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康熙五十三年末
目录：帝国之巅：通往坤宁| 作者：贺兰嫣| 类别：玄幻奇幻
一秋之中，雨落潇潇，下了许多场。
早上一起，乌云蔽日，朔风飒飒，遮得屋里大白日的还要点灯。我借着天光坐在万福阁窗下缝沛沛的亵衣，收拾茶盏器具的绾玉看到了笑道：“格格衣服破了，重令下人做了来就是，主子何必自个劳神，费眼睛得很。”
隔着六格棱窗我抬头看看她手里捧着的果梨木雕花盘，拿针尖刮了刮头发道：“新衣服料子比不得旧衣服，料子硬，外面穿还好，穿里面怕伤她皮肤。今儿初一，过几日就是腊八，再接着扫除算账请神求福一股脑地要忙一个多月，顾她就顾不上了，越性这两天把她料理齐整，再一门心思照顾着宫里府里过年。”
“既这么忙，主子更该趁着将息，针线活儿都交给咱们来做。”
说话间，梅兰也捧着一套茶具碟子经过，绾玉叫住她：“送到各处主子屋里的碟子盘子茶碗盏都收回来了？”
“收了，莲心正在茶房点数。”
我留心听着，穿了条丝绦进去。绾玉问：“少的那两盏找到了？”
梅兰道：“前儿清的时候有七八套都不是全的，刚才给莲心点数时我略看了看，花色样式都有印象，不知你说的是哪两盏？”
“青花釉牡丹的。”
梅兰想了想，摇头道：“像没见过。”
我对这个花色有点印象，便停住针问：“是前年雪雁托人送来的？”
“正是，”绾玉道，“别的收不回来倒罢了，这套却是雪姑娘心意，来的时候就不容易，路上跌碎四盏，咱们收了六盏做一套，因与别的瓷器不同，平时都锁在柜子里并不轻易取出来用。我上回呈茶打开柜门一看，竟只剩下四盏，万福阁里上上下下遍寻不着，想着只怕送了出去自己忙慌忘记了，年下还找不着，难不成是闹了贼？”
我拈起针微微一哂：“既然平时都是锁在柜子里，如何能闹出贼？兴许放在角落你们没看到，先造了册子，回头再细找。”
绾玉知趣地住嘴，福了福领梅兰进茶房。我眯眯眼，另挑了根线穿针。没缝两针，高福儿又在窗外打千，说枫叶亭有请。
年年这时候都是孩子们乐，当家的忙，我拍拍身上线头道：“明知道我忙，还巴巴叫我过去做甚？”
高福儿冻得鼻子通红，搓手笑道：“主子说有喜事，非要福晋亲去。”
我披了披风，想起上月他们屋里的喜事，问：“紫嫣身子恢复得怎样了？”
“嗨，”福儿道，“咱们做下人的身子壮实，不消几日就好了。”
“到底是月子，还是经点心。”走出门，见铅似的云越积越厚，想起袭香楼还挺着一个肚子，不意思下不像话，问：“年侧福晋的脉有人按时诊？”
“有的，福儿月月都领冯太医来。”
“快过年了，记得把冯太医家的银子包去。”
不过按往例随意叮嘱，我漫不经心地随高福儿穿过东花园月洞门，高福儿忽道：“昨日慕先生从账房支了一百两银子，说是福晋准的？”
“我？”我顿了顿，想起慕凌风“男人的福利”，一定是年底银子花光再讹我嫁妆不像话就打着我的旗号去账房冒领了银子。
“福晋给慕先生支那么多银子有什么事吗？”
“呃，嗯，”我心底骂了声不省事的慕凌风，支吾了两句道：“这是王爷交代的，他有事要托慕凌风办。”
“原来这样，”高福儿点点头，“因慕先生月例最多，又养着外宅，这次领的不是小数目，福儿便问问，主子不要介意。”
“自然，”我回答，仍随高福儿往枫叶亭走。
推开枫叶亭书房门，一眼就看见沛沛龇着小牙齿骑在弘时背上，胤禛堵住耳朵躲到窗边。一大早就不见这些小家伙，竟是都跑到阿玛这里玩了。我莞尔一笑，听到屋子哪里“汪汪”逼真地叫了两声。
“四，四！”沛沛兴奋叫着，扯了一把弘时辫子。
