是一套‘完美’的武技,一套可以让人‘不留恨’的武技,当连龙王的拳都击不破它时,我就更加这样的确信着,谁想……”

    “你本来就是错的。”

    冷笑一声,来人作出指责,指所谓“不留恨”只是一个笑话。

    “纯守不攻,不伤人,不留恨……但忍让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儒家的人说,小之慈,大之贼,你们禅宗最热衷搞什么‘三教同源’,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明白的……但我的‘明白’就是‘正确’吗?”

    苦苦一笑,释浮图目注来人,道:“这样的自信,我曾经有过,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而现在,我只想知道,我等了十四年的答案,是否,已被带来。”

    “告诉我,你,有没有为我带来答案……道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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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王。”

    “天王。”

    以东山为首,长庚、蹈海、无言、金雕诸王皆欠身行礼,浑天微微抬手,道:“免礼。请各位兄弟入座。”

    诸王依序一一坐了,浑天方道:“今次请诸位兄弟来,是想议一议东王上次请得的‘神旨’,并筹划一下明年开春之后的军事。”

    遥想当年,小天国方还在戮力开创的时候,袁当异峰突起,先后击杀西、南两王,数度挫败小天**势,更曾重伤浑天,当是时,小天国领地内人心动摇,唯微唯危,却喜东山挺身而出,一方面以及十级力量击退袁当,压住阵脚,一方面更请动太平道所奉的最高神祗“昊天金闕至尊玉皇大帝”上身,散布神旨,号召信众,以是安定军心民意,将那段艰难岁月抗过。再后来,蹈海崛起加上袁当失策,小天国四王联手,杀败袁当,终能席卷松地,而有今日两分规模。

    亦是从那时开始,东山的身份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以行政序列而言,他是“东王”,在小天国内拥有只在浑天一人之下的巨大威望与权柄,更是整个道务系统的最高责任人,但同时,在请动玉帝上身时,他却又代表了“天父”,代表了九重天上的至高意志,在那种情况下,所有不死者,包括浑天本人在内,都必须在其面前跪拜,接受其不可违逆的意旨。

    可喜的是,这种行为并不多见,小天国崛起以来,直至年前,统共不过三次,且神旨意思,皆在稳定人心,描摹前景,但不好的是,这种行为却在最近开始频繁出现,数月当中,已出现三次,意思也统一的很……皆是要求诸王“正道统,远旁门,肃人心”,尤其最近一次,神旨微言,竟隐隐有谴责之意。

    对此,自浑天以下的小天国诸王无不高度重视,正值此时经已入冬,大军难动,浑天遂传下号令,教蹈海、无言皆返回天京,至于近年来屡立军功,地位不断提升的金雕,也被要求与会计议,至于次年军事方略,倒还在其次。

    “我觉得,天父今次的意思,已经明白的很了……”

    作为“代言者”,东山本人并不知道神旨都说了些什么,要看过记录方知,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神旨作出解读。

    缓缓表示自己的意见。他认为,近年来,小天国虽然在军事上取得甚多胜利,政经基础也得到巩固,但,在对于神祗的敬畏方面,在对于教义的尊重、执行、宣讲等等方面,都多有不足之处。

    “甚至,连我们不死者当中,也有人渐失本心,比如……天王您在起兵檄文中的那些称谓。”

    一向以来,小天国也宣传说,诸不死者皆天下星宿下降,原乃神子,上应天心,要来拯救众生,亦会指斥世间帝王所谓“天子”全是妄言,但,在最近一次的檄文中,浑天却将这说法向前再度推进,竟宣布说自已原是上古世家之后,先祖曾经扫荡四夷,匡正大夏,后来却被帝轩辕篡其位、夺其名,谮称帝位,据有天下,此后两千余年,世家起落,帝姓更易,其实都是谬种流转,俱非正主,现在小天国起事,上应古德,合乎正朔,更劝告天下百姓“拨乱反正,此其时也”。对此,蹈海、无言其实皆有微辞,东山更是激烈反对,觉得这些事情不见太平道义,迹近“乱道”,若坚持宣传,必怒天心,必蒙天谴。

    “第一、那是我的主意。第二。我仍然认为那是好主意。”

    抢先发言,长庚表示说,从反馈回来的统计看,这种宣传对于中立的民众,尤其对于儒生团体和官吏集团,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并非所有的人都能够理解道义,但若因此就放任他们为敌,那又是我们承受不了的损失……”

    长庚所没有说出的理由,与会者全都明白:作为小天国经济、行政事务的最高主管者,他一直执着于培养、吸引更多的技术官僚,更曾在各种不公开的会议上反复表示着他“只要拥有专业能力,不信道也可以重用”的用人思路。在他而言,用这样明知其伪的宣传并没关系,只要能够确实加大吸引人才的力度,和减少已方开拓事业的难度,就值得去作。

    “干王,你对道祖的尊重,一直都让我觉得有问题……”

    眯着眼,伸出一只手指,东王的口气并非威胁,却……也谈不上是善意或玩笑,一时间,室内的气氛竟有些胶结。

    “东王……”

    浑天终于开口,却只招呼了一声,便又将目光投向蹈海。

    “……北王,很久没见了,难得今天兄弟们会聚一堂,活动一下如何?”

