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小说网 鬼子六大传 正文 二十一回 两难

正文 二十一回 两难

目录:鬼子六大传| 作者:浮竹| 类别:历史军事

    袁潜正式走马上任的第一天,便在骁骑营吃了一个下马威。

    骁骑营是京城之中禁旅八旗的主要驻防力量,是由满、蒙八旗每佐领下马甲二十名、汉八旗每佐领下马甲四十二名组成,合共二万八千余人,归京师八旗都统衙门管辖。

    照规矩,骁骑营每月须得习射六次,各旗兵丁分别在驻地附近的校场进行,由都统以下各官亲临督导训练。这日恰好是习射之期,袁潜事先并没通知各旗,却临时邀了僧格林沁等人,说要一同去观看一番。僧格林沁不好拒绝,只得陪同前往。

    第一个来到正黄旗驻地德胜门外,一行人等在校场辕门前停了下来,袁潜抬鞭指着那守门的兵丁道:“僧王,你猜倘若本王一言不发,就这么策马闯入,他敢拦我不敢?”

    僧格林沁吃了一惊,纵马入营可是大过,给皇帝知道了,莫说怪罪恭亲王,就连自己也会给责备一番。当下一力劝阻。袁潜自觉没趣,笑道:“本王不过随口说说,想试一试那岗哨是否尽忠职守而已。既然如此,那便作罢。”

    跳下马来,将缰绳随手递给侍卫荣全,自己倒背了手,大摇大摆地径自向营里走去。那门口看守的兵丁见他一身石青龙褂,头戴三层红顶,吓得立刻跪倒,连个屁也不敢放。袁潜回头对随行的值年旗正蓝旗满洲副都统瑞麟道:“去问一问这个兵丁的姓名。”

    转头四下里瞧了一阵,但见营中兵丁来来往往,一个个无精打采,有的忽然发现他们,急忙急火火地跪了下来,有的居然还若无其事地拄着大枪打盹。

    袁潜不理他们,叫瑞麟带路,直奔校场而去。时已傍午,场中却没有许多人,只是稀稀拉拉的几队兵,各持弓箭站在那里发呆,场边却颇有一番奇景:

    只见许多青衣小帽、奴才模样的人站在那里,多数人手中拎着烟枪,还有些是一手持烟枪,一手或架了一只鹰,或提了一笼鸟儿的。

    袁潜看得有些发愣,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忽然听得泼辣辣一声,几声尖利的鸣叫,一只鹰拍打着翅膀试图去啄旁边笼子里的一只画眉,可是给脚上的链条一扯,跌落下来,不住扑腾。

    场中一个骁骑校闻声,弃了手中鸟枪,几步奔将过来,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鹰,一缕一缕地替它理顺了毛儿,这才架回那奴才的臂上去,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小心看着!”

    跟着慢腾腾地走了回去,捡起鸟枪,继续发他的呆去了。

    袁潜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他虽然知道此刻的八旗已经是纪律松懈,不堪作战,可也没有想到竟会松懈到这个地步。愣了片刻,指着场中诸人对僧格林沁道:“僧王,你瞧这……”

    僧格林沁似乎早知道会看见这等情形,淡然笑了笑,道:“六王爷,这些可都是黄带子、红带子。”

    袁潜吃了一惊,旋觉得也是意料中事,按清制,努尔哈赤的父亲塔克世称为大宗,他的直系子孙为“宗室”,束金黄带,俗称“黄带子”;塔克世之父觉昌安兄弟六个,俗称“六祖”,六祖的后裔便称为觉罗,束红带,俗称“红带子”,族籍也由宗人府掌管。因此说觉罗其实便是皇室的远亲。一个朝廷要,必定是从皇室开始,这帮黄带子红带子,等于就是国家的蛀虫一般。

    反瞧着僧格林沁,微微笑道:“原来如此。”僧格林沁听他话中颇有调侃之意,似乎在嘲笑自己惮于宗室、觉罗的名头,便不敢整顿他们了,心中不由得有些冒火。可是他毕竟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了,这点涵养岂能没有?当下也笑道:“王爷奉诏行事,必有雷霆之举。”

    袁潜本要激他出头,没想到自己反被他逼得骑虎难下,瞧瞧那些东倒西歪的鸦片鬼红带子黄带子们,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咬了咬牙,心想整顿便整顿,反正有你老僧在一旁瞧着,我又不去做什么逾制的事情,只是整肃一下军纪,料想皇帝也没藉口怪罪。

    便叫传正黄旗满洲、蒙古、汉军都统来见。荣全答应一声,匆匆而去,不久带着一人回转头来,禀称正黄旗蒙古都统博多欢告病,已经月余不曾来过营中;汉军都统柏葰是户部尚书兼任,平时并不常来;只传到了一个满洲副都统长叙来见。

    那长叙跪倒在地,一一拜过了诸位大臣,仍是伏地不敢抬头。僧格林沁叫他站起来回话,直说了好几遍,他才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袁潜扫了他一眼,只见他脸色发青,显见得一副烟容,忍不住大大皱眉,像他这种性格懦弱的鸦片鬼,能辖制得住这一帮骄横惯了的八旗宗亲那才有鬼呢。

    僧格林沁也不耐烦起来,喝问道:“今日是习射之期,难道你不知道么?”长叙两腿一软,又跪了下来,一语不发,只是拼命碰头。袁潜瞧得好笑,哼了一声,心想这人真是一个窝囊废,不死何待?反观今日中国,几乎遍地都是这样的窝囊废、大草包,虽然有曾左李胡一班后起之秀堪称后来的中流砥柱,可是汉满之间的畛域终究不可磨灭,胡林翼早死,就不必说了;曾国藩、李鸿章与朝廷的关系,无不是离离合合,在蜜月期的时候,满人统治者能给他们各种各样的信任和方便,但是一旦这种信任关系被打破了,以前所做的种种努力也都付诸东流。