“弘历，”胤禛啪地把书盖在桌上，冲桌子下道，“别叫了，阿玛呢。”
“阿，阿……”沛沛仰头看着发火的胤禛，圆溜溜的眼珠闪出泪光。胤禛看看女儿又看看躲在书桌下的儿子，无奈地拍了拍额头，让步道：“玩吧，你们玩，阿玛去别屋。”
说着他要起身，我走去几步问：“叫我来什么事？”
胤禛得了救星似的眼睛一亮，道：“终于来了，我被这三个小鬼吵了一早上，正要赶到你那边去。”
我抱起双臂，看眼地上被沛沛折腾得腰都直不起的弘时，摇头道：“这可不行，你今日不当值，怎么不能带孩子们玩？”
“我要。”他举了举手上的书，言下之意他比孩子们玩重要。
“你的书可以晚上看，孩子们不能晚上玩。”我说，环顾枫叶亭书房，并没有所谓的非要我亲自过来的“喜事”，“胤禛，过年了你不帮忙料理府中事务就罢，怎么还要把你分内之事推到我身上呢？”
他瞪圆眼，没想到我会丁点都不帮他，狡辩道：“男主外，女主……”
我皱皱眉，低头去摸沛沛，“怎么办，阿玛不喜欢沛沛，要赶沛沛出去……”
“喂！”
“哇……阿！”沛沛仰头就哭，慌得胤禛一把把她从弘时背上抓起，哄道：“额娘乱说，乱说的，阿玛喜欢沛沛，阿玛不赶沛沛……”
“阿……”
“你说的哦，”我扬眉毛。
胤禛冷冷瞪我，沛沛看见阿玛眼神不对，搂起他的脖子又开始大哭，滴他一肩膀的鼻涕眼泪。
“阿玛逗你玩的，真逗你的，阿玛不赶……”
“阿……”
“别哭，别哭，你们玩，”他安抚沛沛，要把她重新放回弘时的背上，沛沛却只搂住他叫“马”。
弘时趴在地上看了会妹妹，索性站起身，装小狗的弘历勾着头也从书桌下爬出，用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盯着放声哭闹的沛沛和手足无措的胤禛。
“沛沛，沛沛，娜娜想个主意吧……”胤禛焦头烂额，完全拿这个咿呀学语听话只听得懂半句的女儿没辙。
这不简单，我眼珠一转，走到沛沛面前拍了拍手。
哭声骤止，与我一模一样的圆眼睛对准我。我问：“沛沛是不是想骑马？”
“唔。”
“这匹马好不好？”我指弘时，沛沛摇头，“这匹呢？”我指她阿玛，胤禛立说爷才不是马，沛沛却腼腆地吐出了小粉红舌头。
“哦，原来咱们的沛格格喜欢老马！”
“那拉氏！”
“那额娘就……”
“你要干什么？”
我举高沛沛，要放到胤禛脖子上，胤禛瞳孔骤大，往后连退几步：“孩子们都在，你怎么就不能教点好的？”
“来嘛，别怕。”
胤禛撑着书桌与我对峙，身子一闪想往门口逃，沛沛尖着嗓子大叫：“抓，哥，抓！”
我稳当当举着孩子，麻利着吩咐弘时弘历：“快，把门关牢，阿玛不许出去。”
逃不能逃，胤禛只好摆出吓人的冷脸。弘历吓在原地，弘时最听我和沛沛的话，一声不吱地把门砰地关紧，乐得沛沛咯咯一笑，“马，抓马。”
“哟。”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一口气说两个字。胤禛连躲都顾不上了，夸道：“还是爷的闺女伶……”话没落音，沛沛就被我干净利落地架在他的脖子上。胤禛按住女儿不安分的小脚冲我威胁地哼了一声，意思大概是不会让我得意太久。
沛沛揪住胤禛的耳朵骑在他的脖子又是亲脑门，又是抓头发，关在枫叶亭书房好不热闹。我和弘时弘历边上正看得起劲，楼底下传来说话声，紧接着高福儿敲门。
“怎么了？”我高声问。
“年侧福晋传话。”
屋里几人的笑意顷刻凝住，胤禛介怀地扫了一眼我的神色才问：“什么事？”
传进来的是个丫鬟声气：“主子说肚子不舒服，想让爷请太医进府诊脉。”
胤禛把沛沛从脖子上放下来道：“这事按规矩该禀报福晋，怎么报到枫叶亭来了？”