    皆感错愕,更以东山为甚,他清清嗓子,道:“天王,我倒觉得……”

    “觉得什么?”

    朗声长笑,更闪电般欺身近来径直一掌劈落,浑天笑道:“难道……你没有见猎心喜?难道你不想看一看斩下许逊坚的刀?”

    “那……也好!”

    口气似仍不满,动作却是出奇流畅,抢在浑天击中自己肩部之前,并指直戮,戳正浑天腕上,跟着一反手,早将他脉门扣住。

    (……啊?!)

    无论浑天展现何等神技,甚至是一击败下东山,云冲波都不会感到奇怪,但……约战在先,出手在先,却一照面就被对手所制,这算怎么回事?

    “天王……小心了!”

    左手扣住浑天,右手跟着旋动已杖,带出浓淡不一的绿光黑云,交织一处,隐隐若是兽形,而同时,浑天也全未努力挣脱,只是左腕上蓝光缭绕,正是“辰伶溺”一击的前奏。两人身形更都离地而起,居然第一招上,就都已将力量催至十级!

    眼见马上就是猛招相并,诸王皆默运力量护身,长庚更一拍桌子,向后疾退,下手处无言更侧身过来,半挡住他。

    那想到,眼看拳杖就要相撞,两人忽地齐声长笑,去势齐转,皆向着蹈海方向,居然一下就变作了两人合战蹈海!

    “北王,接招罢!”

    “好!”

    仓卒遇袭,蹈海反应却是快极,只一呼吸,本来按在桌面上的双手同时按下,将长桌震毁同时,更将碎片组为长刀形状。

    “昔年怀壮气……提戈初仗节!”

    长刀一分为二,分袭天、东二王,狂飚突进,将两人一起倒推回去,余力之强,更令他们没法止住身形,各各撞穿屋顶,倒飞而出。

    “天王、东王,想看的话,就来战罢!”

    战意竟较所有人都加高亢,踏裂地面加速,蹈海急飞而起,追上退入空中的两人。

    “惟有酒能欺雪意。增豪气,直教耳热笙歌沸……看我的,以酒助气!”

    来到空中,蹈海赫然更可自由发挥,只一挥手,已带出长达十数丈的刀气,横空推扫。

    “好家伙,已能够合欲化刀了么?”

    以方位而言,这一刀应该先斩到东山才对,但似极亢奋,浑天竟强行催动身形,抢至东山之前,虎吼一声,身上衣服迸裂,竟不避不让,生受一刀。

    (啊?!)

    刀气撞中浑天,片片崩裂,全未造成任何损伤,以两人间实力的差距,这似乎不该出现,但云冲波却知道,这绝非是因为蹈海有手下留情!

    相距十数丈,力量已开始分散,不够精纯,但就算这样,也还足以开山裂城,浑天非以硬功见长,能够无伤,实因他身前丈余空间内皆被他以浑天宝鉴改造,空气稠密有如实质,重力、风向更都异乎寻常,将刀力抵消近乎四成,方告无事。

    (但这样并不划算,如果以太岁断之力,完全可以直接切断刀气或是避弱其锋……他这样,是要立威吗?)

    一念及此,云冲波看向地面,果见无数军民抬头上望,神色之中,自有无限虔诚敬拜。

    (是了,现在已打到半空,一举一动,皆有无数观众……那么,为了他的威望,要手下留情吗?)

    很快已知道,这绝不符合三人中任何一个的想法,甚至也不会令下方诸王认同,在三人追打上半空之后,无言金雕皆追出观战,长庚则是退至远方,都完全没有解战的意思。

    “破得好,那么……这一刀呢?”

    说是一刀,却是连环三击,是为“压鲸鲵,掀鳞鬣,擘烟水。”次第而发,愈挫愈强,更突然唤起云冲波的记忆,让他想起,青州一战中,蹈海正是以此刀最终斩破许逊坚的防守。而此刻,这也成功压制浑天,令他没机会转换力量,将浑天宝鉴提升至更强形态。

    既是三国演义,东山当然不会坐视,已杖一扬,青光浮现,却,被一声长笑,和一个拳头阻止。

    “东王,不用急啊!”

