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日子突然就变得忙碌起来，每日要陪回蓝和回玉去慈宁宫向皇太后请安，要去勤嫔宫里陪十七阿哥，要去御医署向御医请教医术，还要教回玉画画，姑姑说我简直忙得快要赶上日理万机的皇上了，每次我都是一笑带过，日子仍是忙忙碌碌的过着，倒是空前的充实起来，心里也不再胡思乱想了。

    早早起来，德妃宫里的太监就过来传话，说要回蓝和回玉找我去赏花，上次春节宫宴上，这两人可是出尽了风头，回玉为这个一直说要好好谢我，不知她又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姑姑坐在软榻上看书，我收拾好了，带着兰心去请安，姑姑拉我坐在一边，帮我理了理头发，柔声道：“虽已开春，天气还凉的很，可别总在外面跑。”我笑着点头，这几天姑姑好像对我格外怜爱，有时候我就在想，晓枫的额娘是不是也如姑姑一样温柔，如果她的额娘还在世那该有多好，我就会有母亲疼了。

    我和兰心手牵手往德妃宫里去，远远的就看见八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正迎面而来，这些日子我一直都极力躲着他，有时候实在躲不过了，也只是匆匆请完安就逃走了。十阿哥看见我，早就笑了起来，我只好上前俯身请安，八阿哥仍是温文尔雅的道：“晓枫姑娘不必多礼。”十四阿哥看着我笑，问：“可是去找回玉？”我笑道：“早上，十格格差人来叫奴婢，说是有事？”十四阿哥闻言摇头叹道：“有事？你们在一起能有什么事？”我含笑不语。见他们只是看着我不语，我俯了俯身，道：“几位爷若是没什么事，奴婢就先告退了。”八阿哥道：“去吧！”我向他们行了礼，转身而去。

    “晓枫！”十阿哥叫住我，我回过身看他，十阿哥挠挠头，看着我一脸的欲言又止，我诧异的去看十四阿哥，他皱着眉，眼睛似在看我，又似在看着别处，脸上带着丝怜惜和不忍，我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事？”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都去看八阿哥，十四阿哥道：“看样子她还不知道。”我越发奇怪，也去看八阿哥，八阿哥面色是少有的凝重，默看了我半晌，淡声道：“姑娘去忙吧！”说罢不再理那两人，自转身快步而去。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面面相觑，又都不约而同的扫了我一眼，转身去追八阿哥，留下一头雾水的我还愣在原地。

    我拉着兰心继续往前走，脑子里却在想刚刚的事情，看来是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情，而且一定还与我有关，不然一直藏不住话的十阿哥不会欲言又止，十四阿哥也不会有那种表情，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回玉站在门口，见我过去了，远远的就奔出来，道：“怎么现在才来？”我收回奔腾的神思，笑道：“什么事，这么急？”回玉瞅了我一眼，得意洋洋的道：“快进去吧！进去你就知道了。”我面带疑色的被她拉进了屋。

    屋里子摆着一个巨大的琉璃屏风，屏风上绣着的是上次生日四阿哥送我的那幅画，我颤抖着双手，缓缓抚上屏风上的画，一时间激动莫名，连泪也涌了出来，一望无际的草原，如云般的羊群，一切都离我很近，好像只需一步，我就可以走进那片翠绿之中，回蓝和回玉笑着立在一边，笑道：“就知道你会喜欢。”我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屏风上的画不说话。

    正在这时，德妃就带着她的几个儿媳妇浩浩荡荡的回来了，刚还听回玉说是给皇太后请安去，没想到回来这么快，我赶紧抹干了眼泪，俯身请安，道：“娘娘吉祥，福晋吉祥。”德妃笑了笑，还未待说话，四福晋已快走了两步，亲亲热热的扶我起来，笑道：“晓枫姑娘请起。”我嘴角含笑，道：“奴婢谢福晋。”眼光一扫，就看见她身边站着的，正是刚嫁入四贝勒府的钮钴禄氏惜玉，她静静的站在一旁，见我看她，脸上起了一丝淡淡的笑，看起来温婉动人，心里有些酸，冲她笑了笑，便扭开了头。