丫鬟声音有点熟，顿了顿道：“奴婢去万福阁寻了福……”
这些人，成天没事找事。不等她说完，我就道：“我在这儿，你们玉姑娘还在万福阁里守着呢，何必巴巴地从府里跑到园子来，也不怕搅了王爷正事？”
丫鬟的反应很快，赔笑道：“福晋责的是，主子差奴婢走这趟却不单只因请脉之事，是有一封家信想转给爷看。”
胤禛被沛沛整得衣冠不整，开门不便，听说家信就朝我使了个眼色，我假装没看见，他只好叮嘱门外：“福儿呈进来。”
支走丫鬟后高福儿才把信传进来，胤禛坐在椅子一手夹住沛沛一手撕信，我慢慢走到他身后，见是年羹尧任上写来，便冷笑：“如今奴才给主子写信，倒先送到妹子手里？”
胤禛没接我满怀醋意的茬，低头看信。我在他背后也看着，听得门又响了两下，胤禛道了声“进”。
这次进来的是慕凌风，白袍子外披着的玄青斗篷上沾满亮晶晶的雪珠。胤禛略一抬头，见是他便命弘时弘历出屋。
书房里铺设的火墙地龙很快让被雪浸湿的斗篷表面升腾起白雾，慕凌风把斗篷搭在他常用的书案上道：“确认了，是死鹰。”
死鹰？
胤禛眉棱骨一跳，却不动声色：“皇上怎么反应的？”
不用他们明说，我就猜到这事与谁有关。慕凌风看看我，道：“大发雷霆，已说出父子绝恩的话。”
“是么？”胤禛眼里已无法掩饰对此事的关切，慕凌风点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此事发自十一月二十六，爷告病未往，这是皇上盛怒之下召集诸皇子阿哥所说之言。”
年羹尧的信被压于镇纸石下，沛沛留着哈喇子“啊”了一声，我看到胤禛手里的信写道：“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听相面人张明德之言，遂大背臣道，觅人谋杀二阿哥，举国皆知。伊杀害二阿哥，未必念及朕躬也。朕前患病，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无奈，将不可册立之胤礽放出，数载之内，极其郁闷。胤禩仍望遂其初念，与乱臣贼子结成党羽，密行险奸，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及至不讳，伊曾为人所保，谁敢争执？遂自谓可保无虞矣。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
抄誊之人疾笔快书龙飞凤舞，我看着“辛者库贱妇”五个字，觉得分外扎眼。胤禩此生，最在意的就是这五个字，以至于之后种种乃至父子绝恩都不及这五个字来的尖利锋刃。那时年幼，尚以为卫氏之卑可至良妃之尊，皆因康熙对她有情。如今病殇不过两年，竟已绝情而公然称她“辛者库贱妇”，可见薄情寡幸最是帝王，见异思迁，亦是帝王。
信阅毕即烧，胤禛自始至终一句话没说，倒是慕凌风的眼神，像有千言万语。
留在枫叶亭用过饭，我和胤禛、沛沛一齐回去万福阁。夜里躺在床上，心中犹萦着慕凌风报来的关于胤禩的那件事，又想起福儿说慕凌风支银子，说胤禛交代本是随口胡诌，现在却越想越觉得自己是歪打了正着。
他近来和胤禛，是比和我走得近，也走得神秘了。
边上胤禛打起微鼾，我戳了一戳他。
“唔？”他翻身，头枕在我的肩膀。
我推开他沉沉的脑袋，问：“慕凌风到底养外宅了没有？”
“不知道，”他困得厉害，手紧紧搂住我的腰，“睡吧。”
我屈起双手，既是问他，也是自言自语，“他说他没养，福儿又说他养了，还夜夜笙箫，不养女人，哪来的笙箫？肯定是养了，你说对不对。”
“嗯。”
