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    眼看灵星一声不吭、心如死灰，墨斩云贴紧她的额头终于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不停说着让自己都觉得无力的话：“灵星……灵星，不要这样，我会治好你的，相信我，我有办法治好你……”    无论她怎样劝说怎样发誓，灵星依然没有丝毫动静，宛如一个被摔得支离破碎的木偶，呆呆靠在她胸口。    千言万语都再也唤不回从前，忽然间墨斩云越来越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不能保护最重要的人，更恨自己的软弱怯懦，无法对族人痛下杀手，她默默将灵星抱回屋，为她处理好伤口，洗净身上的血渍，这一天两人相对又是无话，静谧的弥陀石中只闻几点轻声啜泣……    生活就似不停在跟自己开着玩笑，从身为女帝陡然一无所有，从满怀复仇希望到四肢尽断化为废人，紫耀灵星忽然有股哭笑不得的悲哀，兴许前生犯下太多孽障，今生才会让自己承受如此多羞辱、不堪甚至折磨，心中早已有了丝求死的欲念，可看着为照顾自己越发憔悴的墨斩云，看着她前前后后比以前更加劳累操心的身影，心头却又涌起许多放不下，这人虽然性格冷淡，少言寡语，可灵星却知道，云姐是个从骨子里害怕寂寞的人，她比谁都需要自己，就算自己变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废人她依然把自己视为最珍贵的宝物，甚至比以前更加疼惜爱护，自己哪里舍得丢下她一个人在世上……    原本平静的生活发生了剧烈的改变，墨斩云早已不再练剑，她将瑶泉僧在书房里留下的许多医书古籍一箱箱全搬到卧房里，一边陪灵星聊天解闷，一边搜寻着将断肢再续的方法，一心二用却能面面俱到，不时还将灵星抱坐上轮椅，推着她在山间散步闲逛，有空时背上药兜到山间丛林中采集药草，表面上两人还是过得平平淡淡、安安静静，可心头却都像压上了巨石，痛苦万状，没有半丝安宁，不到一月的时间，墨斩云竟已瘦了大半，灵星看在眼中，心却早已麻木，连痛都不知为何物了……    这一日深夜，灵星忽然从噩梦中惊醒过来，背心早已被冷汗浸湿，梦中那些厉鬼活灵活现宛如真实一般，惊得她浑身抖如筛糠，下意识地开口唤着：“云姐，云姐，你在哪里……”    唤了许久，然而却没半丝回应。    云姐到哪里去了？她丢下自己去了哪里？莫名其妙的恐惧抑也抑不住的涌起，忽听远处山林里传出一声长长的狼啸，几声怪鸟啼叫随声附和，灵星惊得心胆具寒，这么晚云姐到哪里去了？难道她抛下我独自离开了？不会……她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难道她遇上了什么不测？又或者被翎翼族人说动回去做了她的圣女？    脑子里控制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越想越是心乱如麻，越想越是脆弱不堪，忽然间，耳朵里好似传入一个声音，仔细一听，竟是墨斩云的师父酒和尚瑶泉僧的声音……    “昔日耀武扬威要铲平弥陀石的女帝，此时居然像只蝼蚁一般？”    灵星闻听此言顿时瞪大了双眼，咬了咬嘴唇，口中说出的话竟是犀利如常。    “臭和尚，别藏头露尾，我不过是虎落平阳，待来日我恢复功力东山再起，定会将你们这帮羞我辱我的鼠辈全部杀尽！”    “你还想东山再起？呵呵呵呵……”嗤嗤一串笑声，让紫耀灵星分外羞恼，然而她自己也知道，此时的豪言壮语不过是趁口舌之快罢了，自己哪里还有将来……    “论武功你便是练上一百年也不是千山指月和岳雪晴的对手，论才智堂堂紫凤王朝一朝之间败亡于你手中，论样貌你只能勾引住几个沉迷声色之人，论人情世故你更是只学得琼海之皮毛，莫说你已经是四肢尽断的废人一个，你便是好手好脚要想去寻千山指月和岳雪晴复仇也是痴心妄想，何必还拖累我的徒儿？”    紫耀灵星根本不知该如何反击这番话，只能闭紧双眼，脑中万千乱麻。    “可怜啊，十七八岁的年纪便要在床上躺一辈子，你已经是个废人了，何必还死抓住我徒儿不放？她贵为翎翼族圣女，将来能执掌圣族大权，你害了她这么多还不够，还要毁她的前程，连累她一辈子对着你这个什么事也做不了的废人？”    紫耀灵星闭紧双眸，嘴上仍是强辩着：“墨斩云对我一往情深，她是心甘情愿为我付出……”    “我那徒弟不过是一时迷了心窍，谁会愿意一辈子对着个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的残废？看多了你这些丑相，她还能爱你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也许用不了多久她便会开始厌恶你、反感你，然后给你脸色，视你为草芥，到最后剩你自己自生自灭……”    此时此刻灵星再也忍不住，呜咽声渐渐变成一声长长的呐喊，满腔愤懑压抑尽化作豆大的泪水涌出眼眶，她不想看到那样的情形，若是被墨斩云讨厌，若是看到她反感自己的神情，那简直比死还难受……    瑶泉僧的声音仍是不依不饶，如恶魔余音盘旋于耳：“你能如何做？你还能做什么？我若是你的话不如一死了之，既然之后的事谁都猜得到，何必还厚着脸皮期盼会发生什么奇迹？奇迹不过是愚人给自己赖活于世的借口罢了，你是女帝，贵为人间至尊，活得下作倒不如死得庄重。”    脑中早已一团乱麻，这人的话虽是刺耳，然而竟是分外有理，灵星好不容易止住哭泣，躺在床上思索了许久，竟是吃力的弯腰坐了起来，她的轮椅此刻就放在床边，好不容易靠着腰上的力气慢慢挪坐到轮椅上，却不知该如何移动轮椅，正在苦恼间，轮椅却似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推动起来，将灵星徐徐往弥陀石后山推去。    