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目录:言清似梦| 作者:尘子| 类别:历史军事
昨天,蒙古其它几个部落的王公贝勒都到齐了,康熙和众人聊到很晚才休息,早上便传传旨给众阿哥不必去请安了,我也不用当职,回玉便约了我去骑马。
回蓝这些日子有些怪,总躲在帐里不露面,说话的时候也总是走神,好像想什么东西想的入了迷,心想一定得拉她去散散心,总这样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眼看就到了七月,回蓝的婚期就定在七日底,康熙和毕里哀达赍王爷商量了好多天,才定下这个日子,听说是请占卜的看过,是个大吉大利的日子。
过去的时候回蓝站在帐蓬前面,不知在看些什么,快步走上去,站在她身侧,她侧目看我一眼,笑问:“又去骑马?”我笑道:“一起去吧?”她摇了摇头,道:“你们去吧!”我拉着她的手,笑道:“走吧,走吧,总待在帐里会被闷坏的。”她被我磨不过,只好去换骑装,等了片刻,她才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骑装出了帐。
马场里挺热闹的,我和回蓝进去的时候,众阿哥和几个蒙古的王公贝勒都在帐中休息,回玉和十七阿哥在马场里骑马,我忙着给众阿哥请安,又给仓津和几个王爷请安,蒙古的王公贝勒又忙着给回蓝请安,甚是麻烦,我拉着回蓝坐在一边,回蓝一直垂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有几个蒙古的王公贝勒一直在暗暗打量回蓝,又看看仓津,神色有些怪异,翁牛特部一直是蒙古的大部落,势力强大,草场丰富,深得康熙信任,现在康熙又亲自送自己最宠爱的女儿下嫁仓津,这可是史无前例的恩宠,肯定会有人心里不舒服。
正在默想着,忽听见有人叫:“万琉哈晓枫。”我一惊,忙起身,这才朝四周看,原来是喀喇沁部的索纳特贝勒,他满脸笑意的看着我,笑道:“你想什么呢?”我俯了俯身,也笑道:“不知贝勒爷叫奴婢有何吩咐?”索纳特看了眼身边坐着的纳穆生格,笑道:“看来你没骗我,她果真是变了个人,以前哪会这么好说话?”说罢大笑了起来,纳穆生格笑笑未语。
巴林部的毕达拉王子笑对索纳特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跟你吵架,那时她的气势可大的很。”索纳特点点头笑道:“我怎么不记得,当时这丫头嘴巴刁蛮的紧,我可是说不过她。”十阿哥笑看我一眼,道:“这点她现在也没变,嘴巴一样很厉害。”我撇撇嘴,没理他。
毕达拉王子笑道:“索纳特贝勒可是有名的好脾气,结果被这丫头三言两语激的无言以对,最后甩下一句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后,夺路而逃。”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都侧头看向我笑了起来,四阿哥嘴角带笑的看着我,微摇了摇头,我轻咬着唇,笑瞪他一眼,八阿哥也是满脸的笑意,九阿哥冷冷看着我,嘴角泛起几丝冷意。
大家笑说了会,仓津笑请四阿哥出帐,我低声问旁边的十三阿哥,道:“你们还要赛马吗?”十三阿哥笑道:“不赛马,只是随便走走。”我皱眉问:“马场有什么好走的?”十三阿哥笑道:“那你想去哪里?”我垂头想了片刻,笑道:“不如去营地外面走走吧!”十三阿哥道:“营地外面?”我笑着点头,他默了会,扭头对四阿哥道:“四哥,今儿也累了,不如我们去营地外面走走吧?”四阿哥扫了我一眼,又去看仓津,仓津笑道:“就依十三阿哥所说。”
一行人骑着马,边说边笑的朝营地外走去,几位王公贝勒陪着众阿哥走在前面,回玉和十七阿哥在一边有说有笑,我驱马走在回蓝身旁,她垂着头,任由马儿踱着步子,我看了看她,低声道:“回蓝,你在想什么?”她一惊,好像突然才回过神来,一脸迷茫的看着我,我暗叹口气,道:“这个仓津虽是毕里哀达赍王爷的庶子,可一直深得王爷宠爱,为人正直豪爽,文武双全,又心思细腻,也不失为一个难得的好男儿。”她抬眼看了看前面正和十三阿哥相谈甚欢的仓津,默然不语。我又道:“回蓝,你一定要对将来有信心。”她顿了顿,冲我淡淡笑了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吧!”我笑了一下,略点了点头。
不知不觉,竟又走到前几日我遇见那几个牧民的地方,帐蓬仍在,想来还没有离开,我笑对四阿哥道:“四贝勒和各位爷该渴了吧?”他望着我略点了点头,我笑道:“要不奴婢带各位爷去找点水酒喝。”仓津笑问:“你要带我们去哪里找水酒喝?”我笑笑,道:“各位随奴婢来。”说罢我率先打马朝格尔的帐蓬跑去。
到了帐蓬前,一个年轻女子一见我,忙朝帐里叫了两声,片刻后格尔掀帐而出,一见是我,笑道:“姑娘又来了?”我笑道:“今儿还想来讨杯水酒喝。”格尔大笑:“这有何不可?”我抿嘴一笑,道:“今儿我们人可多。”他豪爽的大笑道:“无妨,我们牧民什么没有,就是酒多。”我朝等在不远处的四阿哥挥了挥手,他们快速打马而来。
格尔面带惊讶的看着我们一行人的装束,愣了半晌,视线飞快的从我们面上扫过,一见表哥哲楠和纳穆生纳,顿时一惊,忙要俯身行礼,我拉住他,笑道:“今儿我们是过来讨酒喝的,你是主人我们是客,哪里主人向客人行大礼的。”哲楠也笑道:“这话说的不错。”格尔见众人都是含笑不语,遂大呼了口气,笑道:“即是如此,几位这边请。”