    看似被蹈海刀势压制,却说走便走,以鬼神难测的身法闪至东山身侧,浑天竟在东山将欲出手之前,先行出击,将对方的攻势转移到自己身上。

    (啊,他是怎么作到的?!)

    感觉上,那并非身法,而是在一瞬间突然移动开去,可是……术法施行,总有所借用,有所痕迹,蹈海也就罢了,东山乃是当今天下有数的术法大家,怎也会全无察觉的让他靠近?

    “土木合流,倒天为遁……天王好手段!”

    只是运腕一振,杖头青光自行崩射,飞如乱箭,但未有及体,浑天却又奇迹般消失不见。

    (……背后!)

    云冲波产生警觉之前,蹈海已闪电般反腕后斩,正迎上浑天重拳,轰然一声,两人各各飞退,不分上下。

    (不对……为什么?)

    平分秋色,可这却很不对劲,浑天本就在蹈海之上,又是自后袭击,就算为了保证速度而难用全力,也没道理和只反手迎敌的蹈海拼到两分。

    而且,自刚才起,浑天挥拳出脚,虽是力道无焘,却非精奇变化,一如方才,他若施以浑天宝鉴中任何一击,蹈海怕都难以全身而退。

    (……喔,原来如此!)

    倒也说不上是蹈海还是云冲波先想通的,总之,数招交手下来,再加上刚才东山的提点,两人终于同时看清关节所在。

    “发现了吗……好,那就亮出来罢!”

    见蹈海若有悟色,浑天早长笑一声,双掌一并,再分开时,十指遥遥相对,牵出五色光芒,好看非常。

    “浑天宝鉴,五纬变!”

    翻掌向外,十指连弹,五色光芒急速扩散,将周围天空染出金朱青蓝诸色,而同时,浑天的身形更渐作透明,消失不见。

    “哼。”

    “嘿!”

    各各提升力量,东山、蹈海遥遥相对,皆将精神打至十分。

    “好手段!”

    大笑声中,浑天现身东山后方,却未及出手,已被两头半透明的巨兽挟住,倒推回去。而同时,蹈海原地不动,止是吐气开声,迫发巨大刀芒,袭向浑天。却,仍只如刚才一样,眼睁睁看着浑天再次消失。但,今次,他身形刚刚淡化到一半时,东山猛然轩眉,径移向战场的东北侧。

    “九幽明真法,幽狱,劫无尽!”

    强大至令人没法正视的雷电涌现,烧向应该是什么都没有的虚空,却,在半路上遇到看不见的阻碍,堆积、涌动,成为高墙形状。

    “好家伙……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以空手撕裂雷墙,却被东山催动隐伏其中的二段力量,数十火陨连发,将浑天轰得倒飞出去。

    “五纬星志,也不过合、聚、掩、犯四字而已,你刚才既然以金合木,借木聚水,下来当然就是以火掩,以土犯……要识天文,未必只有浑天宝鉴一途!”

    虽然说得口响,但当一半力量都被浑天身周的异种结界消耗掉时,东山也明白那根本不可能败下浑天,故,浑天飞退同时,他也放弃追击,杖交左手,腾出右手来虚空画符,口中更喃喃不止。

    施法同时,自有弱点,但,浑天却根本没有折回反击的打算,因为,两人交手虽只一招,却已足够蹈海掠至上空。

    “天王,请留意啊!”

    ~~~~~~~~~~~~~~~~~~~~~~~~~~~~~~~~~~

    三国大战,倒也不是全是东山蹈海合攻浑天,每每浑天略有下风时,东、北两人自会相互攻战,并不予对方趁机坐大的机会,如是翻翻滚滚数十合,三人皆全不留手,尽展新招,拼得十分好看--倒不用担心威力波及无辜,无言金雕虽还未够格上来过招,却足可以守护边界,不教力量乱走。

    云冲波,却觉得很奇怪。

    (天王,还有东王……他们是怎么回事?)

    比诸小天国起事时,比诸当初合战袁当时,两人的确也都颇有创新,但,和蹈海比起来,那种“创新”却实在算不了什么。

    五纬变的确莫可捉摸,九幽明真法也被用到更加精妙,但说起来,那都未能突破两人原有格局,至多,只是为他们提供更多变化而已。

    (而蹈海,可不是这样啊。)

    由第一刀法到断欲刀法再到纵欲刀法,蹈海不仅力量取得大幅提升,完全境界也极有增益,可以说,这三套刀法,每一套在他都是更上层楼,都如脱胎换骨,都开辟了一个新天地,与之相比,浑天、东山两人简直可以说是没有进步。

    (为什么会这样……就因为蹈海他够执着吗?)

