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轩阁

目录:大梦浮华录(GL)| 作者:美仁| 类别:玄幻奇幻

    翠轩阁老鸨春娘见进来个女客,赶紧陪上笑脸道:“哎哟,我说这位小姐呀,不是我们不接待您,这里实在不是您来的地方。”

    女子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道:“给我找个不那么吵的地方,你陪着就行了。我只问些话儿,坐坐就走。”

    春娘立刻眉开眼笑,又打量了一番,笑道:“是我老婆子眼拙了,我这就让人先带您去个地儿,等会儿就去陪您。珠儿——”

    眼见那女子上了楼,春娘自语道:“没想到大食人,也好这个。”一转脸,忽见眼前又来了个女子,冷冷地对她道:“带我去刚才那女客那儿。”言罢也塞了一锭银子。春娘也不敢得罪,赶紧又唤人领去了,心里暗中嘀咕,今日这是怎么了,竟然一连来了两个女客?

    正愣怔间,一个小胡子拍了她一把,道:“我家少爷也去那边。”

    春娘满面春风地陪着笑脸,个个都热情地打声招呼,又殷勤地问那大食姑娘可有什么吩咐。那波斯女郎的眼睛充满了野性,四处看了看,见这顶楼小客厅里果然安静,只有一个中年男子在慢慢饮酒,刚刚听脚步声又上来一个,直接坐在她后面背对着她,接着又上来两个男子,坐在旁边不远的桌上,要了些酒菜。那个唤做珠儿的姑娘,忙着招待几桌的客人,象只蝴蝶般穿梭个不停。

    “本姑娘生来好奇,想跟你打听些事。”

    “哎哟姑娘啊,您这可是问对人了,这天底下再稀奇古怪的事,要是这烟花之地你问不到,那你就不用问了。”

    “哦,是真的么?”

    “那是自然。这样的地方,什么样的人物不曾来过?所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事只要是人做过的,或是有人亲眼见过的,或是有人听到过的,都会在这里流传开来。”

    “那么,听说,有些男子是专门来这里嫖男倌儿的,可是真的么?”波斯女郎犹豫着,终是一咬牙问道。

    顶楼里的众人,除了春娘外,个个都怔了一怔,连那珠儿也停了脚步,仔细打量了她几眼。春娘咽了口唾沫,笑道:“姑娘的问题还真是惊人,想必姑娘的胆色也是少见的。”

    那波斯女郎就红了脸,道:“难道没有么?”

    “怎么会没有呢?不仅有,而且人数众多,那些个员外儿郎,一个个玩女子玩够了,就想尝尝新,找个年轻又生得好看的小倌来过瘾。这些个都是没心肝的,那些真正有心肝的,都有固定的主儿,而且专好男风,又痴情专一。只不过,寻常人见不了,都从这楼后进来。”

    “哦?楼后?”

    “这些事,姑娘你可就不该打听了,都是人家自个儿的私事,旁人也没权管的。更何况,这里面不仅有男客,还有女客,万一传出去,只怕给那些造谣生事的人添了话头。”

    众人又是一怔,那波斯女郎愈发红了脸,旁边桌上的小胡子听得“女客”两个字,手头一个不稳,筷子落到桌上,他的同伴,一脸麻子的卓少爷,瞧了瞧小胡子,依旧不紧不慢地夹着菜,似是不为所动。

    “这个,这些人就不怕违了天道么?”波斯女郎红着脸又问道。

    春娘直笑得弯了腰:“天道?姑娘可知,这天道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波斯女郎茫茫然摇了摇头,厅内众人也都支起耳朵想听个究竟,不知道这老鸨葫芦里卖什么关子。

    春娘笑呵呵道:“我若是讲了,等会儿你们笑得收不住,可莫要怪我。我今儿个就卖卖老脸,当一回说书先生。这天道啊,老身我也是前些日子才明白的,不过,权当是胡说,听听就罢了。

    这乃是一个红头发蓝眼睛高鼻子的怪人讲的,叫什么劳斯莱斯,活脱脱象咱这传说里讲的地狱恶鬼的模样,这几千年来,可曾见哪个红发蓝眼的?那人说是从西边来的,走了很久的路,这不是传说中阴山背后的方向么?那鬼差嘴里一口一个什么上帝什么耶酥的,听都听不明白。他也是喝醉了,本是专门跑来找男倌的,竟先讲起什么经来了,说自己是上帝的仆人,神的使者。客官们就笑了,说既是神使,如何竟来嫖宿?那鬼差就讲,在他们西方,天上的神只有一个,就是上帝,上帝造了两个人,一个是男人,叫亚当,一个是女人,叫夏娃,住在天上的花园里。男人和女人原来是不结合的,是这两人受了诱惑,才做了男女之事,惹怒了上帝,结果被贬到凡间来,罚男人一辈子辛苦劳作,罚女人忍受生育的痛苦。所以说,神是不高兴男人和女人鱼水之欢的,凡间的男女交欢乃是人的原罪。因此,神的使者也是孤独一生不婚配的,这是奉了上帝的意思。而且,上帝一直鼓励凡人清心寡欲,可不就是说男女结合违背了神的旨意么?