早有人将地毯铺在地上,又拿来了好几坛酒,还有好多下酒的小点,几位年轻的女子一一将我们的碗倒满,我拉格尔一同坐下,端起酒笑道:“两次叨唠,我敬你一杯酒,算是谢过了。”说罢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格尔也一口喝光了酒,道:“没想到姑娘还记得我们这些粗人。”我笑道:“我倒是很喜欢喝你们这些粗人酿的酒。”一时间众人都大笑了起来。
气氛很是热闹,九,十,十三,十四阿哥和几个蒙古贝勒早就对上了,喝酒跟喝水似的,不一会好几坛酒都没了,我忙放下碗,有些心疼的道:“几位爷你们少喝点,别把人家的酒喝光了。”几人都是一愣,毕达拉王子最先反应过来,哈哈大笑了起来,道:“晓枫姑娘所言极是。”格尔笑对我道:“姑娘不必客气,就算今天再来几十个客人,我这帐蓬里的酒也够大家喝的。”哲楠也看着我笑道:“没事,今儿大家都放开喝,回头我让人再送些过来。”我拍了拍格尔的肩道:“你记好,回头去查查哈郡王府找哲楠台吉领酒钱去。”格尔微微有些愣,诺诺道:“姑娘这是哪里话,几位能来我这里喝酒,已经是天大的面子,怎么能问各位要酒钱。”我摇了摇头,笑道:“这可不妥?”格尔问:“有何不妥?”我笑道:“你若总不要酒钱,我们要是三天两头来白喝你的酒,那你岂不是亏大了?”
一席话,众人又都哈哈大笑起来,看着众人微微发红的脸,和阵阵发自内心的悦愉的笑声,我觉得这才是他们的本性,他们本就是草原男儿,只是在紫禁城住久了,才会被那些规距压抑的不像自己。
四阿哥和八阿哥也都是面带浅笑的看着众人,平时的隔阂好像也消失不见,时不时的还会浅浅而谈,就是平时最不对盘的九阿哥,十阿哥,也都在跟十三阿哥划拳喝酒,谈笑风声,如果不是为了那把龙椅,我想他们一定也能成为好兄弟,我暗暗叹了口气,若是时间永远都停留在这一刻,那该多好?
想到这儿,我笑对格尔道:“我还记得上次听你唱过歌,今天不知还能不能再听一次。”他问:“是不是那位**喇嘛仓央嘉措的歌?”十四阿哥皱眉问道:““仓央嘉措?””我笑着点头,格尔看了眼众人,俯身对我道:“不如我让我妹子给你们唱两段吧!”我拍手笑道:“那他们就有耳福了。”格尔起身对身边的女子耳语了几句,女子冲我微微一笑,理了理衣服,慢慢跳起了舞步,众人都放下酒碗,开始随着她的步子打着拍子,跳了会,她缓缓在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唱道:“
在那众人之中
莫露我俩真情
你若心中有意
请用眉眼传递
杜鹃来自门地
带来春的气息
我和情人相会
身心无限欢喜。”
我看他们脸上都有些愣,对这些平日里总爱戴着面具的人来说,这首歌确实太过直白了些,四阿哥面色淡然,见我眼光从他面上扫过,嘴角含着丝笑意,瞟了我一眼,又是低头喝酒。回蓝和回玉则是面色欣喜的凝神细听着歌,我暗暗好笑,边听歌边喝自个的酒。一曲歌罢,众阿哥都是含笑不语,倒是几个蒙古贝勒王子们喜形于色,连声赞叹那女子唱的好,蒙古人性情直爽,显然没有这几个阿哥的顾虑多。
待到日暮十分,一行人才打马往回走,仓津和回蓝始终都是淡淡的,我本想尽可能的多让他们相处一些,至少别再这样冷淡,可显然我的用心他们都明白,但毫无成效,两人依旧平淡如水,我暗叹了口气,估摸着有几个蒙古贝勒早就看出他们两人的异样了,脸上都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晚上康熙在帐中召见仓央嘉措,我刚好在帐中应职,仓央嘉措一身白衣端端正正的坐在下首,对面坐着四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还有几位大臣。我看仓央嘉措面色淡然,眼神平静,康熙问一句,他答一句,应对得体,又不失风度,年纪虽轻,但颇为有些**的风范和气度。
我站在一边,细细聆听着他们的对话,仓央嘉措三言两语便解释完了自己的短短二十四年的生活经历,十五岁以前,居住在西藏的红教区(宁玛教),宁玛教的教徒是可以结婚生子的,所以他多情,风流,比一般更渴望爱情,后来阴差阳错,他被第巴桑结嘉措认定为转世灵童,被迫成为六世**,成为西藏宗教第一人,从此也开始了他极为悲剧的一生,直到桑结嘉措因向拉藏汗下毒,被拉藏汗处死,他才得已解脱。
昨天我用了半天的时间才把西藏的官职弄清楚,第巴就是管理西藏行政事务的最高官员,一般由**喇嘛的亲信充任,成为施政于西藏的具体执行人,还要辅佐**喇嘛处理日常事务,可以说是**喇嘛的全权代表人,权力无限,苍央嘉措在成为**喇嘛之前,第巴桑结嘉措已经掌权达二十年之久。清廷为了实行对西藏的统治,还在西藏设有另一官职,使之与第巴相互掣肘,就是藏王,藏王一般都由蒙古和硕特汗王的子孙出任,拉藏汗就是现任的藏王。
他说的很慢,也很简单,对西藏各派的争斗也只是一言带过,说完之后一直垂头看着地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我暗叹了口气,心想若他没有被认定为灵童转世,我想他一定会和自己心爱的人,永远幸福快乐的生活东山顶上,如果他生下来就是活佛,也许他同样会幸福,因为不会有机会去接触到平凡人的生活,更不会接触到爱情,可是没有,两样对他来说都是惘然,所以他注定生活在痛苦与矛盾当中。
