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小说网 -禁色- 正文 第四章 龙跳天门

正文 第四章 龙跳天门

目录:-禁色-| 作者:晏颖| 类别:玄幻奇幻

    “字晕了。你还问我为什么?”王景熙指着第一页被水晕得稍有些模糊的两个小字。

    两粒雪花大的水渍晕痕,方才那一撞落下的事故,不仔细根本发现不了。谢明微垂下眸子,很快镇定下来,不卑不亢回道:“这一页我重新抄。”

    王景熙淡漠地摇了摇头,将谢明微手中的书推开,一边整理着衣袍,一边漫不经心地转向林老板:“这就是成贤佣书最好的楷书手?并未见你说的踏实细腻,倒是十足的粗糙毛躁,枉费我一番期待。”

    谢明微紧抿着嘴唇,刚刚落下去的悲愤之心又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也许是近来压力太大,哪怕是一点小小的挫折也能令她的情绪突然波动,到崩溃的边缘。

    王景熙抬了手,林老板忙趋步上前,躬着身子扶他起身,一边挤出点难堪的苦笑来:“明微的字在整个学府路这些佣书店的楷书手里可以说屈指一数,不说前五,前三名总是当之无愧的。”

    王景熙未置可否,莞尔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我太挑剔了?”

    林老板干笑着,一边替王景熙理平袍角,一边试探着问道:“那一页就算了,让他重抄?”

    谢明微跪坐在原地,紧咬着牙关,忍耐着王景熙看似平淡,实则傲慢偏颇的言语。

    王景熙扫了谢明微亢直的脊背一眼,看出其中抗拒的情绪。依旧清淡的摇了摇头:“不喜欢的书拿在手里看着就烦。你还是另找人再抄一遍。到时候付你双倍的钱就是了。”

    林老板唯唯点着头,连连称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因为没有留下好印象,所以故意挑剔为难吗?”谢明微终于忍不住压抑的情绪,冲口反问。

    在林老板眼里,与明微交道六七年,这孩子几乎没有脾气,沉默寡言,内向安静,有什么委屈也不言语,总是逆来顺受的样子,静水一般,将分内的事情做得妥帖细致,挑不出半点毛病。此时她嗓音沙哑,声音虽然不大,但问题直率尖锐,就连林老板也吓得心中一沉。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呢?人是可以随便得罪的吗?更何况那是王景熙!

    王景熙皱起眉头。

    就连坐在地上将春宫图看得津津有味的男子也侧目过来。

    “他年纪小不懂事,……”林老板抹了额上一把冷汗,面色有些发白。

    “你说我为难你?”王景熙哂笑,有些难以置信的样子。

    “你若说我的字不好,我心悦诚服。但因为晕了两个小字就不要整本书,对待辛苦替你们抄书的平民来说,这样的态度岂又不是傲慢无礼?”谢明微越说情绪越激动。

    朗朗的笑语自谢明微身后响起:“景熙,何必因为一点小事徒增烦扰?林老板,笔墨纸砚。”一双温暖的手落在谢明微肩头,安抚地用了用力。

    王景熙目光落在他按在谢明微肩头的手上,神色平静,良久不言。

    林老板一听,神色立即放了晴,笑道:“有赜公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注:赜,音泽)

    不消一刻,林老板亲自抬了一张短案进来,和着一叠光洁的黄麻纸,一杆细腻的鼠须笔,外加群青墨和一方温润端砚,均是店中最好的物事。

    “好好写!”赜公子拍拍谢明微的肩膀,也无心再看什么春宫,只坐在谢明微身侧想看她写字。

    谢明微深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下情绪,仰头看了王景熙一眼。王景熙负手远远立着,不见喜怒。没有发话让她重写,却也没有开口阻止。

    谢明微白皙纤柔的手指执起细长的淡金色鼠须笔,略一扫那张晕了两个字的旧纸,一笔一画工工整整誊写起来,字迹秀致清新,妍丽淡雅。因为是十二分的努力,比之先前抄写的版本还要出彩一分。

    才抄了两行,王景熙走了近来,衣袍一落,也坐了下来,璀璨目光敛了两分,神色冷淡:“住手吧。你抄的书我还是不想要。”

    谢明微柔韧手腕顿时僵住。林老板的脸色顿时也有些难看,就连赜公子也皱起眉头。谢明微的字精研秀致,有目共睹。他先前以晕了两个字为由拒绝收书,此时再拒绝,已是分明的为难。

    “如果是因为钱的缘故,这是书钱,你收下。书我就不要了。”王景熙摸出一枚散碎银钱,压在谢明微笔下的黄麻纸上。

    对于楷书手来说,这是比拒收书册更严重的奇耻大辱。虽然楷书手只是最末流的文人,但大多数却保持着文人所有的清高和风骨。在那个时代,道德并未沦丧为可有可无的东西。尊崇礼教、以礼治国的时代,声誉是比金钱乃至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即使是骨子里坏到极致的人也会在声誉上大做文章,维持表面上应有的清誉,以立足自己所属的阶层和圈子。

    谢明微握笔的手颤抖起来,眼中无法自控地蓄满泪水,却垂着头不想被人看到,含敛着怒意,轻声而决然地追问:“为什么?”

