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节：第 二 辑 再从此处开始(1)

    第 二 辑

    再从此处开始

    万物之心

    一进入七月，鸟声就被蝉声所替代了。

    雨后的黄昏，我坐在阳台上，擦洗君子兰的叶子。当我抬起头时，便蓦然发现，原来，从那葱茏的枝叶间传来的、宛若雨声的，已经不是鸟鸣，而是一阵一阵的蝉鸣了。

    时光就这样流逝了。所谓时光如流水。其实时光比流水更快。青蛙还在那水边鼓噪，水声仍旧潺潺。而我呢，还没来得及读完这本书，还没来得及写完这封信，还没来得及做完这个祷告，乃至，还没来得及应答那一声陈年的呼唤。

    那么，我的朋友，你仍在那里等待吗？像这株君子兰等待它的花开？还是已经停止，像那棵含羞草在暮色里合拢了它的叶片？

    宛如一件在骄阳下暴晒已久的全棉衣衫，生命已经褪色。但时光并没有。时光还是时光——时光只是流逝。你还是你——你只是默然。生活还是生活——生活只是继续。上帝还是上帝——上帝只是隐藏。

    我低下头，继续擦洗君子兰的叶子。暮色渐浓。这时，我陡然觉得，我不就是那一棵君子兰吗？不就是那一棵植物吗？我擦洗它，其实是擦洗我自己。我洁净它，其实是洁净我自己。

    像一株植物那样生活，是一个藏匿许久的愿望。一株植物，平静，单纯，与世无争。既可以向下扎根，又可以向上生长。既能开靡丽的花，也能结丰美的果。从岁首到年末，在天上之父的注目下，过安静、简朴、谦卑的人生。

    一株植物，只要有一片阳光就足够了，只要有一掊水土就足够了。可是人却要得太多。因为要得太多，所以人生变成一场漫长的劳役。所以托马斯?梅敦要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在面包之外购买另外的食物？

    生存需要索取，但生活却需要付出。为了活下去，我需要一个面包。但是，我若已经有了那个面包——我已经能够活下去了，为什么我还要别的？而且是很多别的？对我来说，并非必需的别的？为了这许多别的，我奔波劳碌、忧心忡忡，甚至沽名钓誉、蝇营狗苟，以致生命丧失了它本来的体面与尊严。最后，当我赚得全世界时，却把灵魂丢失了。

    这就是现实。我们选择顺从自己的意愿，而不是选择顺从上帝的意愿，因而背离了造物主造物的本意。他造我们，是为了爱，而不是为了满足我们的贪欲。

    所以，我们当问：世界从我这里得到了什么。而不是问：我从这个世界里得到了什么。

    或是问：上帝从我这里得到了什么？而不是问：我从上帝那里得到了什么？

    在这个园子朝东的一角，草木青翠，不知道是谁，在那青翠的草木中种了一棵向日葵。

    七月的一个午后，我走近这棵葵花。它曾经比我矮小，而现在，它已经比我高大许多了。我站在它身旁，扬起头，跟它一起朝向太阳，就宛如：与万物一起，朝向上主一样。

    当我们宛如一棵向日葵，被上主的光吸引，转向他、归向他的时候，生命就不再是徒劳的。不再是原地打转，不再是虚无的生，接着虚无的死。生命从此变成一条直线，从这里，到那里，有一条通达的路可以走，有一个真确的目的地可以到达。

    你看，时候一到，葵花就一定会开花，一定会结籽。这就是它生长的目的，也是它存在的目的。我们也是。我们出生，成长，在这个世界上孑然行走，哭泣，相爱，我们也有一个目的。这个目的就是：像上主那样活着，然后进入他所开辟的那条通往永恒的运行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