康熙若有所思的沉默了半天,这才抬头问:“你不想再做**?”“不想!”仓央嘉措很是坚决的回答了康熙,表情决然,康熙笑了笑,道:“**也不是说你不想当就不当的。”仓央嘉措道:“小僧前年已经拒绝了罗桑益喜大师的授比丘戒了。”康熙一怔,道:“朕为何未听罗桑**奏呈此事?”仓央嘉措回道:“在喀则扎什伦布寺,罗桑师父曾劝导小僧许久,小僧心意已决,违背上师之命,小僧实感惭愧,本欲亲自奏呈皇上,请求皇上下令废黜小僧的**之位,无奈摄政师父第巴桑结嘉措以小僧父母相挟,不允小僧上奏朝廷,罗桑师父一直想劝小僧回心转意,这才未曾上奏朝廷。”
康熙沉默不语,我也忍不住叹息自己一声,听闻桑结嘉措位高权重,专横跋扈,根本就不把藏王放在眼里,这本就是桑结嘉措与藏王之间的争斗,却无缘无故连累仓央嘉措成为了牺牲品。
帐里气氛很是沉闷,刚好寒梅捧于茶过来,我给康熙上完茶,康熙吩咐道:“给大师上茶。”我听后快步走到仓央嘉措面前,跟他上茶,他微微一笑,接过茶,浅浅笑道:“谢谢姑娘。”我躬身回道:“这是奴婢份内之事,何敢当大师谢字?”仓央嘉措笑道:“姑娘太过谦逊。”我笑着退回到康熙身侧。
康熙笑对仓央嘉措道:“朕听闻晓枫前两日和你论佛?”仓央嘉措浅浅一笑,回道:“姑娘年纪虽小,但见识非凡,敢言他人所不敢言,敢疑他人所不敢疑,是小僧见过的最为有胆有识的女子。”康熙看着我笑了起来,我俯了俯身,道:“大师切莫如此说,奴婢见识短浅,只看到了佛之表面,未识佛之真理,幸得大师点化,奴婢受益匪浅。”
仓央嘉措也笑了起来,康熙笑道:“你这丫头就是有这点不好,总是太过谦虚,反而显得不太气。”我忙躬身,道:“万岁爷责骂的是,奴婢一定改。”康熙微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我则是故作不知,两年的皇宫生活,我总结出一条法则,做事要低调,做人更是要低到不能再低,只听说枪打出头鸟,没听说有人在尘土里找蚂蚁踩的。
站在草坡前,望着天苍苍,野茫茫的草原,远处不停的有侍卫来回巡逻,我信步在营地里逛来逛去,迎面竟又遇上仓央嘉措,我忙侧身站在一边让他先行,他却在我面前站定,笑道:“竟又遇上姑娘了。”我笑道:“大师也在闲逛?”仓央嘉措嘴角含笑,默了半晌,点头道:“还真是在闲逛。”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看了看四周,道:“即然都是在闲逛,不如一起吧!”我想反正都是闲逛,倒也不在乎多一个人,更何况他所追求的生活,刚好也是我心之所想,遂笑道:“有何不可?”他笑了笑,作了个请的姿势,我点点头率先前行。
一路都是默默无言,巡逻的侍卫不停向我们行礼,仓央嘉措看了看我,笑问:“皇上很看重你。”我笑道:“也不算看重,只是奴婢侍候周全罢了。”他轻摇了摇头,笑道:“我看皇上根本没把你当奴婢看,就是各位阿哥和各部的王爷也都对你很是客气。”我道:“大概是因为我的外祖父吧!”他面有疑色,我道:“我的外祖父是科尔沁左翼旗的查查哈郡王。”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过了会,又问:“你的外祖父即是郡王,身份尊贵,你又如何会当了宫女?”我顿了顿,他见我沉默不语,忙道:“是小僧唐突了。”我笑道:“无妨,大师或许不知,宫女到了年纪是可以放出宫的。”“放出宫?”他微微有些震,我道:“天涯海角任我行的生活,岂不比在皇宫中快活的多。”他神情一震,道:“你是因为想出宫,所以才会去当宫女?”我没说话,只是笑点了点头。他默了半晌,缓缓一笑,道:“原来这世上竟还有人愿意不惜为了自由,放弃富贵。”
我笑笑没回话,他默默随我走着,眼睛远远望着苍翠的草原,神情有些隐隐的忧伤,眼神清澈明亮,含着对自由生活的无限渴望,他的确不属于布达拉宫,我能想像不甘卷入政治斗争的他,化妆成常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踏着雪离开布达拉宫,流浪在拉萨街头,只为体会寻常人的平凡生活。
我长叹了口气,他扭头问:“姑娘为何叹气?”我苦笑道:“我叹气,是因为不明白,人生为何会有这么多的遗憾和无奈?”他道:“这是一个婆娑的世界,婆娑即是遗憾,没有遗憾,就是有再多的幸福也不会体会到何为快乐。”我问:“那世人如何才能让自己快乐?”他道:“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世人都要经历因果轮回,从中体验痛苦,在体验痛苦的过种中,只有参透生命的真谛,才能得到永生,才能得到快乐。”“如何才能永生?”“这世间,人皆有欲,有欲故有求,求不得故生诸多烦恼,烦恼无以排遣故有心结,人就陷入痛苦中,命由已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故唯有身心放空,不执著于生灭,不执著于欲念,心便能寂静,方能远离痛苦,痛苦离身,一切世事便化为尘,人从而得到永生。世人若想快乐,那就要学会放下,心无所求,才能真正的得到快乐。”
“心无所求,学会放下。”我默默重复着这两句话,忽然很是开心的笑了,我想我之所以会有那么多的忧虑,恐惧,就是在意的太多,在乎自己的小命,顾及家人的安全,算计自己的得失,所以才会凭空生出那么多烦恼和忧愁,那是不是只要我真的放下了,就能得到快乐,可是我真的放的下吗?