    大感迷惑,但云冲波也没有放过战场的每个细节:虽然各各立场均采独立,但终究起来,还是浑天显着最强,十招之内,倒有四五招是在被两人围攻。

    三人均系同级强者,相互间更熟悉之极,浑天虽强,却也难以同时压制两人,是故一旦东、北,合攻,他就只好仗着“五纬变”之力遁走,但战场统共又有多大?战到后来,蹈海索性将刀气全力催发,用得居然是类似那天许逊坚所用法门,不惜力量,将战场尽数覆盖,这一下大局立变,任浑天如何遁走,终脱不出刀气羁摩,倒白白只作了东山的活靶,连续被他以逸待劳,当头杖喝。

    “好,痛快!”

    连续三次遁走,却连续三次被蹈海锁定去向后吃东山杖击,最后一次,更令浑天眉心受创,鲜血流淌,这更似乎将他的战意激发,一声长笑,不惜损耗的震退东山,之后,更在长长呼吸中,将身周星力尽数摄回体内。

    (啊……这是要作最后一击了!)

    适才战中,浑天虽被两人夹击,但靠着五纬之力,并未受到重击,这一下星力尽收,若再中招,便难说伤势如何,唯……这动作,也令东山、蹈海一并定住身形,神色愈发认真。

    “东王、北王……这一战,该有个结果了。”

    负手背后,浑天并不拭去脸上血水,任它们缓缓流下,沿着鼻梁分开,在脸上勾勒出红色的图案。

    “拿出你们的最强力量吧!”

    双拳齐握,黑气缭绕,形态更有不同,浑天赫然竟已将两式浑天宝鉴一并运起,面对之,东山、蹈海,不约而同,抢攻!

    一仍是用幽狱劫无尽,一却用回第一刀法,唯两人皆将太平天兵收起,都是空手对敌。

    “来得好!”

    拳上黑气猛烈爆发,浑天主动迎上,眼看这便是最后一击,不止三人,连下方观战诸王并所有天京军民,皆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十丈、五丈、三丈、一丈……谁曾想,眼看三方就要撞上,浑天,却忽地一笑,竟蓦地撤尽力量,更双臂大张,中宫尽开!

    (他,他疯了!)

    心下大骇,云冲波实在想不到更好的理由,须知三人此刻乃以最强力量相斗,就算东、北两人想要收手……又怎能说收就收?!

    呯然巨响中,浑天,倒飞而出,一掠已越百丈,直撞入后方山头方稍竭去势,又听轰隆声响,见整座山头都在微微颤抖,显是他正将适才硬食的刀气雷劲导入山体。

    两大十级强者联手一击,何等惊人?那山峰虽雄壮高大,却也吃不住劲,短时僵持后,终开始缓缓开裂,大块巨石如雨落下。

    (那座山,不是收藏石碣的地方吗?)

    当初小天国起事,以“天降石碣”为证,之后,则是由十名不死者联手,将石碣封入山中,之后一直奉为圣地,不许人近……当然,就算有人接近,面对十名不死者联手封加的力量,也只会无可奈何。

    (他……是故意让自己被打到那里去的。)

    全力收手,但感觉上至少也有四成力轰中浑天,更为此付出口角溢血的代价,蹈海看向东山,看见对方那更显苍白的脸,便知道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

    (但就算这样,这一下也足可以让他要养上至少半年的伤……付出这样的代价,他想要什么?)

    不觉又看向东山,见到那严肃的面容,蹈海突然觉得,对方,必定比自己多知道一些,或多猜到了些什么。

    “哗……”

    细密而连续的声音,自山体内传出,同时,更有美丽的金色光芒,象水一样流溢出来,沿着山体上的裂缝淌下。而跟着,浑天更缓缓自山体中浮起,身上散发大日光芒,身周则是七道星轨飞旋不定,当真是雄壮宏大,莫可正视,宛若天神一般,看着这,地面军民纷纷赞叹,更开始有人下跪礼拜。

    (这个感觉,是暗兮灭魂魄……只是被掩饰成了金色,他在改造山体,他想作什么?!)

    至此心中已有定数,浑天必定是有什么重大决策,想要借此施行,故不惜重伤,也要借得两人力量击破石碣封印,下一步,自然是要把他的思路体现在这被所有小天**民奉为天声的石碣山体上,问题只是,他……想要写什么?

    答案,是四个字,四个,皆高十数丈,更散发淳正金光,便在城外,也看得到、看得清的字,四个,令东山立时拉下了脸,也令蹈海意外、甚至是有些惊讶的字。

    ……我乃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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