    回玉早跑到德妃跟前去了，撒娇似的问：“额娘看这屏风好不好看？”德妃笑道：“这就是你缠着四哥给你做的？”我一怔，盯着这屏风，好似失了神一般，这是他做的？记得上次在湖边他曾说过，要做一个琉璃屏风送给我，本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竟还记得，回玉嘻嘻一笑，道：“这么好的东西，我可做不出来，当然只有求着四哥帮忙，不过晓枫很喜欢呢。”德妃看着我笑了一笑，又去看回玉道：“尽拿着别人的东西送礼，自己都不花心思。”回玉笑的跟只小狐狸似的，道：“我可没逼四哥，是四哥愿意的，这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说罢朝门外看了一眼，拍手笑道：“呵呵黄盖来了！”扭头看过去，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正从门外进来，四阿哥看向我，脚步一滞，我忙垂下头，俯身请安，道：“四贝勒吉祥，十三阿哥吉祥。”四阿哥淡淡应了声：“起吧！”

    回玉挽着四阿哥的手，笑道：“四哥，晓枫很喜欢我送的礼物呢！”四阿哥瞟了我一眼，淡淡道：“喜欢就好。”眼睛有些热，忍不住幽幽看向他，眼神深沉，但里面丝丝缕缕，都是我不熟悉的深情，不敢再看，只好匆匆对回玉道：“格格若没有其它的吩咐，奴婢就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格格。”回玉面带疑色，正欲开口，我忙冲她使了个眼色，她顿了顿，道：“那你先回吧！这屏风我待会儿让人给你送去。”我点点头，道：“奴婢谢格格。”

    俯身向德妃告退，便匆匆走出了永和宫，胸口好像憋着什么东西，仰天长长呼了口气，才觉得好受些，漫不经心的踱着步子，心里全是屏风上的画和四阿哥那幽深的眸光，或许四阿哥对我的喜欢，比我想像中多一点？

    眼看就要到姑姑宫里了，一个老太监在门中转来转去，见我回去了忙迎上来，俯身谄媚的笑道：“晓枫姑娘，太子妃差奴才请姑娘前去说话。”太子妃诏我？我皱着眉头回头去看兰心，兰心也是一脸惊奇，过了会她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忙扯了扯我的衣袖，低声道：“小姐，桑丹。”脑子嗡一下就蒙了，这段时间忙来忙去，竟把这事给忘了，这事都过去快半年了，太子每次见到我仍是客客气气的，好像这件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为何太子妃现在又来找我，如果要找我的麻烦，时间未免也太久了吧？心里忽有些忐忑不安。

    老太监见我愣着不动，又笑道：“姑娘请吧！太子妃还等着呢？”不去肯定是不行的，我咬唇沉思了片刻，扭头对兰心道：“你回去对十格格说，就说姑姑找我有事，今天不能去她那儿了。”说罢忙冲她使了个眼色，幸好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都在永和宫，兰心去搬救兵也还来得及。兰心忙躬身道：“奴婢知道了。”说罢飞也似的朝永和宫跑去。

    这还是我首次来毓庆宫，看过之后我才知道什么叫奢华，难怪康熙会对太子不满，所有的东西基本上与康熙差不多了。老太监径直把我带到一个偏殿，推开门笑道：“晓枫姑娘请吧！”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缓缓进了偏殿，抬眼一看，竟空无一人，想那太子妃肯定不会坐在这里等我一个小丫头，这样有**份，想到这我便静下心来打量着殿里的摆设。

    环境尚还清雅，只是太艳了些，我一向喜欢素净一些的东西，不过桌子上摆着的一具古筝倒是让我起了兴趣，忍不住上前细看了几眼，忽想起初见桑丹时她弹的那首渔樵问答，一时心血来潮，信手弹了起来，当最后一个音符在我指尖消失，身后响起一阵掌声，我一惊忙回身，太子正盯着我，满脸都是意味不明的笑意，忙俯身请安，太子已走过来，伸手扶起我，道：“晓枫姑娘不必客气。”我不着声色的挣开手臂，退了两步，道：“听说太子妃诏奴婢有事询问？”

    太子笑了笑，并未答我的话，只是伸手抚了抚我身旁的古筝，道：“晓枫姑娘觉得这间屋子如何？”我愣了愣，仍是答道：“布置简单清雅，想必这屋子的主人也是雅致之人。”太子看着我，那眼神中的温柔让我觉得好像大白天的见了鬼，暗暗吸了口气，道：“不知太子妃诏奴婢何事？”