正在默想,仓央嘉措淡淡笑了两声,看着我笑道:“是不是觉得,如果真的让你放下,会觉得很难?”我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反正我是做不到真正的放下,我想要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说自由自在的生活,比如说爱情,比如友情等等。
我笑道:“确实很难,道理都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这世上又有几个能做到真正的心无所求,能真正的放下一切,只是大家所追求的东西不一样罢了,有人想要权力,有人想地位,有人想要财富,有人想要美色。”我看了他一眼,接着道:“还有人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这也是心有所求。”
他默默叹了口气,神色忽明忽暗,道:“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人真的无所求,真的什么都放下了,那人还活着做什么,当一具行尸走肉?还是坐等着化为尘土?”我道:“如果让我当一具行尸走肉,坐等死亡,还不如早早就死去,人活着,就要不求无愧于天地,但求无愧于心。”
他看了我一眼,又边走边道:“两年前,五世**罗桑大师曾不分昼夜规劝我受比丘戒,我拒绝了大师,还要求大师收回此前所受给我的出家戒和沙弥戒,大师痛心疾首,决坚不收,我跪在日光大殿外立下誓言,若是不能交回以前所受的出家戒和沙弥戒,我愿面向扎什伦布寺而自杀,二者当中,必要有所得。”
我一惊,他竟不惜以死亡来抗争,可见他当时是多么的心灰意冷,彷徨无倚,他拥有世人都没有的权力,却也失去了世人都拥有的自由,他身不由已,他的命运由别人来安排,他甚至不如一个最低等的奴隶,不如一个平常的小僧,说那番话的时候,他又是何等的绝望?
他又道:“可惜我连死的自由都没有,因为我有太多牵挂,因为我心有所求,所以我不得不活了下来。”顿了顿,他又道:“但我没有就此放弃。”他确是没有放弃,他选择用背叛来抗争,他化妆成常人,踏雪而出,成为拉萨街头酒肆中的浪荡青年宕桑汪波,写下了无数缠绵悱恻,感人泪下的情歌,他坦然的无所顾及的追求爱情,用对宗教的背叛的抗争,终于,他成功了,神圣庄严的宗教容的下权力之争,利益之争,却容不下他出轨的离经叛道,所以他被以耽于酒色,不守清规而废。
世人都说他是叛徒,毁了他的塑像,销毁了他的壁画,说他死后不配在布达拉宫安置灵塔,没有人去深究他背叛的身后又隐藏了多少痛苦,多少无奈,他如被深锁在紫禁城里的我一样可怜,都只是权力之争的牺牲品,一颗可供人利用的棋子罢了。
我顿住脚步,笑对他道:“你虽失去了一切,但得到了自己。”他笑了起来,很灿烂的笑,好像空旷的原野上开出的一朵繁花,道:“姑娘可谓是这个世上最懂小僧的人,小僧愿与姑娘交个朋友不知可否?”我笑道:“这有何不可?”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两人又缓缓而行,我想了想,问:“如果你不当**了,那你打算去干什么?”他道:“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我笑笑,道:“好一个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从此明月轻舟,杨柳岸晓风残月,煮酒论剑,梅花林忆古论今。”他眼睛蓦得一亮,赞叹道:“姑娘真不应该呆在宫中,外面自由自在的世界,才是姑娘的去处。”忽又想起上次仓津所说,我是天上的雄鹰,只有草原才是我的天堂,神色微微有些暗,我叹道:“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也不是我能作主的。”他笑道:“姑娘不是说,到了年纪你就可以出宫吗?”到了出宫的年纪,我究竟会是个什么样?世事无常,福祸难测,出宫对我来说或许也只是望梅止渴,画饼充饥,更何况我已应承了四阿哥,我真的能舍弃他而远离紫禁城吗?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会徒增我的忧虑,我哈哈一笑,道:“也是,等我出宫,如若大师不嫌弃,说不定还可以和大师结伴而游。”
他摇了摇头,神色是我没见过的郑重,道:“姑娘此言差矣,在小僧心中,姑娘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朋友。”我心一震,顿时又涌起无限同情,相识不久,只因能懂他心中所求,他已毫不顾及的打开心菲,这般单纯的人,却有如此悲惨的命运,天道不公。不仅柔柔一笑,道:“能得大师以友相待,也算是我前世修来的福。”他微微一笑,脸上露出种发自内心的最真诚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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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蓝这些日子有些怪,总躲在帐里不露面,说话的时候也总是走神,好像想什么东西想的入了迷,心想一定得拉她去散散心,总这样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眼看就到了七月,回蓝的婚期就定在七日底,康熙和毕里哀达赍王爷商量了好多天,才定下这个日子,听说是请占卜的看过,是个大吉大利的日子。