    你们说这理儿歪不歪?可仔细一想,倒也有几分道理。就说咱们这里吧,更古之时乃是女娲娘娘造的人,那神话里可是写得清清楚楚,娘娘她老人家最初造人的时候,可没让男人和女人婚配的呀。娘娘造人造了很久很久,造累了,才想起来给咱们这些凡人安了生育的能耐,让人自己能造人,可也没规定男人和女人一定要婚配。一直到西周时候,老祖宗周公旦才正式定下男婚女嫁的习俗,规定男人和女人要圆房,行那周公之礼做夫妻。

    那天正好我们这里来了个落魄的老先生,已是胡子花白年纪一大把了,我见他衣冠尚算整齐,也就允他进了翠轩阁。老先生在这里喝得昏天黑地的,一厢喝一厢说些浑话,这才知道他是个挖墓的。

    他自称洛阳人,从小酷爱史书,见这西周之前的历史乃是模模糊糊,就想填补这空白。要说也是件好事,哪知道他居然就想到了挖墓!我的神呀,挖墓可是重罪,那是动了先人的尸骨,破坏后世子孙风水的!也不知道他怎么研判的,竟认定了那殷商一朝是在安阳之地,就自个儿跑去安阳,在那荒郊野外遍地乱挖,那时候兵荒马乱的也没人管他,结果还真被他挖到墓了,一连挖了几十处,得到许多甲骨,上面有些像蝌蚪的文字,他疯了一般地埋头钻研了十年,前些日子,他终于弄懂了那些蝌蚪文,就抱着一些甲骨来京城,想以此立个史家的名声。

    你们想啊,我等何时见过这甲骨上的蝌蚪文?哪里有人认得?官家认定他是个想蒙混一官半职的文人,弄了些天书来故作玄虚,自然将他赶了出来。他心灰意冷,就跑来翠轩阁喝得酩酊大醉,听到劳斯莱斯的歪理,忽然哭了起来,连喊他这足可青史留名的发现竟要埋没了!

    客官们便问他此话何解,他回说,那些刻在甲骨上的蝌蚪文,乃是商朝的文字,记载了历代商王求占问卜的结果和国家大事,其中便有那时的婚育风俗。他说,我们商代的先人,是终生不婚的,只在一年的某些月份里,各地自行举办互奔的活动,那时,男女之间看上眼的,就到田间林中去野合,没有固定的婚嫁之人,生下的子女也是只认得母亲不认得父亲的。既无男婚女嫁的规矩,自然就是谁想和谁结合就和谁结合,即使是两个男子或两个女子相好,也是无人管的。

    现如今,他从甲骨上获得的这些成就竟然无人问津,而那些甲骨在挖掘时就大多已毁烂了,许多的蝌蚪文是他当场抄录的,他叹息说,千百年后,只怕后人再难找到他这样多的甲骨文了,夏商的历史终究要成谜了。

    这人说的虽是浑话,真假也无人知道。可仔细想想,那倒也是,在周公旦之前,又没有这个必须执行的法令,谁知道就一定会是男人和女人婚配呢?没准是谁想和谁婚配就和谁婚配,只怕也是没人管的。说不定,就是因为男男和女女婚配的多了,人口生的太慢,才定下这男婚女嫁的律令的!

    再看这佛家和道家里,不都是劝人清心寡欲么?若那劳斯莱斯讲的故事是真的,上帝因男女结合而将人类从天堂贬到凡间,而这男女必须婚配的律令又是凡人定的,不是天神定的,如何是天道?那么违反天道之说又从何说起呢?只怕真正有违天道的,乃是那些男婚女嫁的。自个儿违了神的意旨,犯了原罪,却将原罪定为天道,岂非亵渎神灵么?”

    厅内几人被春娘的话都震住了,一个个呆在那里,不料那个原先不声不响吃酒的中年男人,先就变了脸色,“啪”地扔了竹筷,道:“荒唐!如此悖伦逆理……”

    “悖伦逆理?”先前一旁默不作声伺候众位客人的珠儿,忽地冷笑一声,接着道,“珠儿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奈何卖入青楼,也只得污了清白,却也不曾伤天害理。倒是胡员外,可曾做过悖伦逆理之事么?”

    那胡员外立时脸色刷白,怒道:“我何曾做过?”

    卓少爷使了个眼色,小胡子随之站了起来,那波斯女郎瞧了一眼,见那人倒是十分的儒雅,只面色黝黑,一脸麻子,那小胡子也是一样的黑面孔,都是自己不曾见过的,便不再留意,倒是饶有兴趣地准备听那珠儿如何说。

    俩人结了帐出来,小胡子犹豫着道:“不知少爷——如何看待那两人的争论?”

