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旧事重提
目录：-禁色-| 作者：晏颖| 类别：玄幻奇幻
元宵佳节，观灯游河的盛会往往会持续整夜。时近凌晨，街上还有三三两两的人结伴而游。寂静的烟花绽放在遥远的河之彼岸，不时耀亮清冷的天空。沿河两岸华灯依旧，只是开张的店家已稀。
谢明微跟在王景熙身后，看着他拉住自己衣袖的手。细碎的步子丈量着青石板长街，惟愿这条路没有尽头。
“饿不饿？”王景熙顿下脚步，回过头来问她。
“诶？”谢明微全部心思都在他的手上，他突然停下来，她便仓促地撞了上去，踩了他一脚。
谢明微慌乱拘谨的垂下眸子，等待着王景熙的冷言苛责。
“为什么总是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王景熙提起裙角，看着脚上湿搭搭的鞋印皱起眉头。
“我帮你擦掉。”谢明微垂着头，蹲下身去，抬起袖子就要去擦那个脚印。
“够了！”王景熙突然生了气，用力抓住谢明微的手，径直拉她走入路边食肆。
那温热的大手紧紧握住她冰冷的素手，心跳顿时又漏了。谢明微惊异地仰头看着面前男人宽厚的肩膀。这是她心底仰慕却不敢奢望的人，山川之高，静海之深，苍穹之遥。他理所当然应站在高高的莽莽云端，带着睥睨天下的浩瀚深稳，令人仰而视之，慕而思之，遥而观之。他突然的垂怜令她难以置信且无所适从。他不是一直厌憎着自己吗？
“喂喂喂！你们两个该不是想耍什么花招开溜吧？”杨彪追了上去，拦在王景熙面前，“答应我的事情办不到我可不会再客气！”
“我要走没有任何人拦得住。离我十步远，否则这辈子你不用再想进官场混。”面对着那张虽然年轻却颇有威信的脸，杨彪和几个下人磨磨蹭蹭散坐在各个角落，蛰伏下来，不那么耐心的等待。
“因为从小被废为庶人，所以奴性深重，时刻不敢忘记自己卑微的身份？”刚一落座，王景熙就直视着谢明微的眼睛，问题尖锐而刻薄。
面对着那样一双璀璨的明目，谢明微下意识又想躲，刚一转头，却被王景熙拨了回来：“看着我。”
她再仰慕他，也无法忍受自尊被肆意践踏。谢明微执拗的别过头去，用力拉开他指节修长的手。
“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是你爹的祭日。不用怀疑，他死状凄惨。”王景熙深吸一口气，平息下怒气，语气平淡，“而更惨的是你娘。”
谢明微一双明眸立时水汽迷蒙，终于肯抬头去看他的眼睛：“你什么意思？”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的敌手如狼似虎，而你却温顺如羊。”一抹轻嘲的笑意自王景熙唇角漾起，“想不到谢宣明的女儿会是这个样子。也想不到你会有今日。”
“我的人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笑话。你在或者不在，我一直是这个样子。悲也是我的，喜也是我的，何劳王公子牵挂。”谢明微站起身。从前的闲言碎语虽然多，却也只是不相干的人背着她说闲话。但被心仪的人直言揭开疮疤，尚未平复的创伤再度撕裂，痛隐隐贯穿心肝，难以纾解。
“当年的谢宣明，十五岁承袭镇国公爵，十六出仕，二十岁以文辞犀利名闻四海，二十四岁便领宁朔将军之衔，朱轮华毂，拥旄万里，何其雄壮！”
“旧年的事我早已不记得，也不想再想起。我只知道如今我栖身这渺茫尘世，微贱如浮尘，一天不辛苦劳作，下一顿饭在哪里都没有着落，像我周围的每一个人，劳碌奔波。我不再是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的门阀贵胄，也不想心存着早已枯萎的记忆去活着。”
“那为何还想进入四门馆？不要告诉我，你为五经之学，不为踏足仕途。这满城谁人不知，女子不得踏足五馆。而你，用意何在？”王景熙目光犀利，步步紧逼。