    太子笑道：“她找你没事，是本太子找你。”笑容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我一惊，连退了好几步，才顿住步子，这才觉得不妙，太子见我如此，往前走了几步，道：“本太子为这屋子取了个名，叫枫阁，姑娘觉得如何？”嘴里发干，握紧了双手，许久才道：“果真是好名字，只怕皇上知道了，不太合适。”我一面小心翼翼的应付，一面祈求四阿哥快点来救我。

    “皇阿玛？”太子笑了起来，道：“放心，皇阿玛很快就会为我赐婚的。”我身子一软，差点倒在地上，他此话的意思就是，康熙要把我赐给他？现在才明白，为何刚刚遇到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他们会那么奇怪，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康熙要把我赐给太子，额头上的汗似下雨一般，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老天为何要如此对我？若要我嫁给他，还不如以死了知，且不说他将来会被圈禁至死，就说要让四阿哥叫我一声嫂子，我都受不了。

    抬头看看四周，莫说是人，连个鬼影都不见，太子又往前走了两步，我一直往后退，没想到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身子一晃，就要摔到，太子见状，忙奔过来，一把就将我搂在怀里，似笑非笑的盯着我，我又惊又怕，忙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他搂得更紧了，他俯下脸，手指轻滑过我的脸颊，啧啧笑道：“姑娘果真是才貌俱佳，都说我这毓庆宫美女无数，在我看来，都不如姑娘这草原上的一枝花。”

    “太子爷请您自重。”我用力打开他的手，没想到却被他反手握住，不禁怒从中来，太子对我的喝斥不以为意，只是笑道：“本想让老四娶了你，可惜老四没这个福气，那就只好让本太子亲自迎娶姑娘了。”听他提起四阿哥，心里满是懊悔，早知如此我就该答应嫁他，泪不知不觉就涌出了眼眶，太子见状，抽出我身上的帕子，帮我揩干了泪，道：“幸好老四没娶到你，不然本太子定会后悔终生。”

    心顿时冷了下来，想大声呼救，怕是叫破喉咙也没人会理我，我拼命克制自己，对他浅笑，道：“太子就算想娶奴婢，至少也要等皇上下赐婚吧？”太子垂下头，鼻尖对着我的鼻尖，笑道：“皇阿玛早晚是会赐婚的，只是本太子有些等不及而已，像姑娘这样有才有貌的女子，这宫里的阿哥哪个不惦记？”这个混蛋，难道是想把生米煮成熟饭？话刚落音，他的嘴就凑了上来，我动了动身子，被他搂得紧紧的，动弹不得，眼看他的嘴就要吻下来，我闭上眼，满心的伤心绝望。

    “八贝勒吉祥，十阿哥，十四阿哥吉祥。”远远的传来太监尖尖的嗓子，“快去通传太子，就说我有事求见！”八阿哥的声音是少有的冷峻，泪再也忍不住的汹涌而出，没想到最早来救我的竟然是他，心里暗暗发誓，等这事过了，我一定把他的画像供起来，一天三柱香，感谢他的恩德，那太监似还在阻拦，口中直是道：“太子有令，今儿不见客。”接着就传来十阿哥的怒斥声：“狗奴才，我们也是你能拦的？”

    太子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戾气，他紧紧盯了我，俯下脸轻轻将我脸的泪吮干，身子一紧，他却已放开了我，冷笑道：“老八，还真是迅速。”说罢施施然理了理衣服，满脸笑意的迎了出去。

    看见他踏出屋门的那一瞬间，我身子一软赶紧扶住身边的桌子，顿觉牙齿一直在打颤，只好紧咬着牙关，双手在袖子下紧握成拳，我只怕稍一松懈，人就会倒下。外面传来太子的大笑声，道：“八弟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毓庆宫？”八阿哥淡淡的问：“听说晓枫姑娘在二哥宫里？”太子笑道：“昨儿得了具古筝，早听说晓枫姑娘懂音律，所以特意请晓枫姑娘过来看看，怎么你也要找晓枫姑娘？”八阿哥道：“倒不是我寻她，只是刚刚听定娘娘宫里的子青说，定娘娘正在差人到处找她。”说着他们已进了屋，我僵立着身子，太子与八阿哥并肩而立，十阿哥和十四阿哥跟在后面，十阿哥一见我，忙快步奔了过来，急道：“晓枫你还好吧？”

