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八章 佑黎惊魂

    后山清净空旷，不远处一座宝塔耸入云间，高约三十丈，分为九层，式样古拙无奇，玄光闪烁，慑人魂魄，自是远近闻名的佑黎塔。

    此塔乃西汉时期汉昭帝遍集天下金石白玉，召数千名一流工匠耗时二十年而成，并请无数道门法师于塔体内外布满禁咒灵符。后经蜀山派先辈求祷上天，神界赐予五灵法阵，增强结界之力，再度加固佑黎塔。千百年岁月流转，此塔早已成为蜀山派的重要徽征，亦是妖族闻之丧胆的恐怖死地。

    近处仔细观察，塔身上的雕像栩栩如生，精致传神，各种符咒花纹隐现清辉，仿佛并非人力所造，而是上苍赐予的圣物。秀蓝不知不觉中又上前数步，叹道：“造化神奇，此塔威慑群妖，偏又这般华美壮丽。”

    忽然之间，万里无云的碧空阴霾骤现，顷刻间黑云密布，电闪雷鸣。天际深处隐现一团腥红血光，转瞬即逝。数道狂雷击下，霎时暴雨倾盆如注。佑黎塔似乎受到某种奇异的感应，隐隐颤动。

    陆常庭腰畔的七星剑突然剧烈抖动，发出示警般的低鸣吟啸，昭示附近骤然出现强烈的妖气。他面色微变，急道：“不好！宫主请尽快避入凝真阁！”

    秀蓝听到陆常庭的惊惶呼喊，连忙转身后退。佑黎塔忽然生出一股强大的无形吸附力，直冲秀蓝而来，似乎想把她吸入塔内。她震惊之下，并不失措，暗中聚气定身，勉强立住身形，五脏六腑却翻腾不已，有如烈焰内焚，焦灼难忍，张口欲呼竟哑哑无声，仿佛全身精气都要被那吸附怪力吞噬而去。

    陆常庭本已抢到秀蓝身前，凝神注视佑黎塔的变动。他是散仙之体，灵意远高于常人，察觉背后有异，快步返回过去搀扶，不料尚未触及秀蓝手腕，便遇到一股极强的反弹力将他震了出去。七星剑振动更剧，嗡鸣声不绝于耳。

    雨势滂沱，漫天乌云如同暗黑铁幕，兜天而来，阴森沉重，似要逼仄着世间生灵俱都俯首窒息。

    蜀山掌门的神情愈发凝重，一把掣出长剑，捏诀念咒。“星曜千剑式。”七星宝剑腾空而起，光芒四射，空中幻化出无数道银白剑气，映亮一方天地，朝着佑黎塔方向迅疾飞去。

    距离塔门尚有数丈时，万千剑气忽地同时停滞静止，仿佛撞到透明的坚硬屏障上，蓦然间反扑而回。陆常庭骇然失色，却已是躲闪不及，竟被那道夹杂着巨大妖气的反噬力生生击晕过去。

    方才“星曜千剑式”攻击之时，秀蓝顿觉身体一轻。她百经变故，反应灵敏，当即向后便退，不想剑气瞬间被破，吸附之力再次袭来。她似乎被一只无形大手又重新拖了回来，全身再度乏力，几欲昏厥。

    秀蓝的左腕间突然碧光闪烁，宝芒大盛，一股清凉平和之意蔓延开来，迅速遍及全身，种种焦灼痛感顿时清减了数分。正是空胤大师所赠的碧玉佛珠发出神圣佛光，抵挡漫天席卷的诡异妖气。

    秀蓝心知面临最后的脱身机会，暗自调整内息，勉强聚纳残余的真力，纵身后跃。岂料甫退出两丈，身形即似被一种邪异的力量缚住，再次动弹不得。眉心处阵阵剧痛，似乎隐藏着某个邪恶灵体，感应佑黎塔的神秘召唤，要从体内撕裂冲破而出。

