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枪声

    三个人沿着河一直走出了好几里地，这才算又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王过江这时已经从发寒变成了发热，浑身滚烫，昏沉沉晕乎乎，只感觉两只脚腾云驾雾，好像走在了棉花上，终于脚下一软再也站不住了。肖毅和林静竹不眠不休的奔波了一天一夜，疲劳至极，这时也再也架不住王过江沉重的身躯，三个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肖毅坐起身，扫了扫头上身上的草灰，拉起林静竹，拿出水壶，扶起王过江给他喂了几口，自己也喝了些。站着环顾四周之后，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们迷路了。

    其实说迷路也不恰当，因为迷路的时候，至少是知道自己该往哪去，但他们如今要去找游击队，可游击队又在哪里呢？肖毅是从内蒙跑过来的，连外五县的名字还没认全，就更不用提缅甸这边的情形了；林静竹虽说是云南的知青，可她一个女孩家家，向来是跟着别人走，基本没自己的主意，也指望不上；王过江肚子里倒是有个极端不靠谱大概路线，但自从他们早上跟着大象逃命，七拐八拐，也早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肖毅拧上了水壶盖，轻轻推了推地上的王过江，问道：“我说，咱下边往哪走啊？”

    王过江这次倒没有烧迷糊，气若游丝哼哼唧唧的说：“我记得老乡说过，在山里迷了路……顺着河走，就能走出山了。”

    “净说点废话，这道理我也知道。可咱到缅甸来，就是找大山里的游击队的，你都跑出山了，还他娘的找个狗屁游击队。”肖毅从王过江怀里找出了那包金沙江，想点上了一根，突然想起火柴已经没有了，只有又收了回去。其实眼下的当务之急并不是寻找游击队，而是先找给王过江治病养病，可看着眼前的茫茫林海，却让人一筹莫展。

    看着几乎烧得人事不知的王过江，肖毅摇摇头背起五六式道：“你们俩先在这歇一会儿，我去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人家。万一出事了，你就放枪做信号。”说着把铜炮枪交给林静竹，教会了她怎么用，牛角筒里的火药没有了，铜炮枪里装好的那点火药还能再用最后一次。

    肖毅转出了河谷，又一次进入茫茫的原始森林，树木遮天，藤萝如织，他警觉的四处望着，寻思着即便没什么出路，也得打点野味改善下伙食，他们已经一天一夜没正经吃饭了，而王过江生了病，正是需要补充营养的时候。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在周围转了一遭，看见的除了山就是树，别的一无所获，颓丧之余还有些不甘心，但同时担心那两人的安全，又不敢走得太远。

    正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脚边的草丛突然一动，一只野兔冷不丁的窜了过去，野兔动作极快，没等肖毅举枪，就又钻进了另一边的灌丛里。

    撞在枪口上还想跑？肖毅自然不会放过它，赶紧端起枪几步跟上，那兔子受了惊，在草丛里东窜西跳，想顺着山坡逃跑，肖毅眯起眼，准星三点一线，抓住一瞬即逝的机会，扣动了扳机。

    一枪命中，顺着破坡走下去捡死兔子，五六式步枪枪威力不小，兔子中了弹当场没了气，他走近了看到那兔子个头之大，小吃了一惊，掂起来在手里试了试，沉甸甸足有六七斤的样子。

    肖毅惬意的吹了声口哨，本来都以为要空手而归了，没想到最后捞了只这么大个儿的肥兔子，感觉真是不坏。看来从遭遇豺狗之后的霉运算是走完了，他直起身来转身离开，眼角一瞥，却发现了让他更吃惊的的东西。

    眼前的山坡下，一条蜿蜒崎岖的小路正在山脚下延伸，在茂密的丛林中时隐时现，消失在群山的深处。

    在茫茫的群山中看到了路，肖毅心中一阵兴奋，提溜着兔子就奔下了坡去。端详着脚下的路，其实充其量只是条一人多宽的小径，地上被人踩的没了草，裸露着中南半岛山地里的特有的红色土。肖毅突然有了种安心的感觉，山里杂草疯长，而这条路上光秃秃的，证明是经常有人走。

    顺着路向两边望去，都是层层叠叠的山林和飘荡缭绕雾岚，不知道通向何处。但有了路就代表有了方向，有了路就意味着有了人，他们再不用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山里乱转，只要能顺着路找到人家，为王过江治病和寻找游击队就都有了希望。