    卓少爷回过头来,望着他道:“那些世俗的争论,从来都无有定论,如此吵闹下去,也不会有甚结果,真正要紧的,是看各人心里如何衡量罢了。”

    “少爷心中又是如何衡量的呢?”

    “方华希望我是如何衡量的呢?”卓少爷淡定地问道。

    方华深深低下头去,少爷究竟对自己的事情知道了多少呢?禁不住又偷望一眼,却见少爷嘴角有一丝笑容,立时心下一安。

    二人刚转过巷角,忽见卓少爷浑身一震,泪如泉涌,却是半晌方说道:“冤家。”

    方华吃了一惊,却又是一喜,能算做少爷的冤家的,除了那人外还有何人?抬眼一瞧,果见那人老远飞奔过来,紧紧地拥着少爷,泪水顺着脸颊如断线的珠子般,只喃喃地唤道:“君然,君然!”卓小姐依在那人怀里,任那人抱着她,只哭得梨花带雨,娇躯颤抖。

    方华此时才松了口气,终于找到潇大人了,这两个可怜的人儿可以一偿相思之情了。当日从洛阳生祠出来,卓小姐就一直神情恍惚,似乎清醒又似乎不甚清醒,仿佛一直陷于某种迷惑中而不能自拔。直到潇大人走后第二天,卓小姐独自进了大人的书房,过了许久方才出来,出来时面色焦虑,却是神智突然变得清醒,吩咐自己立刻收拾行李,次日便与她一起化了男妆赶来长安。

    途中碰到一个少妇,说是丈夫刚刚调入京城任职,她带着孩子到京城去会合。谁知路上孩子发起高烧,又逢大雨,荒山野外的连个人家也没有,可怜那少妇只能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痛哭。幸而自己和卓小姐路过此处,卓小姐竟然会那歧黄之术,就停下来专为那孩子采药诊治,待退了烧,好了七八分,这才分手上路,却已是耽搁了几日,直到昨日方才来到长安。

    只这长安雄伟庞大,人海茫茫,何况当初大人是秘密来京,不仅化了妆,怕那落脚之地也甚为隐秘,去哪里寻找大人呢?卓小姐却带着自己,单去找那李秀宁府上,不料路上还真的远远看到了潇大人,只可惜生生错过,却也证明跟着秀芳公主找大人是绝对可行的。

    当时天色已晚,二人只好先找了客栈休息,今日一大早,天还没亮,卓小姐就带着自己守侯在秀宁公主府外,果见秀芳公主出来,遂一直跟在后面,哪知秀芳路上碰到蜜姬,三人依次随着进了翠轩阁,如今出了门,果然与大人重逢!

    珠儿叉了腰,春娘喝道:“珠儿!”

    珠儿却不依,只讥讽道:“前些日子,有个青楼常客,一夜后方知对方乃是被自己抛弃的前妻为他生的女儿,那人知晓后,竟将自己女儿活活掐死了遮丑,不知这可算不算伤天害理?而那人,号称是长安君子,整日里满嘴的仁义道德,他抛弃妻女,是否是无情无义?如今做出这等龌龊事来又杀人灭口,员外倒是说说,这可是不是悖伦逆理?您可是京城所有青楼的常客,不知道您哪日会不会也碰巧嫖了被自己狠心抛弃的女儿?”

    胡员外脸上阵青阵白,气得说不出话来,春娘忙陪笑道:“您别与她计较,那孩子受了点刺激。”波斯女郎后面的女子忽地起身道:“你还要继续听下去么?”

    “又是你!你老跟着我干吗!不是告诉过你吗?那上面什么也没有!”

    “哦?”那女子嘲笑道,“若果真什么也没有,你来这里打听这些个事做什么?”

    “要你管!”那波斯女郎狠狠一跺脚,转身下楼去了。

    那冷冷的女子瞥了一眼还在争吵的两人,也跟着下了顶楼,身后传来珠儿充满嘲讽的声音:“古往今来,皇宫大内多少手足相残的事,可算是悖伦逆理么?可又有谁敢指着皇家的鼻子开骂的?前朝杨广弑父杀兄辱妹污嫂,可是不是悖伦逆理?天下人却一个个敢怒不敢言,到后来起了义,造了反,却是因为活不下去了,可有哪个是为了主持真理和公道,惩罚这个狗皇帝的悖伦逆理?没有一个!这长安城里的大富人家,哪个家里不是通奸的通奸,养小叔的养小叔,更有那纨绔子弟浪荡公子,将那府中下人不论男女,都奸辱及遍,可不算悖伦逆理么?又有哪个敢揭了出来喝骂!如今这等芝麻小事,不曾杀过人,不曾害过人,却倒是想起悖伦逆理来,哼哼,珠儿如今才知,原来这世上还有礼义廉耻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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