    看着他焦急的模样，我仍是紧咬着唇，只觉得指甲刺进了掌心，痛得浑身一哆嗦，八阿哥仍是一幅温文尔雅的样子，淡淡笑道：“晓枫姑娘，定娘娘正寻你，若是没事就快回去吧。”太子见状，冲我浅浅一笑，道：“即是定娘娘找，晓枫姑娘就快回吧！”我想行礼告退，可腿只打颤，怎么也弯不了，十四阿哥走上前，扶住我，对八阿哥道：“八哥，正好我要出宫，就顺便送晓枫姑娘回去吧？”八阿哥笑道：“也好。”十阿哥扫了眼面色不善的太子，轻哼了一声，朗声道：“八哥不如我们改天再来找二哥，我看二哥也忙得很。”说罢冲十四阿哥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边一个扶着我就往外走，身后传来八阿哥请退的声音。

    刚走出毓庆宫，就看见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正急匆匆的往这边走，兰心一路小跑的才勉强跟在后面，我顿住步子，十三阿哥早跑到我面前了，见我脸色苍白，脸立刻沉了下来，满脸的愤然和担扰，我则是目无焦距的看着他，兰心惊呼着冲过来，哭道：“小姐，您的手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垂首一看，这才看到两只手的手心已经被血染得通红，连十四阿哥的衣服上都染的得，我一惊，忙道：“兰心，快把十四阿哥衣服上的血擦干净。”兰心看了我一眼，掏出帕子，就要去帮十四阿哥拭干衣服上的血迹，十四阿哥推开她的手，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管我的衣服。”说罢抢过兰心手中的帕子，轻轻拭干我手上的血迹，又将伤口包扎住。

    我僵直着身子，眼睛却是看着站在十三阿哥身旁的四阿哥，脸色也是苍白的很，眼神惊怒交加，盯着我的手，一闪而过的是极冷的刀光，一时间都有些沉默，我扭过头看着身边的十四阿哥，喃喃问：“皇上要把我赐给太子吗？”十四阿哥一怔，默了半晌，才道：“二哥，是去求皇阿玛赐婚，但皇阿玛并未应承，只是说会考虑。”“考虑？”我喃喃重复了两遍，直觉得心里茫茫然，似有千头万绪。

    十阿哥安慰道：“此事皇阿玛并未下旨，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你也别太担心，我们会想法子的。”“你们？”我瞄了瞄这些人，惨然一笑，道：“如若皇上真的赐婚，你们谁能帮我？又有谁还愿意帮我？”“这－－－－－－－－”他被我问住了，一时无语只好扭头去看八阿哥，八阿哥只是淡淡笑着，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再去看四阿哥，仍是面无表情，我盯着他们两人，看了又看，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我想就算是这两个口口声声说要我的人，此时怕也只会袖手旁观，太子已公开去向康熙要我，现在谁再去求婚，就是同太子抢人，他们有谁会愿意为我得罪太子？想来是不会的。

    静静想了半天，觉得不能这样，他们帮不了我，我只有自救，无论如何也不能嫁给太子，想到这，我忙拉起兰心就走，连礼也顾不上行，十四阿哥伸手拦住我，问：“你去哪儿？”我道：“去想法子。”他道：“你能有什么法子？”我笑了两声，定定道：“就是死我也绝不会嫁给太子。”说罢再也不去理他，快步离开。

    姑姑立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我挥挥手让屋里的人都退了下去，只是让子青留下，姑姑默默的回头看我，那眼神满是怜悯和不忍，却又有些无可奈何，我缓缓走到她面前，抬头静静看着她，问：“皇上是要把我赐给太子吗？”

    姑姑被我平静的表情弄的有些惊，许久才幽幽叹了口气，道：“太子是去求婚了，皇上没有马上答应，只是说会考虑。”说罢似有些埋怨的扫了我一眼，道：“这事虽还未有明旨，但肯定是**不离十的，皇上对太子一向疼爱。”一句话就让我冷了心，原来姑姑帮不了我什么，姑姑伸手轻抚了抚我的发丝，安慰道：“以你阿玛和伯父现在的地位，太子定会善待你的。”我点点头，道：“枫儿想回府一趟。”姑姑长叹了口气，道：“去吧！”

    茫然无措的向宫外走，我沉默了一路，兰心一声不吭的跟在我身后。远远的站在路旁，抬眼望去，府门口车水马龙，不少人都搬着东西匆匆忙忙的进进出出，好不热闹，我理了理衣襟，对兰心道：“去通报一声，就说我回来了。”