    碧玉佛珠的光芒忽明忽暗，辉耀跳闪，与那无形妖气缠斗正紧。又是一道惊雷劈下，佑黎塔好似发出回应，剧烈震晃。秀蓝耳边轰鸣作响，头晕目眩，浑身早已被大雨浇的湿透，体内那种焚烧毁灭之感，却再次巨涛骇浪般的翻滚涌起。

    狂风暴雨之中，只见那柔弱身影摇摇欲坠，如一叶孤舟挣扎于咆哮翻腾的飓风海啸中。佛珠的碧芒渐渐消弱，星星点点的光泽愈来愈淡，似乎预兆着邪恶的吸附力终于战胜佛光，定要将秀蓝吞噬殆尽。

    天地肃杀，苍旻黯淡无光。千百年来镇妖无数的圣物佑黎塔，仿佛化身为来自九幽天外的邪煞恶魔，发出无声的狰狞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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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人间西南群山之中，一峥嵘险峻山峰，怪石突兀嶙峋，荆棘枯草遍生，触目满是荒芜凄清。突然间数声狂响，天地似乎隐约颤动，四周山石皆被震碎，纷乱四射，霎时飞沙走石，尘雾迷茫。一股白烟从地底缓缓升起，愈发浓烈，散逸弥漫，仿佛清晨的乳白浓雾，逐渐笼罩住整个峰顶。

    不知过了多久，烟雾终于散若无迹。一名白衣中年文士双手背负，赫然立于其间，相貌清俊，气势雍容，行止潇洒处，大有飘逸出尘之姿，与周围的荒僻环境殊不相称。

    文士神情淡漠的环视四周，静默良久，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面容现出几分萧索苍凉。他仿佛想起甚么，抬起头来极目眺望远方，渐渐露出一丝诡异森寒的神秘微笑。

    此时人间北海深处孤岛，天寒地冻，冰雪覆盖，白茫茫漫无边际。中原大地的早春之色，与此处隔绝无关，没有丝毫暖意可以浸润温化这里的酷寒严冬。

    孤岛中心的下凹腹地有一处深潭，水清冰寒，呈玄碧之色，暗涌流深，飞羽可沉。潭底地势忽转，斜纵而上，竟是别有洞天。一个宽敞的冰玉寒洞穿凿形成，潭水荡漾流动却不侵浸，宛如洞口处悬挂着数道翠色水帘，绿意盎然。此洞显是被人施过术法，阻止寒流涌入，水声淙淙，碧光流转，极为艳异奇诡。

    洞内一名紫发黑衣的男子垂眉低首，双目紧闭，盘膝坐在一个似玉非玉似冰非冰的石座上。他年约二十七八岁，脸庞瘦削，剑眉斜飞，相貌极是俊朗，然而眉宇间尽是冷酷漠然之意。

    似乎受到甚么惊动，紫发男子蓦然睁开双眼，一双眸子亦是深紫颜色，衬得脸色益发苍白。目光沉静深邃，恍若迷茫夜色中的寂寥深海，幽不见底。

    他忽然笑了。随着唇边逸散的笑纹，原本的严酷淡漠倏然不见分毫，但觉说不出的邪魅诱惑。

    这个男子，仿佛瞬间变做另外一个人，只是因着这绝世魅惑的清浅笑意。

    他站起身来，似想离开寒洞。忽然间眉头深锁，捂住胸口呻吟一声，又跌坐回那个冰玉石座。面孔霎时变的艳红，体内的鲜血似乎要从皮肤下喷涌而出。他心知不妙，再次闭目盘膝，吸取石座的寒意冷气，运转入周身灵脉化解内伤。过了大半个时辰，脸容方渐渐转回冠玉之色。

    紫发男子面现无奈，自言自语道：“想不到惑灭老和尚的燠火印恁地厉害。小丫头，看来我要迟些时候再去找你了。”

    此时天界东方尽头，离天涯外，斯倥圣境。

    那唤作斯妹的女子正在房中小憩，骤然惊醒过来，连声叫道：“忧莹，忧莹！”

    一名蓝衣美貌女子匆匆走进，问道：“圣母唤我何事？”