谢明微握紧拳头，沉默半晌，幽然说道：“复仇。”
似听到最好听的笑话，王景熙慨然大笑：“我很好奇，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敌手都是哪些。四门馆出身的士子，终其一生，能做到六品官已是极限。他们要求一个见到刁老太爷的机会都很渺茫。”
“可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的努力。”谢明微转眼望向室外。门口，忙碌的店家站在腾腾的蒸汽缭绕之中，在一片华灯映照之下，虚幻迷离。而王景熙对她说这番话的用意，是否也同样，云遮雾罩，虚虚实实？
“当年的宁朔将军得陇望蜀，对于权术的追求永无止境，最擅权谋策划，股掌之间，翻云覆雨。我原以为你会继承乃父遗风，却原来错得很远。”王景熙收敛了目光里的锐气，整个人顿时平和闲逸。
谢明微紧闭着粉润的唇，不知该作何言语。
“还记得这个东西吗？”王景熙捉住谢明微的手，提起一枚翠透的玉玦（注：音绝）放在她手心，“曾经它是一枚玉环，完美无缺，是我们订婚的信物。”
他亲口提起这回事，让谢明微单薄的身子忍不住轻轻颤抖。那一句‘我们’像柔软而缠绵的生丝，将她远远遥望的心拉至他身边。突然之间的，心生了默契，起了灵犀。他不再是神坛上高傲冷漠的塑像，而是她身边真实存在的血肉之躯。
“这原是属于你的那枚。后来你爹破环为玦，还到我手上。”王景熙的手突然握紧。谢明微猝不及防，手下玉玦猛然受了力，生生断成几截。碎玉扎进手心，清晰的刺痛连心。
“你爹是个了不得的人。竟敢退王家的婚，为你另求高门。”一丝浅淡的冷笑浮在王景熙嘴边，“他将赌注押在皇长子身上，岂料一着棋错，满盘皆输。”
“玦者，绝也。想不到这婚竟然是这样退的。”赠予玉玦，意为断绝。谢明微摊着手掌，看着那几截碎玉，问道：“因为被退婚，所以一直恨着我？瑶光寺……”突然便有些说不下去，失去了承担真相的勇气。
“明微。”王景熙将谢明微拉至身前，突然紧紧箍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腰间。群青墨色的锦袍微微颤抖，似乎克制着什么强烈的情绪，不堪承受一般，要从她这里汲取抚慰。
谢明微料不到他竟有此举动，紧张得浑身战栗。这是她心底仰慕的男人，他竟同她如此亲近，在她面前显露出脆弱的一面。那丝丝分明的长发光亮如鉴，鬓角纤羽分明，精致得似漆画锦织，却又真实得分毫毕现。
良久，王景熙放开了谢明微。也许是她衣袍濡湿，也许是泪痕未去，他眼睫之间竟有湿意。
“想吃些什么？”王景熙若无其事地问。
尚未从方才的温存之意中走出，谢明微尴尬地垂着头，连连摇头：“不用了……”
王景熙却顾自招了店家进来。
“今日元宵，本店只卖元宵。”那店家笑眯眯地端着两碗元宵进来，又忙忙碌碌地跑了出去。
“听过一个民间的传言吗？”谢明微拿勺子搅动着汤碗里的元宵，抬眼看了王景熙一眼。
“什么？”那笑意柔和清浅，叫人迷醉。
“还是不说了。”话头在舌尖绕了一圈，却还是打消了说出来的想法。那样的话，由她来说不合适。
“情人之间第一次在一起吃饭，吃的若是汤圆，这一世便会团圆和美。”王景熙看着谢明微脸上粉润的红霞，脸上不禁也泛起一层红来。破天荒的，这一次，他亦转开了目光，害怕与她柔婉清澈的明眸相对。
谢明微头低得几乎要埋进碗里，细细咬着甜糯的团子，桂花酿的汤汁一直甜到心里去。只是，他们之间，算什么关系？
“晋国律法，贵庶之间不得通婚。”王景熙伸出双手覆住谢明微扶在碗边的手，感知着那稍稍热起来的手掌冷却下去，“王氏历代高门贵胄，是晋国最深稳的门阀之一。你一天还是庶人，我便一天娶不得你。你本应是与我定下婚约的结发妻子，而今，你甘愿做没有名分的妾室？还是要待重新夺回曾经属于你的一切再旧事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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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微跟在王景熙身后，看着他拉住自己衣袖的手。细碎的步子丈量着青石板长街，惟愿这条路没有尽头。