    肖毅正想马上回去，把找到了路的消息告诉王过江和林静竹时，忽然不远处一串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声音是从路边的小山坳中传过来的，肖毅拿着枪循着铃声蹑手蹑脚的找过去，离那声音越来越近，竟然又听到了大牲口的喷出的那种鼻响和蹄子踢打地面的声音。最后拨开茂密的树丛一看，只见一匹大黑骡子正站在一棵树下悠闲的吃草，身上还驮着小山似的东西，脖子上系了个大铜铃铛，随着大脑袋上下晃动，叮当作响。

    路边有骡子更证明了这条路是经常有人走的，肖毅往四周望了望，却没有人的踪影，又大声喊了几句“有人么？”除了自己声音的回音外，也不见有人答应。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骡子总不会是山里野生的吧，肖毅心里微微有些犯疑，心想估计是谁家的走丢的。肖毅从骡子侧前方走过去，拍了拍它的脖子，他在内蒙牧区插了一年队，对付这种大牲口多少有点经验，见这大家伙还算安静，放宽了心，转身掀开了盖在骡子背上的驮布，想看看是里边是什么东西。

    但是，一声突然的枪响，让肖毅的动作顿时停住了。枪声传来的方向，正是他刚刚过来的河谷。他曾嘱咐林静竹有情况就开枪，而现在枪真的响了。

    出事了，肖毅骂了声娘，赶忙牵起了骡子，挎上枪心急火燎的往回跑。骡子跟着他跑了起来，铜铃随着上下的颠簸，在他耳边叮当的响着。

    河谷那边发生了什么事？肖毅的心里有点乱，难不成是豺狗没有烧死光，又找过来报仇了；还是像林静竹上次一样，碰上了山里的土兵；或者是……肖毅不敢往下想。

    脚步匆匆，蹄声杂乱，来的时候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他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赶了回来。马上就要走进河谷的时候，他拍了拍骡子的脖子说道：“乖乖在这吃草。”把骡子栓在了一棵树上，又往步枪里压满了十发子弹，卸下军刺别在了身上，猫着腰靠了过去。

    不知是因为刚才一路狂奔，还是担心王过江和林静竹两个人的安危，肖毅这时的心脏突突狂跳，离得越近，越是害怕，怕他赶过去时，只能看到两个人的尸体，或者一群豺狗围着他们尸体大吃大嚼之类恐怖的场景。

    可等他回到刚才三人在河边休息的地方时，却发现空荡荡一片，王过江和林静竹都没了踪影，铜炮枪、水壶和两个挎包却还留在地上。肖毅头皮立马一紧，睁大了眼睛紧张的四处一张，看到不远处河边竟有一大片血迹。跑过去蹲下一看，地上的血还很新鲜，显然是刚留下不久，随即注意到有条血线滴滴沥沥，断断续续延伸出去，顺着河滩的方向到了远处。

    救人如救火，眼下的线索只有这摊血迹，肖毅不敢多耽搁，立马顺着血迹一路追了过去。东西还在，人却失踪了，长刀也没有了，地上留着摊血，可周围没有搏斗挣扎的痕迹，肖毅脑子里飞快的思考组合着眼前的图景，想象着刚才到底放生了什么事。

    他心中不断的做着假设：东西都在，假如王过江和林静竹是被什么人抓走的，那么不可能别的东西不拿，单单只拿走了长刀；如果他们是主动离开的，那么这证明走得很仓促；如果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他们带走了长刀，至少说明进行过自卫，可周围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地上却有一摊血迹，这又是谁受了伤？

    假设只能是假设，肖毅现在除了悬着心顺着那条时断时续的血迹往前走外，也别无他法。

    他突然想起曾经偷偷看过的一本书，叫作《福尔摩斯探案集》，是解放前的翻译本，全是竖排繁体字，流到他手里时已经破的连封皮书屁股都不在了。书虽破，里边的情节他记得却清楚，书里的主人公福尔摩斯是个神探，在犯罪现场总能捕捉到蛛丝马迹顺利破案。肖毅现在只恨自己不是福尔摩斯，虽然看见了现场，仍旧是一头雾水，理不出什么头绪。

    拐过了一道山梁，突然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隔得很近，肖毅脚步停住，闪到一边矮身躲好，小心的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