过去的时候回蓝站在帐蓬前面,不知在看些什么,快步走上去,站在她身侧,她侧目看我一眼,笑问:“又去骑马?”我笑道:“一起去吧?”她摇了摇头,道:“你们去吧!”我拉着她的手,笑道:“走吧,走吧,总待在帐里会被闷坏的。”她被我磨不过,只好去换骑装,等了片刻,她才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骑装出了帐。
马场里挺热闹的,我和回蓝进去的时候,众阿哥和几个蒙古的王公贝勒都在帐中休息,回玉和十七阿哥在马场里骑马,我忙着给众阿哥请安,又给仓津和几个王爷请安,蒙古的王公贝勒又忙着给回蓝请安,甚是麻烦,我拉着回蓝坐在一边,回蓝一直垂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有几个蒙古的王公贝勒一直在暗暗打量回蓝,又看看仓津,神色有些怪异,翁牛特部一直是蒙古的大部落,势力强大,草场丰富,深得康熙信任,现在康熙又亲自送自己最宠爱的女儿下嫁仓津,这可是史无前例的恩宠,肯定会有人心里不舒服。
正在默想着,忽听见有人叫:“万琉哈晓枫。”我一惊,忙起身,这才朝四周看,原来是喀喇沁部的索纳特贝勒,他满脸笑意的看着我,笑道:“你想什么呢?”我俯了俯身,也笑道:“不知贝勒爷叫奴婢有何吩咐?”索纳特看了眼身边坐着的纳穆生格,笑道:“看来你没骗我,她果真是变了个人,以前哪会这么好说话?”说罢大笑了起来,纳穆生格笑笑未语。
巴林部的毕达拉王子笑对索纳特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跟你吵架,那时她的气势可大的很。”索纳特点点头笑道:“我怎么不记得,当时这丫头嘴巴刁蛮的紧,我可是说不过她。”十阿哥笑看我一眼,道:“这点她现在也没变,嘴巴一样很厉害。”我撇撇嘴,没理他。
毕达拉王子笑道:“索纳特贝勒可是有名的好脾气,结果被这丫头三言两语激的无言以对,最后甩下一句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后,夺路而逃。”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都侧头看向我笑了起来,四阿哥嘴角带笑的看着我,微摇了摇头,我轻咬着唇,笑瞪他一眼,八阿哥也是满脸的笑意,九阿哥冷冷看着我,嘴角泛起几丝冷意。
大家笑说了会,仓津笑请四阿哥出帐,我低声问旁边的十三阿哥,道:“你们还要赛马吗?”十三阿哥笑道:“不赛马,只是随便走走。”我皱眉问:“马场有什么好走的?”十三阿哥笑道:“那你想去哪里?”我垂头想了片刻,笑道:“不如去营地外面走走吧!”十三阿哥道:“营地外面?”我笑着点头,他默了会,扭头对四阿哥道:“四哥,今儿也累了,不如我们去营地外面走走吧?”四阿哥扫了我一眼,又去看仓津,仓津笑道:“就依十三阿哥所说。”
一行人骑着马,边说边笑的朝营地外走去,几位王公贝勒陪着众阿哥走在前面,回玉和十七阿哥在一边有说有笑,我驱马走在回蓝身旁,她垂着头,任由马儿踱着步子,我看了看她,低声道:“回蓝,你在想什么?”她一惊,好像突然才回过神来,一脸迷茫的看着我,我暗叹口气,道:“这个仓津虽是毕里哀达赍王爷的庶子,可一直深得王爷宠爱,为人正直豪爽,文武双全,又心思细腻,也不失为一个难得的好男儿。”她抬眼看了看前面正和十三阿哥相谈甚欢的仓津,默然不语。我又道:“回蓝,你一定要对将来有信心。”她顿了顿,冲我淡淡笑了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吧!”我笑了一下,略点了点头。
不知不觉,竟又走到前几日我遇见那几个牧民的地方,帐蓬仍在,想来还没有离开,我笑对四阿哥道:“四贝勒和各位爷该渴了吧?”他望着我略点了点头,我笑道:“要不奴婢带各位爷去找点水酒喝。”仓津笑问:“你要带我们去哪里找水酒喝?”我笑笑,道:“各位随奴婢来。”说罢我率先打马朝格尔的帐蓬跑去。
到了帐蓬前,一个年轻女子一见我,忙朝帐里叫了两声,片刻后格尔掀帐而出,一见是我,笑道:“姑娘又来了?”我笑道:“今儿还想来讨杯水酒喝。”格尔大笑:“这有何不可?”我抿嘴一笑,道:“今儿我们人可多。”他豪爽的大笑道:“无妨,我们牧民什么没有,就是酒多。”我朝等在不远处的四阿哥挥了挥手,他们快速打马而来。
格尔面带惊讶的看着我们一行人的装束,愣了半晌,视线飞快的从我们面上扫过,一见表哥哲楠和纳穆生纳,顿时一惊,忙要俯身行礼,我拉住他,笑道:“今儿我们是过来讨酒喝的,你是主人我们是客,哪里主人向客人行大礼的。”哲楠也笑道:“这话说的不错。”格尔见众人都是含笑不语,遂大呼了口气,笑道:“即是如此,几位这边请。”