    “此时人间是何年月？”

    忧莹掐指算道：“此时人间是北宋真宗景德四年，三月二十八。”

    女子怔住，脸上神情变幻不定，喃喃道：“三月二十八，三月二十八……终于整整千年了。”良久过后，她方微定心神，低声道：“去叫驰痕和尺素过来见我。”

    忧莹应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开。

    女子再次陷入沉思，神色复杂，说不出是欣喜还是忧郁。

    此时神魔两界的唯一通道——异空之井，依旧的空寂寥廓。

    井内最为深僻处，黑衣人正与黄衫人争论某事，蓦地浑身一震，皱眉道：“时辰已经到了。”

    黄衫人愕然，暗自施法计算，面上渐渐变了颜色，凝重道：“那日我在煦珞寒潭与她一番长谈，本以为她业已坚定心意，岂料功亏一篑。唉，所谓的人间情爱，当真如此厉害？竟是这般难离难弃？事不宜迟，最近几日来，你我见面尽是考虑此事，你怎地还未想出相应的对策！”

    黑衣人苦笑道：“你是不知墨释的脾气，他认定的女人……唉，其实我看他二人两情相悦，不如……”

    “住口！”黄衫人神情骤寒，怒声道：“此事凶险异常，她若与魔结合，只怕千年苦修尽数付诸流水，岂不等于前功尽弃？”

    “哼！话说于此，我倒有一事不明，当年你执意不许我插手过问，口口声声保证万无一失，为何她此世竟是这等身份容貌？”黑衣人针锋相对，脸色也霎时变的颇为阴沉。

    这两位平素都是深沉冷静、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此刻竟要争吵起来。

    忽闻一声娇笑：“二位息怒，或许妾身有个法子。”

    黄衫人惊愕转身，满脸怒气顿时敛去，微笑道：“嫕锦，你怎么来了？”

    黑衣人冷然道：“阁下居然可以进出异空之井，失敬失敬。”

    嫕锦柔柔一笑：“先生说笑了。妾身不请自来，还望恕罪，然而事态紧急，还是尽快阻止为好。”

    黄衫人疑道：“你当真可出良策么？”

    女子低笑道：“难道你忘了？当年是如何行事的？”

    黄衫人一怔，神色颇为迟疑，目光转向异空之井的遥远虚空处，沉吟半晌，终于缓缓颔首道：“事到如今，也许惟有此法可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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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是时，蜀山巅峰，佑黎塔前。

    司空秀蓝只感浑身精力如同万流归海，汹涌奔出，心知此次再无生还之理。她终非寻常女子，此刻反而镇定下来，惊惧渐去，静静忆起半世经历，忖道：“水阳宫在我手中声势剧增，未堕威名，上对得起师父在天之灵，下对得起同门姐妹弟子，却也无憾。”再回想和墨释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但觉此生无悔。只可惜情深缘浅，自己就要去了。想到此处，不禁心中伤痛，宛如刀绞。

    眼前突然强光闪烁，一道红色身影从天而降，挡在秀蓝身前。他挥出右拳，强大的气劲遽然而发，以雷霆之势向佑黎塔迅猛击去。

    天地间骤然迸发出宛若山崩地裂的巨大轰响，整座蜀山开始剧烈的震颤。天色愈发昏暗阴沉，雷鸣雨势暴虐不歇。方圆百里之内，大地狂震，林木拔根而倒，房屋坍塌无数，仿佛世间万物俱要毁于这等惊天动地神鬼惧悚的撞击之下。

    然而巨响过后，一切却又陷入无尽的寂静。

    渐渐的，闪电隐去，轰雷骤停，雨势消止。片刻之后，天空重新放晴，阳光闪耀，碧空如洗，似乎甚么都未曾发生。

    处于旋涡中心的佑黎塔，似是由于双方法力均衡，力量得以消解，反而因祸得福，片瓦无损。

    秀蓝身子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眼中却现出温柔的欣慰笑意。

    墨释，他终是及时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