    进府时，门口的人连连向我行礼，我丝毫不理，只是往里冲，迎头遇上董鄂氏，我俯了俯身，道：“枫儿，给额娘请安。”董鄂氏笑容满面的道：“刚还跟你阿玛商量，想把你接回来住，以后怕是就没机会了。”说罢她还十分熟络的拉着我的手，嘘长问短，我耐心听完她的话，笑问：“阿玛呢？”董鄂氏道：“你阿玛在书房和托合齐大人议事。”我笑道：“枫儿先去见见阿玛。”董鄂氏道：“那额娘去为你准备点吃的，一会就留下来吃饭吧！”我略一颔首，径直朝书房走去。

    书房门口立着两个侍卫，见我过去忙俯身道：“小姐。”我示意他们的起身，问：“阿玛在里面？”一侍卫俯身道：“将军正和托合齐大人议事。”我看了看兰心，道：“你先下去，我和阿玛说些事。”又转头对这两个侍卫道：“你们也下去。”

    推开门，阿玛站在窗前，他身后坐着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人，正满脸笑意的品茶，看来这人就是我的伯父托合齐了。两人见我进来，都是一怔，我上前两步，俯身请安：“枫儿给阿玛请安。”阿玛看了看我，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道：“刚回来一会儿。”

    他走到椅子上坐下来，道：“过来给伯父请安。”我走到托合齐面前躬身道：“枫儿给伯父请安。”托合齐放下茶杯，细看了我两眼，转头对阿玛赞道：“果真是才貌双全，难怪皇上会另眼相看。”阿玛微微一笑，并未应声，托合齐又转头看我，笑道：“你这丫头可比你姐姐有福的多！”

    我微微笑了笑，迎上他的微眯的眼睛，问：“真的是福气吗？”托合齐一怔，但很快又笑道：“当然是福气，太子爷贵为大清储君，将来必定会荣登大统，你若嫁为太子妃，将来虽不能为皇后，但以我和你阿玛的身份，也必定是位贵妃，这难道不是福气吗？”原来他们也知道太子求婚一事，又或许这本来就是他们意思，看来我的担心没有错，他们果真是想借我搭上太子的船。

    我冷冷一笑，道：“即是这么好，你为何不让你的女儿嫁给太子，那岂不是更好？”“你－－－－－”托合齐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一脸怒气的去看阿玛，阿玛脸色铁青的道：“大胆，怎能如此跟伯父说话？”我咬唇盯着这个被我称为阿玛的男人，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难道我就不是他的女儿吗？

    我捂着心口，神色凄婉的看着阿玛，问：“阿玛，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吗？”阿玛紧皱着眉，道：“你在胡扯些什么，你当然是我的女儿？”我盯着他的双眼，道：“素闻太子好色，毓庆宫已有多少被他娶去的女子，我即是阿玛的女儿，阿玛又如何忍心断送女儿一生的幸福？”

    阿玛脸色有些白，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沉声道：“太子德行是不出众，可他毕竟是皇上宠爱的儿子，以皇上跟查查哈郡王的关系，太子必定会对你很好。”“很好？”我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笑得我连眼泪也出来了，笑了半晌我才停下来，笑问：“难道在阿玛眼中，权力真的有那么重要，重要到不惜用女儿来交换？”阿玛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惨白，托合齐忙道：“枫儿，你想太多了，是太子对你心仪已久，这才去向皇上求婚。”心仪已久？我冷笑了两声，紧紧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道：“你们若想用我讨好太子，我劝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太子。”

    托合齐怔怔的看着阿玛，半晌无语，阿玛则是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掏出帕子揩开脸上的泪，冲阿玛规规距距行了个礼，道：“阿玛保重，枫儿告退。”走之前扫了眼坐在一边的托合齐，笑道：“皇上如今正值壮年，你就这么肯定太子会登上那个位置？不怕拥错了主子，死无葬身之地吗？”说罢不待他开口，自转身向门口走去，走了几步我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站定转身看着阿玛，道：“枫儿想知道，如果太子想娶的是姐姐，阿玛也会这样不管不顾吗？”身后传来茶杯摔碎的声音，我微微一笑，气宇轩昂的从董鄂氏惊诧的目光中走出了将军府。