“喂……”
……
早上一起，乌云蔽日，朔风飒飒，遮得屋里大白日的还要点灯。我借着天光坐在万福阁窗下缝沛沛的亵衣，收拾茶盏器具的绾玉看到了笑道：“格格衣服破了，重令下人做了来就是，主子何必自个劳神，费眼睛得很。”
隔着六格棱窗我抬头看看她手里捧着的果梨木雕花盘，拿针尖刮了刮头发道：“新衣服料子比不得旧衣服，料子硬，外面穿还好，穿里面怕伤她皮肤。今儿初一，过几日就是腊八，再接着扫除算账请神求福一股脑地要忙一个多月，顾她就顾不上了，越性这两天把她料理齐整，再一门心思照顾着宫里府里过年。”
“既这么忙，主子更该趁着将息，针线活儿都交给咱们来做。”
说话间，梅兰也捧着一套茶具碟子经过，绾玉叫住她：“送到各处主子屋里的碟子盘子茶碗盏都收回来了？”
“收了，莲心正在茶房点数。”
我留心听着，穿了条丝绦进去。绾玉问：“少的那两盏找到了？”
梅兰道：“前儿清的时候有七八套都不是全的，刚才给莲心点数时我略看了看，花色样式都有印象，不知你说的是哪两盏？”
“青花釉牡丹的。”
梅兰想了想，摇头道：“像没见过。”
我对这个花色有点印象，便停住针问：“是前年雪雁托人送来的？”
“正是，”绾玉道，“别的收不回来倒罢了，这套却是雪姑娘心意，来的时候就不容易，路上跌碎四盏，咱们收了六盏做一套，因与别的瓷器不同，平时都锁在柜子里并不轻易取出来用。我上回呈茶打开柜门一看，竟只剩下四盏，万福阁里上上下下遍寻不着，想着只怕送了出去自己忙慌忘记了，年下还找不着，难不成是闹了贼？”
我拈起针微微一哂：“既然平时都是锁在柜子里，如何能闹出贼？兴许放在角落你们没看到，先造了册子，回头再细找。”
绾玉知趣地住嘴，福了福领梅兰进茶房。我眯眯眼，另挑了根线穿针。没缝两针，高福儿又在窗外打千，说枫叶亭有请。
年年这时候都是孩子们乐，当家的忙，我拍拍身上线头道：“明知道我忙，还巴巴叫我过去做甚？”
高福儿冻得鼻子通红，搓手笑道：“主子说有喜事，非要福晋亲去。”
我披了披风，想起上月他们屋里的喜事，问：“紫嫣身子恢复得怎样了？”
“嗨，”福儿道，“咱们做下人的身子壮实，不消几日就好了。”
“到底是月子，还是经点心。”走出门，见铅似的云越积越厚，想起袭香楼还挺着一个肚子，不意思下不像话，问：“年侧福晋的脉有人按时诊？”
“有的，福儿月月都领冯太医来。”
“快过年了，记得把冯太医家的银子包去。”
不过按往例随意叮嘱，我漫不经心地随高福儿穿过东花园月洞门，高福儿忽道：“昨日慕先生从账房支了一百两银子，说是福晋准的？”
“我？”我顿了顿，想起慕凌风“男人的福利”，一定是年底银子花光再讹我嫁妆不像话就打着我的旗号去账房冒领了银子。
“福晋给慕先生支那么多银子有什么事吗？”
“呃，嗯，”我心底骂了声不省事的慕凌风，支吾了两句道：“这是王爷交代的，他有事要托慕凌风办。”
“原来这样，”高福儿点点头，“因慕先生月例最多，又养着外宅，这次领的不是小数目，福儿便问问，主子不要介意。”
“自然，”我回答，仍随高福儿往枫叶亭走。
推开枫叶亭书房门，一眼就看见沛沛龇着小牙齿骑在弘时背上，胤禛堵住耳朵躲到窗边。一大早就不见这些小家伙，竟是都跑到阿玛这里玩了。我莞尔一笑，听到屋子哪里“汪汪”逼真地叫了两声。
“四，四！”沛沛兴奋叫着，扯了一把弘时辫子。
“弘历，”胤禛啪地把书盖在桌上，冲桌子下道，“别叫了，阿玛呢。”
“阿，阿……”沛沛仰头看着发火的胤禛，圆溜溜的眼珠闪出泪光。胤禛看看女儿又看看躲在书桌下的儿子，无奈地拍了拍额头，让步道：“玩吧，你们玩，阿玛去别屋。”