早有人将地毯铺在地上,又拿来了好几坛酒,还有好多下酒的小点,几位年轻的女子一一将我们的碗倒满,我拉格尔一同坐下,端起酒笑道:“两次叨唠,我敬你一杯酒,算是谢过了。”说罢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格尔也一口喝光了酒,道:“没想到姑娘还记得我们这些粗人。”我笑道:“我倒是很喜欢喝你们这些粗人酿的酒。”一时间众人都大笑了起来。
气氛很是热闹,九,十,十三,十四阿哥和几个蒙古贝勒早就对上了,喝酒跟喝水似的,不一会好几坛酒都没了,我忙放下碗,有些心疼的道:“几位爷你们少喝点,别把人家的酒喝光了。”几人都是一愣,毕达拉王子最先反应过来,哈哈大笑了起来,道:“晓枫姑娘所言极是。”格尔笑对我道:“姑娘不必客气,就算今天再来几十个客人,我这帐蓬里的酒也够大家喝的。”哲楠也看着我笑道:“没事,今儿大家都放开喝,回头我让人再送些过来。”我拍了拍格尔的肩道:“你记好,回头去查查哈郡王府找哲楠台吉领酒钱去。”格尔微微有些愣,诺诺道:“姑娘这是哪里话,几位能来我这里喝酒,已经是天大的面子,怎么能问各位要酒钱。”我摇了摇头,笑道:“这可不妥?”格尔问:“有何不妥?”我笑道:“你若总不要酒钱,我们要是三天两头来白喝你的酒,那你岂不是亏大了?”
一席话,众人又都哈哈大笑起来,看着众人微微发红的脸,和阵阵发自内心的悦愉的笑声,我觉得这才是他们的本性,他们本就是草原男儿,只是在紫禁城住久了,才会被那些规距压抑的不像自己。
四阿哥和八阿哥也都是面带浅笑的看着众人,平时的隔阂好像也消失不见,时不时的还会浅浅而谈,就是平时最不对盘的九阿哥,十阿哥,也都在跟十三阿哥划拳喝酒,谈笑风声,如果不是为了那把龙椅,我想他们一定也能成为好兄弟,我暗暗叹了口气,若是时间永远都停留在这一刻,那该多好?
想到这儿,我笑对格尔道:“我还记得上次听你唱过歌,今天不知还能不能再听一次。”他问:“是不是那位**喇嘛仓央嘉措的歌?”十四阿哥皱眉问道:““仓央嘉措?””我笑着点头,格尔看了眼众人,俯身对我道:“不如我让我妹子给你们唱两段吧!”我拍手笑道:“那他们就有耳福了。”格尔起身对身边的女子耳语了几句,女子冲我微微一笑,理了理衣服,慢慢跳起了舞步,众人都放下酒碗,开始随着她的步子打着拍子,跳了会,她缓缓在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唱道:“
在那众人之中
莫露我俩真情
你若心中有意
请用眉眼传递
杜鹃来自门地
带来春的气息
我和情人相会
身心无限欢喜。”
我看他们脸上都有些愣,对这些平日里总爱戴着面具的人来说,这首歌确实太过直白了些,四阿哥面色淡然,见我眼光从他面上扫过,嘴角含着丝笑意,瞟了我一眼,又是低头喝酒。回蓝和回玉则是面色欣喜的凝神细听着歌,我暗暗好笑,边听歌边喝自个的酒。一曲歌罢,众阿哥都是含笑不语,倒是几个蒙古贝勒王子们喜形于色,连声赞叹那女子唱的好,蒙古人性情直爽,显然没有这几个阿哥的顾虑多。
待到日暮十分,一行人才打马往回走,仓津和回蓝始终都是淡淡的,我本想尽可能的多让他们相处一些,至少别再这样冷淡,可显然我的用心他们都明白,但毫无成效,两人依旧平淡如水,我暗叹了口气,估摸着有几个蒙古贝勒早就看出他们两人的异样了,脸上都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晚上康熙在帐中召见仓央嘉措,我刚好在帐中应职,仓央嘉措一身白衣端端正正的坐在下首,对面坐着四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还有几位大臣。我看仓央嘉措面色淡然,眼神平静,康熙问一句,他答一句,应对得体,又不失风度,年纪虽轻,但颇为有些**的风范和气度。
我站在一边,细细聆听着他们的对话,仓央嘉措三言两语便解释完了自己的短短二十四年的生活经历,十五岁以前,居住在西藏的红教区(宁玛教),宁玛教的教徒是可以结婚生子的,所以他多情,风流,比一般更渴望爱情,后来阴差阳错,他被第巴桑结嘉措认定为转世灵童,被迫成为六世**,成为西藏宗教第一人,从此也开始了他极为悲剧的一生,直到桑结嘉措因向拉藏汗下毒,被拉藏汗处死,他才得已解脱。
昨天我用了半天的时间才把西藏的官职弄清楚,第巴就是管理西藏行政事务的最高官员,一般由**喇嘛的亲信充任,成为施政于西藏的具体执行人,还要辅佐**喇嘛处理日常事务,可以说是**喇嘛的全权代表人,权力无限,苍央嘉措在成为**喇嘛之前,第巴桑结嘉措已经掌权达二十年之久。清廷为了实行对西藏的统治,还在西藏设有另一官职,使之与第巴相互掣肘,就是藏王,藏王一般都由蒙古和硕特汗王的子孙出任,拉藏汗就是现任的藏王。
他说的很慢,也很简单,对西藏各派的争斗也只是一言带过,说完之后一直垂头看着地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我暗叹了口气,心想若他没有被认定为灵童转世,我想他一定会和自己心爱的人,永远幸福快乐的生活东山顶上,如果他生下来就是活佛,也许他同样会幸福,因为不会有机会去接触到平凡人的生活,更不会接触到爱情,可是没有,两样对他来说都是惘然,所以他注定生活在痛苦与矛盾当中。