此时此刻墨斩云正在山林中寻找一味药草，这种名叫七里香的药有生肌奇效，书中记载其在夜晚会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墨斩云已在林中寻了两个时辰，一边寻着药草，脑中却在想着一些事。这段时间她将师父的医书一本一本详细翻看，许多书籍以前根本没有看到过，然后看了许多后却发现了一件蹊跷的事，书中有几页落款写着“冷启眉”三字，不自觉的，她想起了九幽鬼洞中那名老者托付自己所找的人，难道……师父与冷启眉有何种关系？想起那名老者所说的三年之约，墨斩云渐渐有了丝紧迫，如今距当日的约定已经一年多，时间已经不可再拖延下去，要找到冷启眉的话务必得先找到师父才行。    正在思间，鼻中忽然闻到一股异香，墨斩云循着香味传来的方向终于在一处山间石缝中采到一株七里香。她擦一擦汗珠，心头却仍是忧心忡忡，不知为何，今夜分外让她不安，右眼皮跳个不停，总觉会有什么大事发生，灵星此时正一个人在家里，她万分担心，急急忙忙将七里香揣好，正要往家中赶回去，抬头间，却见远方弥陀巨石后浓浓迷雾中竟出现一道若隐若现红光，直达天顶，墨斩云的心重重一跳，那里不是血柱方向吗？许久未再见到师父，她已经快忘了初时做杀手的目的了，此时弥陀石后生出异像，她下意识的背着药兜往红光方向赶了过去。    懵懵懂懂、昏昏然然，灵星坐着轮椅来到了一处巨大的泛着血红光芒的地洞前，四周一片苍茫白雾，宛如身处在梦境，梦中的恶鬼仿佛顷刻间便会跳至身前，一口咬断半截身子。    惊惧、落魄、失望、颓废，宛如一只只看不见的恶鬼不停纠缠着紫耀灵星，将她最后一丝生存的意志慢慢消磨殆尽。    瑶泉僧的声音如鬼似魅再次飘入了耳朵：“你在害怕什么？死亡并非想象中那么痛苦，比起你现在所感受到的，死亡是一种解脱、一种救赎，你还在担心顾虑什么？前方就是你的去路……”    魔咒般的声音让灵星渐渐失去了理智，那双看不见的手慢慢将轮椅推动向前，一点点靠近了巨大的血色深渊。    忽然间，一声长长的尖叫打破了四周诡异的气氛，惊得灵星打了个寒颤，轮椅瞬间停滞下来。    “灵星——”    眼看灵星便要掉落入深渊之中，墨斩云惊得汗如雨下，正要朝前将轮椅拖回安全的地方，刚上前几步却被灵星喝止了下来。    “站住！不要再靠近。”    墨斩云急得几乎快丧失了理智，前方那个地洞正是之前血柱所在的地方，此时血柱竟像是被巨人拔出了一般，只剩个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渊巨洞，散发着森森血光恶气，光是看一眼便叫人心胆具寒，若是人掉下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墨斩云根本没有心思去思索血柱究竟出了什么情况，只能朝灵星苦苦哀求着道：“灵星，我已经找出了治好你的方法，你先过来，不管发生任何事云姐都会陪着你。”    一滴豆大的泪珠从灵星眼眶中悄然落下，遥望着墨斩云默默摇了摇头，说：“不用骗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墨斩云不禁急了，说话都不由有些结结巴巴：“就算从今往后你都不得不这样……我、我便是你的手、你的脚，灵星……你先回来，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我为你撑着……”    听到这样的话，紫耀灵星发自内心的绽放出一抹微笑，心仿佛被她捧在掌中捂得暖洋洋，眼中的泪不自觉地流得更多了，下意识地想要朝墨斩云靠近，想要朝她怀中而去，忽然间，瑶泉僧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了起来：“与其痛苦的赖活在人世，不妨体面的离开，你是聪明人，也是有尊严的人，放云儿一条活路，也给自己保留最后一丝自尊。”    刹那间，心就似被狠狠刺入一柄尖刀，现实与理智再次将她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泪依然不停留着，声音中却多了一份淡然，面上挂起了女帝的冷漠，身子慢慢前倾，仿佛在说着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如在青鸾殿上一般向眼前挚爱的人下达着敕令：“墨斩云，你是个好人，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为我，没有我你会过得更轻松更自由，我已经害你失去了一切，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我希望将来你会遇见一个人，她会为你哭、为你笑、为你担惊受怕，为你黯然神伤，给你带来这世间最让人嫉妒的幸福，给你这世间最让人割舍不下的情意，墨斩云，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求保留最后一丝尊严，永别了……希望我们来生还会再见，我永远都没有后悔过遇上你。”    最后一个字出口，身子已经似断线的风筝，化作血色深渊上的一抹金黄，转眼间湮没在无尽的深渊之下……    刹那间，弥陀石之上想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    “啊——————”    “啊——————”    血红的双眸宛如沾染了无尽的鲜血，化为点点血泪。    “能给我这一切的只有你……只有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