    出了府，望着外面来来去去的人群，我突然有些迷茫，不知道该去那里是好，正在踌躇，一辆马车停在我面前，刑年从车辕上跳下来，躬身道：“小姐请上车吧！”我面无表情，冷冷道：“抱歉，我现在很忙。”说罢拉着兰心就走。刑年一愣，忙拦住我陪着小心，道：“小姐，爷等了半天了。”我不理他，侧走了一步，想绕过他，他躬着身，脸色有些发白，仍旧挡在身前，“上车！”身后传来他惯用的命令的语气，莫名的觉得火冒三丈，豁得转过身，瞪着他，怒道：“你说上车就上车，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这一气，把平日里学得规距全忘了，连称他贝勒爷都忘了，只是你呀我呀的，他面无表情盯了我半晌，忽地笑了起来，不知为何，他一笑，我满心的怒气瞬间就烟消云散，见我仍伫着不动，他好笑的瞟了我一眼，嗔道：“还不快上来，难道要我亲自下来请？”我轻哼了一声，不理他，他等了半晌，竟撩起帘子要下来，兰心见状，忙道：“小姐，您先去吧！奴婢在宫门口等您。”我顿了顿，再瞅眼一脸认真的四阿哥，这才略一颔首，刑年忙把我扶上车。

    四阿哥斜靠在马车上，正面带浅笑的看着我，我不理他，只是远远的坐在一侧，挑起帘子望着远处，马车摇摇晃晃的走了一会，我这才发现竟是往城外去，忍不住转头看他，问：“贝勒爷要带奴婢去哪里？”他浅浅一笑，叹道：“终是开口说话了。”我不理他的揄挪，语气不善的道：“贝勒爷今日很闲？”他摇摇头，看了我半晌，才低声道：“只是想再去郊外看看。”我也沉默了下来，忽又想起上次的郊外之行，嘴角不仅带出了几丝笑意，再一想到未知的命运，心里又涌起无限的哀愁，我该如何做，才能不嫁给太子呢？

    见我神色凄婉，他坐直了身子，淡淡道：“可有想到法子？”我苦笑了笑，道：“奴婢能有什么法子想？”他摇了摇头，似是笑了笑，道：“我不认为你会被动的等着皇阿玛的赐婚！”我身子一震，转头去看他，见他仍是神色淡然，看了一会，我才笑道：“贝勒爷知道？”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

    撑头默想他话中的意思，思索了会，抬头问他：“不知贝勒爷可能赐教一二？”他神色严肃，道：“太子爷向皇阿玛求婚，皇阿玛虽未马上同意，但也没否决，只是说会考虑，现在谁再去求婚，就是同太子抢人。”我点点头，嘴角带着丝嘲笑，道：“贝勒爷说的，奴婢能想得到，此时此刻有谁会为我一个女子去得罪太子？”

    他闻言神色一暗，转头看向别处，淡淡道：“若是太子没去求婚，我一定会去求皇阿玛赐婚，但是现在－－－－－－－－”我截住他的话，道：“那贝勒认为奴婢该如何自救？”他默了会，道：“你若能赶在皇阿玛赐婚之前，想法子表明自己不想嫁给太子，那事情就会有转机。”我凝视着他，问：“什么转机？”

    他看着我微微笑了下道：“你若自己表明心意，皇阿玛一时肯定会难以接受，但以皇阿玛对你的喜爱，也不会再勉强于你，只要你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别人才有机会为你求情，再说皇阿玛就算不顾及你，也定会顾及一下你的阿玛和外公。”

    我呆了半晌，忽地拍手笑道：“好主意，可谓是釜底抽薪。”他也笑了起来，道：“你也别高兴太早，此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关键在于适度。”我一面听着，一面连连思索起来，他的意思是即要表明立场，又要尽可能的避免惹怒康熙，这倒是有点难度，不过总算是又给我一丝希望，我默默看了他一会，诚心诚意的道：“奴婢谢贝勒爷提点。”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抚了抚我的发丝，笑道：“关键还是皇阿玛看重你，不然此法定然是行不通的。”我撇撇嘴，道：“皇上哪里有看重我？”四阿哥淡淡笑了笑，道：“你以为皇阿玛会相信你的那些话？”我皱眉默想，那些话？他是指什么？我不解的抬头看他，四阿哥笑道：“那曲子那诗绝不会是你从别处听来的。”