“饿不饿？”王景熙顿下脚步，回过头来问她。
“诶？”谢明微全部心思都在他的手上，他突然停下来，她便仓促地撞了上去，踩了他一脚。
谢明微慌乱拘谨的垂下眸子，等待着王景熙的冷言苛责。
“为什么总是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王景熙提起裙角，看着脚上湿搭搭的鞋印皱起眉头。
“我帮你擦掉。”谢明微垂着头，蹲下身去，抬起袖子就要去擦那个脚印。
“够了！”王景熙突然生了气，用力抓住谢明微的手，径直拉她走入路边食肆。
那温热的大手紧紧握住她冰冷的素手，心跳顿时又漏了。谢明微惊异地仰头看着面前男人宽厚的肩膀。这是她心底仰慕却不敢奢望的人，山川之高，静海之深，苍穹之遥。他理所当然应站在高高的莽莽云端，带着睥睨天下的浩瀚深稳，令人仰而视之，慕而思之，遥而观之。他突然的垂怜令她难以置信且无所适从。他不是一直厌憎着自己吗？
“喂喂喂！你们两个该不是想耍什么花招开溜吧？”杨彪追了上去，拦在王景熙面前，“答应我的事情办不到我可不会再客气！”
“我要走没有任何人拦得住。离我十步远，否则这辈子你不用再想进官场混。”面对着那张虽然年轻却颇有威信的脸，杨彪和几个下人磨磨蹭蹭散坐在各个角落，蛰伏下来，不那么耐心的等待。
“因为从小被废为庶人，所以奴性深重，时刻不敢忘记自己卑微的身份？”刚一落座，王景熙就直视着谢明微的眼睛，问题尖锐而刻薄。
面对着那样一双璀璨的明目，谢明微下意识又想躲，刚一转头，却被王景熙拨了回来：“看着我。”
她再仰慕他，也无法忍受自尊被肆意践踏。谢明微执拗的别过头去，用力拉开他指节修长的手。
“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是你爹的祭日。不用怀疑，他死状凄惨。”王景熙深吸一口气，平息下怒气，语气平淡，“而更惨的是你娘。”
谢明微一双明眸立时水汽迷蒙，终于肯抬头去看他的眼睛：“你什么意思？”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的敌手如狼似虎，而你却温顺如羊。”一抹轻嘲的笑意自王景熙唇角漾起，“想不到谢宣明的女儿会是这个样子。也想不到你会有今日。”
“我的人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笑话。你在或者不在，我一直是这个样子。悲也是我的，喜也是我的，何劳王公子牵挂。”谢明微站起身。从前的闲言碎语虽然多，却也只是不相干的人背着她说闲话。但被心仪的人直言揭开疮疤，尚未平复的创伤再度撕裂，痛隐隐贯穿心肝，难以纾解。
“当年的谢宣明，十五岁承袭镇国公爵，十六出仕，二十岁以文辞犀利名闻四海，二十四岁便领宁朔将军之衔，朱轮华毂，拥旄万里，何其雄壮！”
“旧年的事我早已不记得，也不想再想起。我只知道如今我栖身这渺茫尘世，微贱如浮尘，一天不辛苦劳作，下一顿饭在哪里都没有着落，像我周围的每一个人，劳碌奔波。我不再是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的门阀贵胄，也不想心存着早已枯萎的记忆去活着。”
“那为何还想进入四门馆？不要告诉我，你为五经之学，不为踏足仕途。这满城谁人不知，女子不得踏足五馆。而你，用意何在？”王景熙目光犀利，步步紧逼。
谢明微握紧拳头，沉默半晌，幽然说道：“复仇。”