说着他要起身，我走去几步问：“叫我来什么事？”
胤禛得了救星似的眼睛一亮，道：“终于来了，我被这三个小鬼吵了一早上，正要赶到你那边去。”
我抱起双臂，看眼地上被沛沛折腾得腰都直不起的弘时，摇头道：“这可不行，你今日不当值，怎么不能带孩子们玩？”
“我要。”他举了举手上的书，言下之意他比孩子们玩重要。
“你的书可以晚上看，孩子们不能晚上玩。”我说，环顾枫叶亭书房，并没有所谓的非要我亲自过来的“喜事”，“胤禛，过年了你不帮忙料理府中事务就罢，怎么还要把你分内之事推到我身上呢？”
他瞪圆眼，没想到我会丁点都不帮他，狡辩道：“男主外，女主……”
我皱皱眉，低头去摸沛沛，“怎么办，阿玛不喜欢沛沛，要赶沛沛出去……”
“喂！”
“哇……阿！”沛沛仰头就哭，慌得胤禛一把把她从弘时背上抓起，哄道：“额娘乱说，乱说的，阿玛喜欢沛沛，阿玛不赶沛沛……”
“阿……”
“你说的哦，”我扬眉毛。
胤禛冷冷瞪我，沛沛看见阿玛眼神不对，搂起他的脖子又开始大哭，滴他一肩膀的鼻涕眼泪。
“阿玛逗你玩的，真逗你的，阿玛不赶……”
“阿……”
“别哭，别哭，你们玩，”他安抚沛沛，要把她重新放回弘时的背上，沛沛却只搂住他叫“马”。
弘时趴在地上看了会妹妹，索性站起身，装小狗的弘历勾着头也从书桌下爬出，用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盯着放声哭闹的沛沛和手足无措的胤禛。
“沛沛，沛沛，娜娜想个主意吧……”胤禛焦头烂额，完全拿这个咿呀学语听话只听得懂半句的女儿没辙。
这不简单，我眼珠一转，走到沛沛面前拍了拍手。
哭声骤止，与我一模一样的圆眼睛对准我。我问：“沛沛是不是想骑马？”
“唔。”
“这匹马好不好？”我指弘时，沛沛摇头，“这匹呢？”我指她阿玛，胤禛立说爷才不是马，沛沛却腼腆地吐出了小粉红舌头。
“哦，原来咱们的沛格格喜欢老马！”
“那拉氏！”
“那额娘就……”
“你要干什么？”
我举高沛沛，要放到胤禛脖子上，胤禛瞳孔骤大，往后连退几步：“孩子们都在，你怎么就不能教点好的？”
“来嘛，别怕。”
胤禛撑着书桌与我对峙，身子一闪想往门口逃，沛沛尖着嗓子大叫：“抓，哥，抓！”
我稳当当举着孩子，麻利着吩咐弘时弘历：“快，把门关牢，阿玛不许出去。”
逃不能逃，胤禛只好摆出吓人的冷脸。弘历吓在原地，弘时最听我和沛沛的话，一声不吱地把门砰地关紧，乐得沛沛咯咯一笑，“马，抓马。”
“哟。”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一口气说两个字。胤禛连躲都顾不上了，夸道：“还是爷的闺女伶……”话没落音，沛沛就被我干净利落地架在他的脖子上。胤禛按住女儿不安分的小脚冲我威胁地哼了一声，意思大概是不会让我得意太久。
沛沛揪住胤禛的耳朵骑在他的脖子又是亲脑门，又是抓头发，关在枫叶亭书房好不热闹。我和弘时弘历边上正看得起劲，楼底下传来说话声，紧接着高福儿敲门。
“怎么了？”我高声问。
“年侧福晋传话。”
屋里几人的笑意顷刻凝住，胤禛介怀地扫了一眼我的神色才问：“什么事？”
传进来的是个丫鬟声气：“主子说肚子不舒服，想让爷请太医进府诊脉。”
胤禛把沛沛从脖子上放下来道：“这事按规矩该禀报福晋，怎么报到枫叶亭来了？”
丫鬟声音有点熟，顿了顿道：“奴婢去万福阁寻了福……”
这些人，成天没事找事。不等她说完，我就道：“我在这儿，你们玉姑娘还在万福阁里守着呢，何必巴巴地从府里跑到园子来，也不怕搅了王爷正事？”