    我一惊，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皇上看出来了？”话刚出口，顿觉有些不对劲，果然四阿哥笑了起来，边笑边道：“看来果真是你自己写的。”“我－－－－－－－－－”我没再说下去，看情形现在否认已经没有意义了，静了半晌，才敢抬头看他：“贝勒爷是怎么知道的？皇上也知道了吗？”

    四阿哥摇摇头，笑道：“皇阿玛估计也只是怀疑，毕竟你自己不愿承认，上次看你写的再别康桥，我就觉得奇怪，即不像诗，也不像词，也不是赋，我特意去翰林院问过，没有一个人知道那是什么，而且那曲子也绝不是藏族歌曲，我问过许多京里的藏民，他们也是听所未听，闻所未闻，所以说这曲子绝不是你从别处听来的，即不是从别处听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自己写的。”

    我摇头苦笑了两声，道：“不就是一首曲子，值得四贝勒花这么多心思？”他笑道：“很早就听说，杜顺家的二小姐，性格桀骜不驯，刁钻古怪，生性散漫不尊礼法，做事荒唐至极－－－－－－－”“别说了。”我打断他，一脸不信的问：“我有那么差劲吗？”他嘴角勾了勾，笑道：“还有比这个更有意思的。”我挫败的窝在角落里，垂头丧气的道：“算了，别说了，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是臭名远扬，看来十三阿哥还是给我留了面子的。”他闻言一怔，即而放声大笑起来，好像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我无语的瞪着他，笑了半晌，他才收了笑，道：“所以皇阿玛才会惊讶，因为你的传言太多，可没有一条是说你会做诗写曲儿的。”我露出一幅原来如此的表情，想了想，又笑道：“道听途说，不足为信，皇上不会没听过这句话吧！”他摇了摇头，没说话。

    刚开春，还有些冷，四阿哥率先下了车，欲伸手抱我，我扫了眼立在一旁的刑年，忙推开他的手自己跳了下车，四阿哥微摇了摇头，探身从车里拿出一件披风给我披上，我笑道：“贝勒爷会算？”他浅浅一笑，望着我的眼神异常温柔，心里一动，不仅红了脸，忙甩下他，快步往前走，听他在身后吩咐刑年将车停好，便快步追了上来，牵着我的手，低声道：“慢些走。”我没说话，只是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

    上次来郊外，目到之处，姹紫嫣红，香气扑鼻，分外妖娆，而今天满山都只剩下些枯枝败叶，一片萧条，一如我现在的心情，两人都是沉默的走着，他一直牵着我的手，我甩了几次没甩脱，索性随他去了，走了半晌，顿觉得双腿发酸，便找了块有草的地方躺了下来，双手枕在脑后，眼睛盯着蔚蓝的天空，以后我还能像现在这样悠闲吗？四阿哥背靠着树干，嘴角含笑的盯着我，问：“在想什么？”我喃喃道：“想永远都这样过。”他闻言低低笑了起来，我转头看他，问：“很好笑吗？”他不说话，只是起身过来躺在我旁边，用手支着脑袋，温和的看着我，想要起身，他伸手按住我的胳膊不让我起身，一丝笑意在他嘴角荡开，他缓缓抚过我的脸颊，又停留在我的唇上，我手不自觉的紧握在一起，只觉得他的手仿佛带着魔法，一种奇异的感觉迅速迷漫我的全身，只觉得大脑一阵晕眩，他笑着盯着我，轻声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过你想过的生活。”

    心里不是没有感动，可惜我的顾虑太多，计算的太多，，胸口有细密的疼痛，我伸出手，抚上他的脸，打量着这个将来会贵为九五至尊的男人，若他不是未来的雍正，若他不是生在皇家那该有多好，我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了，我应该是喜欢他的吧？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响起，因为在乎，所以才会在意，害怕他是因为利益才对我好。我太自私，太贪心，太想成为他生命中的唯一，可他有太多女人，以后还会越来越多，所以我宁愿远远看着他，也不愿成为他身边触手可得的人，我害怕有一天当我付出了一切，而他却已厌倦了我，我无法想象当这一天来临时，我该如何去面对，泪不受控制的缓缓滑落。