似听到最好听的笑话，王景熙慨然大笑：“我很好奇，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敌手都是哪些。四门馆出身的士子，终其一生，能做到六品官已是极限。他们要求一个见到刁老太爷的机会都很渺茫。”
“可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的努力。”谢明微转眼望向室外。门口，忙碌的店家站在腾腾的蒸汽缭绕之中，在一片华灯映照之下，虚幻迷离。而王景熙对她说这番话的用意，是否也同样，云遮雾罩，虚虚实实？
“当年的宁朔将军得陇望蜀，对于权术的追求永无止境，最擅权谋策划，股掌之间，翻云覆雨。我原以为你会继承乃父遗风，却原来错得很远。”王景熙收敛了目光里的锐气，整个人顿时平和闲逸。
谢明微紧闭着粉润的唇，不知该作何言语。
“还记得这个东西吗？”王景熙捉住谢明微的手，提起一枚翠透的玉玦（注：音绝）放在她手心，“曾经它是一枚玉环，完美无缺，是我们订婚的信物。”
他亲口提起这回事，让谢明微单薄的身子忍不住轻轻颤抖。那一句‘我们’像柔软而缠绵的生丝，将她远远遥望的心拉至他身边。突然之间的，心生了默契，起了灵犀。他不再是神坛上高傲冷漠的塑像，而是她身边真实存在的血肉之躯。
“这原是属于你的那枚。后来你爹破环为玦，还到我手上。”王景熙的手突然握紧。谢明微猝不及防，手下玉玦猛然受了力，生生断成几截。碎玉扎进手心，清晰的刺痛连心。
“你爹是个了不得的人。竟敢退王家的婚，为你另求高门。”一丝浅淡的冷笑浮在王景熙嘴边，“他将赌注押在皇长子身上，岂料一着棋错，满盘皆输。”
“玦者，绝也。想不到这婚竟然是这样退的。”赠予玉玦，意为断绝。谢明微摊着手掌，看着那几截碎玉，问道：“因为被退婚，所以一直恨着我？瑶光寺……”突然便有些说不下去，失去了承担真相的勇气。
“明微。”王景熙将谢明微拉至身前，突然紧紧箍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腰间。群青墨色的锦袍微微颤抖，似乎克制着什么强烈的情绪，不堪承受一般，要从她这里汲取抚慰。
谢明微料不到他竟有此举动，紧张得浑身战栗。这是她心底仰慕的男人，他竟同她如此亲近，在她面前显露出脆弱的一面。那丝丝分明的长发光亮如鉴，鬓角纤羽分明，精致得似漆画锦织，却又真实得分毫毕现。
良久，王景熙放开了谢明微。也许是她衣袍濡湿，也许是泪痕未去，他眼睫之间竟有湿意。
“想吃些什么？”王景熙若无其事地问。
尚未从方才的温存之意中走出，谢明微尴尬地垂着头，连连摇头：“不用了……”
王景熙却顾自招了店家进来。
“今日元宵，本店只卖元宵。”那店家笑眯眯地端着两碗元宵进来，又忙忙碌碌地跑了出去。
“听过一个民间的传言吗？”谢明微拿勺子搅动着汤碗里的元宵，抬眼看了王景熙一眼。
“什么？”那笑意柔和清浅，叫人迷醉。
“还是不说了。”话头在舌尖绕了一圈，却还是打消了说出来的想法。那样的话，由她来说不合适。
“情人之间第一次在一起吃饭，吃的若是汤圆，这一世便会团圆和美。”王景熙看着谢明微脸上粉润的红霞，脸上不禁也泛起一层红来。破天荒的，这一次，他亦转开了目光，害怕与她柔婉清澈的明眸相对。
谢明微头低得几乎要埋进碗里，细细咬着甜糯的团子，桂花酿的汤汁一直甜到心里去。只是，他们之间，算什么关系？
“晋国律法，贵庶之间不得通婚。”王景熙伸出双手覆住谢明微扶在碗边的手，感知着那稍稍热起来的手掌冷却下去，“王氏历代高门贵胄，是晋国最深稳的门阀之一。你一天还是庶人，我便一天娶不得你。你本应是与我定下婚约的结发妻子，而今，你甘愿做没有名分的妾室？还是要待重新夺回曾经属于你的一切再旧事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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