    “难道没人跟你说过,你写的字有如大家族里的饿仆,寡形寡色,无聊无趣?”王景熙不留半分情面。

    谢明微一时气怒,暮地攥紧手中鼠须笔。

    王景熙捋起袖子,夺下谢明微手中的笔,饱蘸了浓墨,笔下流畅潇洒,龙走蛇行。

    “龙跳天门,虎跃凤阙,小楷竟然也能写出这般万里沙场列阵的气势!而每个字单看,骨气深稳又不乏媚趣横生。”林老板这一次的赞叹发自内心。因为见识到难得一见的笔下神技,他一双眯缝小眼亮晶晶的,难掩兴奋之色,“老夫有生之年竟有这等荣幸,看到这样出色的神技。也难怪王公子会如此挑剔。”

    “如此一比,这明微的字倒确实是相形见绌。不过,王大公子出马,这世间恐怕是无人敢做楷书手这门营生了。”谢明微身边,赜公子哈哈大笑,依旧是安抚地拍了拍谢明微的肩膀,“输给王景熙,这不是你的耻辱,而是你的荣耀。没什么好难过的,振作起来吧。”

    林老板这才又想起这回事来,连连点头:“那是那是。若非得要到这样的水准才肯收书,那我这成贤佣书店不得早早关门大吉?”

    “不用说了。这书我不抄了。”谢明微神情前所未有的疲倦,一双柔婉明目黯然神伤。

    王景熙才一下笔,她心中的不甘和怨愤已如烟消瓦解,只剩空荡荡的凉寒。她原以为居身高位的贵胄骄奢淫逸、寡廉鲜耻、除了阴毒心肠狠辣手腕再不余其他,今日见了王景熙,方才知道事情远远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七载抄书,夜以继日并赖以为生,她竟然在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上输给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并且是一败涂地。这样的打击令她心中的绝望深沉如海。

    颓然的无力感覆顶而来。

    “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林老板,将这两本书装订起来。他不要,我要。”赜公子脸上的笑永远明朗如五月初阳,多一分嫌热,少一分太柔软。距离和火候刚刚好。

    他信手翻看起那尚未装订的册子,忽地皱起眉来:“咦?这是什么?”

    “兹有平昌谢氏女年方十四,温良恭俭,艳质无双,引老朽聊发少年狂……”赜公子笑吟吟念起那张令人啼笑皆非的聘书。

    谢明微脸色顿时煞白,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情急之下扑上去就抢。

    赜公子兴味正浓,她越是心急,他自然越不肯放手,一手将谢明微远远挡着,一手将聘书拿远,笑道:“看不出你小子个子小小,春心却动得这么早。这谢家的姑娘果然是艳质无双,引得你小小年纪就神魂颠倒,老朽聊发少年狂都用上了……”

    谢明微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满心惊惧,眼中只剩那张聘书,竟然一脚踩到案桌上,爬起来用尽全力去跟他抢,不要他再读下去。

    林老板见了这骇人听闻的一幕,嘴巴里塞得下一只桃子,张着大嘴说不出话来。他一个平民竟然敢去赜公子手里抢东西!

    王景熙看着面前体统全失的两个人,眼神略一暗,垂了眸揭开手笼盖子,用细金勺拨了拨里面的香灰。

    “于本月二十三纳为妾室。临沧刁整……”念完这个名字,赜公子的笑戛然而止。落款竟然不是明微。

    他突然停了下来,正色看着眼前瘦弱白皙的楷书手。男生女相的人他见得也不少,因此虽觉得明微过于阴柔了些,却也并未怀疑。只是眼前这个人,令他感觉有些异样。‘他’与别不同的羞赧和局促未必是因为见了尊贵人物紧张不安的小家子气,而是别有含意。

    谢明微还抓扯着他的衣袖,攀着他的手臂。突然的安静让气氛有些凝滞。他的气息近得就在耳畔,谢明微猛然意识到举止失度,只觉脑子里一嗡,头发发麻,一身冷汗浸了出来。他念完了。她也完了。她竟如此混账,失神落魄的,将这种东西夹带在书页里没有察觉。

    “临沧刁整?刁奎家那个老太爷?好雏色的?”赜公子皱着眉头。

    “啊。”谢明微肩膀垂了下来,手笼在袖子里,脸色苍白,似立在冰刀之上,无措彷徨。有寒气不知从哪里升起。

    “偶尔也会给人写写聘书之类的补贴家用。竟然放混了……”谢明微心慌意乱,撒起谎来。因为不惯说假话,她说得很没底气,才说一句,后面的话再没有力气接下去。

    “二十三?今儿都二十一了呢。可怜可叹,也不知是哪个谢氏女,韶华十四的佳人,竟要嫁给那个糟老头子……”赜公子摇头叹惋着,细细打量着谢明微,心中越发怀疑。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从外人口中说出来,字字如擂,重重击在心头,令她仓惶绝望。谢明微一时悲怆,神思恍惚,也不顾屋内众人,匆匆奔出内室,落荒而逃。

    “他这是怎么回事?”林老板有些发懵,两人还在屋里坐着,他也不敢撇下他们自己就追出去。

    “你说会是哪个谢氏女?”王景熙盯着赜公子的眼睛,唇角不冷不热的清淡笑意,含着莫测的揶揄。

    “你是说她?”赜公子突地想起一个人来,眼里霎时精光聚敛,怒意难遏,手握成拳,将那纸聘书揉成一团,‘砰’地砸在短案上。

    砚台里墨汁溅起,撒在黄麻纸上,盛放的墨梅一样,一层层晕染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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