康熙若有所思的沉默了半天,这才抬头问:“你不想再做**?”“不想!”仓央嘉措很是坚决的回答了康熙,表情决然,康熙笑了笑,道:“**也不是说你不想当就不当的。”仓央嘉措道:“小僧前年已经拒绝了罗桑益喜大师的授比丘戒了。”康熙一怔,道:“朕为何未听罗桑**奏呈此事?”仓央嘉措回道:“在喀则扎什伦布寺,罗桑师父曾劝导小僧许久,小僧心意已决,违背上师之命,小僧实感惭愧,本欲亲自奏呈皇上,请求皇上下令废黜小僧的**之位,无奈摄政师父第巴桑结嘉措以小僧父母相挟,不允小僧上奏朝廷,罗桑师父一直想劝小僧回心转意,这才未曾上奏朝廷。”
康熙沉默不语,我也忍不住叹息自己一声,听闻桑结嘉措位高权重,专横跋扈,根本就不把藏王放在眼里,这本就是桑结嘉措与藏王之间的争斗,却无缘无故连累仓央嘉措成为了牺牲品。
帐里气氛很是沉闷,刚好寒梅捧于茶过来,我给康熙上完茶,康熙吩咐道:“给大师上茶。”我听后快步走到仓央嘉措面前,跟他上茶,他微微一笑,接过茶,浅浅笑道:“谢谢姑娘。”我躬身回道:“这是奴婢份内之事,何敢当大师谢字?”仓央嘉措笑道:“姑娘太过谦逊。”我笑着退回到康熙身侧。
康熙笑对仓央嘉措道:“朕听闻晓枫前两日和你论佛?”仓央嘉措浅浅一笑,回道:“姑娘年纪虽小,但见识非凡,敢言他人所不敢言,敢疑他人所不敢疑,是小僧见过的最为有胆有识的女子。”康熙看着我笑了起来,我俯了俯身,道:“大师切莫如此说,奴婢见识短浅,只看到了佛之表面,未识佛之真理,幸得大师点化,奴婢受益匪浅。”
仓央嘉措也笑了起来,康熙笑道:“你这丫头就是有这点不好,总是太过谦虚,反而显得不太气。”我忙躬身,道:“万岁爷责骂的是,奴婢一定改。”康熙微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我则是故作不知,两年的皇宫生活,我总结出一条法则,做事要低调,做人更是要低到不能再低,只听说枪打出头鸟,没听说有人在尘土里找蚂蚁踩的。
站在草坡前,望着天苍苍,野茫茫的草原,远处不停的有侍卫来回巡逻,我信步在营地里逛来逛去,迎面竟又遇上仓央嘉措,我忙侧身站在一边让他先行,他却在我面前站定,笑道:“竟又遇上姑娘了。”我笑道:“大师也在闲逛?”仓央嘉措嘴角含笑,默了半晌,点头道:“还真是在闲逛。”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看了看四周,道:“即然都是在闲逛,不如一起吧!”我想反正都是闲逛,倒也不在乎多一个人,更何况他所追求的生活,刚好也是我心之所想,遂笑道:“有何不可?”他笑了笑,作了个请的姿势,我点点头率先前行。
一路都是默默无言,巡逻的侍卫不停向我们行礼,仓央嘉措看了看我,笑问:“皇上很看重你。”我笑道:“也不算看重,只是奴婢侍候周全罢了。”他轻摇了摇头,笑道:“我看皇上根本没把你当奴婢看,就是各位阿哥和各部的王爷也都对你很是客气。”我道:“大概是因为我的外祖父吧!”他面有疑色,我道:“我的外祖父是科尔沁左翼旗的查查哈郡王。”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过了会,又问:“你的外祖父即是郡王,身份尊贵,你又如何会当了宫女?”我顿了顿,他见我沉默不语,忙道:“是小僧唐突了。”我笑道:“无妨,大师或许不知,宫女到了年纪是可以放出宫的。”“放出宫?”他微微有些震,我道:“天涯海角任我行的生活,岂不比在皇宫中快活的多。”他神情一震,道:“你是因为想出宫,所以才会去当宫女?”我没说话,只是笑点了点头。他默了半晌,缓缓一笑,道:“原来这世上竟还有人愿意不惜为了自由,放弃富贵。”
我笑笑没回话,他默默随我走着,眼睛远远望着苍翠的草原,神情有些隐隐的忧伤,眼神清澈明亮,含着对自由生活的无限渴望,他的确不属于布达拉宫,我能想像不甘卷入政治斗争的他,化妆成常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踏着雪离开布达拉宫,流浪在拉萨街头,只为体会寻常人的平凡生活。
我长叹了口气,他扭头问:“姑娘为何叹气?”我苦笑道:“我叹气,是因为不明白,人生为何会有这么多的遗憾和无奈?”他道:“这是一个婆娑的世界,婆娑即是遗憾,没有遗憾,就是有再多的幸福也不会体会到何为快乐。”我问:“那世人如何才能让自己快乐?”他道:“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世人都要经历因果轮回,从中体验痛苦,在体验痛苦的过种中,只有参透生命的真谛,才能得到永生,才能得到快乐。”“如何才能永生?”“这世间,人皆有欲,有欲故有求,求不得故生诸多烦恼,烦恼无以排遣故有心结,人就陷入痛苦中,命由已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故唯有身心放空,不执著于生灭,不执著于欲念,心便能寂静,方能远离痛苦,痛苦离身,一切世事便化为尘,人从而得到永生。世人若想快乐,那就要学会放下,心无所求,才能真正的得到快乐。”
“心无所求,学会放下。”我默默重复着这两句话,忽然很是开心的笑了,我想我之所以会有那么多的忧虑,恐惧,就是在意的太多,在乎自己的小命,顾及家人的安全,算计自己的得失,所以才会凭空生出那么多烦恼和忧愁,那是不是只要我真的放下了,就能得到快乐,可是我真的放的下吗?