    他在这里发呆的工夫,僧格林沁已经命令长叙将所有正黄旗兵丁分满蒙汉营召集起来,连同汉军营下附的枪营、炮营、藤牌营,全都在校场列队候阅。三千五百人的定额,点起卯来竟然缺了十之七八,总共到营的人数不足千人。

    这种一团糟的情形,放在谁的手里,一时也没办法理得清楚。僧格林沁却似乎安定了心要给他出这个难题,不住催促他速下决断。

    袁潜瞧他一眼,心想你不就是要看我的笑话么?大不了让你看好了。想了一想,对长叙道:“明日本王还要来点卯,到那时候一人不到扣你一月俸禄,两人不到扣你两月俸禄,三人不到本王便上折参你去职!”长叙吓得屁滚尿流,把一颗头叩得砰砰直响,也不知他是怎么练就的这一身铁头功。

    跟着又去其它各旗的防地,情形大率也是如此。袁潜不由得开始有点后悔,自己不该搞什么突然袭击,早知道会闹成这样进退两难的局面,还真不如就像后世的领导检查一样,先把风声广而告之地放出去,叫下面人做好准备,再来走走过场。反正自己的任务并不是当真替皇帝练出什么威武之师来,只要面子上做得好看,讨得他的欢心那就够了。

    可是如今给僧格林沁这么一逼,却不得不下手整顿,得罪人与否暂且不说,袁潜现在确实是不愿出这种风头。如果给皇帝知道了,他会怎么想?难道不会以为自己借着整顿的机会侵夺兵权么?

    次日一早,他趁着入宫请安的机会,便将这事同皇帝说了,道:“情形便是如此,奴才不敢擅自作主,恭请皇上圣裁。”

    咸丰皱紧了眉头,他也完全不曾想到,一向被他们满人引以为豪的八旗兵竟然糜烂成这个样子。虽说他自己是一个酒色大烟样样俱全的皇帝,可是听说自己精锐的军队之中居然几乎人人吃烟,真是不由得让他想起皇考道光年间林则徐上的那道折子: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林则徐上折至今,还不到二十年,难道这种令人恐惧的事情真要出现在自己手中了吗?

    作为一个资深烟民,他知道吃烟会叫人精力衰退,他自己眼下便不能走超过一里地,就连晚上临幸嫔妃,若不借助媚药,也都只能匆匆了事。联想到近来粤匪的猖獗,换了好几任总督都剿灭不了,匪兵甚至于已经越过河南窜入山西了,难道就是因为兵卒吃烟,所以无力作战?

    更可恼的是这些旗丁,吃着自己的俸饷,居然不在营训练,每人每月饷银三两,每岁支米四十八斛,二万八千人便是八万四千两银子,若是整个京师的旗营俱都如此,那就是接近四十五万两打了水漂。

    皇帝越想越气,终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袁潜连忙跪下,以头触地,只听他道:“朕明日便明发上谕,令各都统衙门自行清查冒滥,着尔与僧格林沁会议此事。”叹了口气,道:“朕累了,你跪安罢。”

    袁潜叩了个头,退出上书房,抹了把汗,心想这一关算是糊弄过去了,不论如何处置,都有皇帝的圣旨在,料想不会戳什么娄子。

    晚间去拜桂良的时候,便将此事说了。桂良沉吟道:“宗室不可得罪,王爷做得不错。在官场中混,若不想当光磕头不办事的庸员,又想长久立足,不给人扳倒,要诀没有别的,就是多请上谕。上谕如何说,你便如何照办,总不会错的。”

    袁潜连称受教,停了片刻,便同他谈起剿办粤匪的局势来。桂良思忖片刻,道:“匪已自豫入秦,纳经堂统兵回防直隶,料想无甚大讹。”

    袁潜一笑,摇头道:“那可未必。”扯开话头,问道:“听说岳父将分驻保定,不知消息确否?”桂良点点头,道:“军机处会议已定了下来,只是尚未明发上谕。”拊膝叹道:“国家多难,可叹老朽年近七旬,还要四处奔波。真不知道这一把老骨头,还能不能撑持回京了!”

    他自然是不会这么早死的,袁潜记得一清二楚,后来奕訢能够开创洋务运动的局面,桂良在其中还颇有建树呢。当下道:“岳父大人老而弥坚,克奏凯歌不过指日之事耳。倒是小王,眼下该如何措置这旗营冒滥缺额?”

    桂良一面沉思,一面道:“营额弊端,无非一是冒,二是缺。所谓冒者,就是应役之人不至,而以奴婢顶替;所谓缺者,便是将官吃饷,将兵额虚报满员,其实却暗中削减实数,扣出的银子便可入自己的腰包。”

    手指在几上轻轻叩击,思索良久,道:“自有旗营以来,从没人能禁绝此两项弊端的,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罢了。贤婿啊,恕老朽多话,以你如今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身份,实在是不宜做这件事情啊。”

    袁潜默然,桂良所持之见,与他几乎毫无二致。可是倘若就这么低头,无异于对僧格林沁认输,往后他更加不会将自己放在眼里了。他对桂良说了这一节,问他可有办法在两人之间周旋一下,桂良想了想,道:“老朽与僧王颇有交情,按说他该不会存心刁难于你。这样罢,老朽离京之前,去拜他一拜,要他多多照顾你便是。”袁潜急忙称谢,又谈些旁的,便告辞回去不提。<!---文章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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