    一瞬间，他好像颇为情动，轻柔的为我试尽眼角的泪花，转眼唇已落了下来，冰冷的唇轻轻吻着我的眼，又落在我的唇上，舌头伸进我的口中吸住我的舌，缠绵在一起，我默了会终是伸手环上他的腰，开始默默的回应，脸也情不自禁地烧起来，暂时不想再顾虑了，不想再去考虑以后了，只想为自己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我的唇，将我紧紧的搂在怀里，我环上他的腰，将头放在他的胸口，闭在眼睛默默听着他的心跳声，口里喃喃细语：“情难酿，爱难收，真爱得到几人有。”我仰起头，凝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的柔声道：“有你真心相待，也不枉我来这世间走一遭。”他双臂蓦得一紧，眼睛紧紧盯着我，过了半晌，才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我推开他，缓缓坐直了身子，语气轻柔的劝道：“太子即是去求了婚，皇上就算不答应，也不会再在短时间内为我赐婚的。”他冷冷扫了我一眼，道：“我可以等。”我苦笑了一下，道：“等？等多久？贝勒爷又为何笃定奴婢一定会嫁给你？”他忽然看着我笑了一下，定定道：“因为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哑然失笑，仍是一惯的自以为是，他收了笑，脸色又冷了下来，问：“你笑什么？”我笑道：“就算奴婢心里有贝勒爷也不一定就要嫁给贝勒爷。”他一愣，正欲开口说话，我伸手捂住他的嘴，缓声道：“有些人，可以爱却无法拥有，有些爱，可以体会却无法抵达。”他皱起了眉头，眼神忽明忽暗，我接着道：“奴婢心里是有贝勒爷，可奴婢知道，贝勒爷永远也不会是奴婢的，所以－－－－－－－”我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他问：“所以什么？”我迎上他阴郁的目光，浅浅一笑，道：“所以奴婢情愿在心里想着贝勒爷，也不愿成为贝勒爷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因为奴婢太贪心，想要的爱太多，可惜贝勒爷能分给奴婢的爱太少。”他面色由惊诧变为释然，默了会，道：“所以你不想嫁我？”我站起身，笑着点头，走了几步见他仍是怔在原地，遂转身补了一句，道：“不过，能得贝勒爷另眼相看，奴婢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就快要到宫门了，刑年突然低声道：“爷，十二爷好像在宫门口。”我一怔，忙挑起帘子往外看，十二阿哥的马车停在一旁，柳平立在马车旁，正朝这边张望，回头看了下四阿哥，道：“十二阿哥定是在等我，我先过去。”四阿哥没吱声，只是点了点头，我还没起身，就听见外见刑年请安的声音：“十二爷吉祥。”十二阿哥道：“晓枫姑娘在车上吗？”刑年似不知该如何回话，好像愣住了，我忙挑起帘子，道：“我在这里。”他站在马车前，一脸淡淡的笑，我脸红了红，忙跳下马车，十二阿哥回头吩咐柳平：“伺候小姐上车，我和四哥说会话。”他的表情有些奇怪，我立着不动，只是皱着眉头看他，十二阿哥笑了笑，道：“还不快去？”我摸摸鼻子，讪讪笑了笑，只好快步上车，掀开帘子才看见兰心正坐在马车上。

    有些诧异，问兰心：“你怎么会遇见十二阿哥？”兰心脸色有些奇怪，道：“奴婢在等小姐的时候遇到十二爷的，十二爷说找小姐有事，这才等在这里。”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都过了半个时辰了，十二阿哥还没回来，我有些着急，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刚刚十二阿哥面上是少有的凝重和决然，这表情让我从心底里害怕，忍不住挑起帘子，想吩咐柳平去催催，刚挑起帘子，就看见十二阿哥正从四阿哥马车上下来，我呼子口气，不一会儿，十二阿哥就上了车，静静看着我。

    我扯出丝笑，道：“你找我何事？”十二阿哥转了眼，低声道：“太子去向皇阿玛求了婚，想让皇阿玛把你赐给他。”我轻点了点头，默然不语。他神色哀伤的看着我，我强收起了满心的悲痛，不想让他太过忧心，只好笑道：“皇上不是还没下旨吗？那说明皇上并没有决定。”他闻言神色一暗，看了好久，忽然莫名其妙说了句：“你幸福就好！”

    我有些怔，用询问的眼神看他，他却不再看我，目光透过帘子，不知落在了何处。心里有丝失落，好像突然之间遗落什么，下意识的捂住胸口，仍是捂不住那一闪而逝的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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