丫鬟的反应很快，赔笑道：“福晋责的是，主子差奴婢走这趟却不单只因请脉之事，是有一封家信想转给爷看。”
胤禛被沛沛整得衣冠不整，开门不便，听说家信就朝我使了个眼色，我假装没看见，他只好叮嘱门外：“福儿呈进来。”
支走丫鬟后高福儿才把信传进来，胤禛坐在椅子一手夹住沛沛一手撕信，我慢慢走到他身后，见是年羹尧任上写来，便冷笑：“如今奴才给主子写信，倒先送到妹子手里？”
胤禛没接我满怀醋意的茬，低头看信。我在他背后也看着，听得门又响了两下，胤禛道了声“进”。
这次进来的是慕凌风，白袍子外披着的玄青斗篷上沾满亮晶晶的雪珠。胤禛略一抬头，见是他便命弘时弘历出屋。
书房里铺设的火墙地龙很快让被雪浸湿的斗篷表面升腾起白雾，慕凌风把斗篷搭在他常用的书案上道：“确认了，是死鹰。”
死鹰？
胤禛眉棱骨一跳，却不动声色：“皇上怎么反应的？”
不用他们明说，我就猜到这事与谁有关。慕凌风看看我，道：“大发雷霆，已说出父子绝恩的话。”
“是么？”胤禛眼里已无法掩饰对此事的关切，慕凌风点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此事发自十一月二十六，爷告病未往，这是皇上盛怒之下召集诸皇子阿哥所说之言。”
年羹尧的信被压于镇纸石下，沛沛留着哈喇子“啊”了一声，我看到胤禛手里的信写道：“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听相面人张明德之言，遂大背臣道，觅人谋杀二阿哥，举国皆知。伊杀害二阿哥，未必念及朕躬也。朕前患病，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无奈，将不可册立之胤礽放出，数载之内，极其郁闷。胤禩仍望遂其初念，与乱臣贼子结成党羽，密行险奸，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及至不讳，伊曾为人所保，谁敢争执？遂自谓可保无虞矣。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
抄誊之人疾笔快书龙飞凤舞，我看着“辛者库贱妇”五个字，觉得分外扎眼。胤禩此生，最在意的就是这五个字，以至于之后种种乃至父子绝恩都不及这五个字来的尖利锋刃。那时年幼，尚以为卫氏之卑可至良妃之尊，皆因康熙对她有情。如今病殇不过两年，竟已绝情而公然称她“辛者库贱妇”，可见薄情寡幸最是帝王，见异思迁，亦是帝王。
信阅毕即烧，胤禛自始至终一句话没说，倒是慕凌风的眼神，像有千言万语。
留在枫叶亭用过饭，我和胤禛、沛沛一齐回去万福阁。夜里躺在床上，心中犹萦着慕凌风报来的关于胤禩的那件事，又想起福儿说慕凌风支银子，说胤禛交代本是随口胡诌，现在却越想越觉得自己是歪打了正着。
他近来和胤禛，是比和我走得近，也走得神秘了。
边上胤禛打起微鼾，我戳了一戳他。
“唔？”他翻身，头枕在我的肩膀。
我推开他沉沉的脑袋，问：“慕凌风到底养外宅了没有？”
“不知道，”他困得厉害，手紧紧搂住我的腰，“睡吧。”
我屈起双手，既是问他，也是自言自语，“他说他没养，福儿又说他养了，还夜夜笙箫，不养女人，哪来的笙箫？肯定是养了，你说对不对。”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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