正在默想,仓央嘉措淡淡笑了两声,看着我笑道:“是不是觉得,如果真的让你放下,会觉得很难?”我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反正我是做不到真正的放下,我想要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说自由自在的生活,比如说爱情,比如友情等等。
我笑道:“确实很难,道理都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这世上又有几个能做到真正的心无所求,能真正的放下一切,只是大家所追求的东西不一样罢了,有人想要权力,有人想地位,有人想要财富,有人想要美色。”我看了他一眼,接着道:“还有人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这也是心有所求。”
他默默叹了口气,神色忽明忽暗,道:“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人真的无所求,真的什么都放下了,那人还活着做什么,当一具行尸走肉?还是坐等着化为尘土?”我道:“如果让我当一具行尸走肉,坐等死亡,还不如早早就死去,人活着,就要不求无愧于天地,但求无愧于心。”
他看了我一眼,又边走边道:“两年前,五世**罗桑大师曾不分昼夜规劝我受比丘戒,我拒绝了大师,还要求大师收回此前所受给我的出家戒和沙弥戒,大师痛心疾首,决坚不收,我跪在日光大殿外立下誓言,若是不能交回以前所受的出家戒和沙弥戒,我愿面向扎什伦布寺而自杀,二者当中,必要有所得。”
我一惊,他竟不惜以死亡来抗争,可见他当时是多么的心灰意冷,彷徨无倚,他拥有世人都没有的权力,却也失去了世人都拥有的自由,他身不由已,他的命运由别人来安排,他甚至不如一个最低等的奴隶,不如一个平常的小僧,说那番话的时候,他又是何等的绝望?
他又道:“可惜我连死的自由都没有,因为我有太多牵挂,因为我心有所求,所以我不得不活了下来。”顿了顿,他又道:“但我没有就此放弃。”他确是没有放弃,他选择用背叛来抗争,他化妆成常人,踏雪而出,成为拉萨街头酒肆中的浪荡青年宕桑汪波,写下了无数缠绵悱恻,感人泪下的情歌,他坦然的无所顾及的追求爱情,用对宗教的背叛的抗争,终于,他成功了,神圣庄严的宗教容的下权力之争,利益之争,却容不下他出轨的离经叛道,所以他被以耽于酒色,不守清规而废。
世人都说他是叛徒,毁了他的塑像,销毁了他的壁画,说他死后不配在布达拉宫安置灵塔,没有人去深究他背叛的身后又隐藏了多少痛苦,多少无奈,他如被深锁在紫禁城里的我一样可怜,都只是权力之争的牺牲品,一颗可供人利用的棋子罢了。
我顿住脚步,笑对他道:“你虽失去了一切,但得到了自己。”他笑了起来,很灿烂的笑,好像空旷的原野上开出的一朵繁花,道:“姑娘可谓是这个世上最懂小僧的人,小僧愿与姑娘交个朋友不知可否?”我笑道:“这有何不可?”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两人又缓缓而行,我想了想,问:“如果你不当**了,那你打算去干什么?”他道:“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我笑笑,道:“好一个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从此明月轻舟,杨柳岸晓风残月,煮酒论剑,梅花林忆古论今。”他眼睛蓦得一亮,赞叹道:“姑娘真不应该呆在宫中,外面自由自在的世界,才是姑娘的去处。”忽又想起上次仓津所说,我是天上的雄鹰,只有草原才是我的天堂,神色微微有些暗,我叹道:“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也不是我能作主的。”他笑道:“姑娘不是说,到了年纪你就可以出宫吗?”到了出宫的年纪,我究竟会是个什么样?世事无常,福祸难测,出宫对我来说或许也只是望梅止渴,画饼充饥,更何况我已应承了四阿哥,我真的能舍弃他而远离紫禁城吗?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会徒增我的忧虑,我哈哈一笑,道:“也是,等我出宫,如若大师不嫌弃,说不定还可以和大师结伴而游。”
他摇了摇头,神色是我没见过的郑重,道:“姑娘此言差矣,在小僧心中,姑娘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朋友。”我心一震,顿时又涌起无限同情,相识不久,只因能懂他心中所求,他已毫不顾及的打开心菲,这般单纯的人,却有如此悲惨的命运,天道不公。不仅柔柔一笑,道:“能得大师以友相待,也算是我前世修来的福。”他微微一笑,脸上露出种发自内心的最真诚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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