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看过水云间者慎买）番外之汪子默与杜芊芊上
目录：金粉世家之清秋传| 作者：| 类别：历史军事
白秀珠走后，汪子默也放下了心来，准备追求杜芊芊，因为白秀珠前几日在这里，谷玉农因为去上海处理生意，所以也没有发生众人被警察局抓去。
汪子璇看到哥哥终于又恢复了单身，心中也是高兴的，她也不怎么喜欢白秀珠，和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在烟雨楼本来就是被众人捧着的，可是突然来了一个白秀珠，长的比她漂亮，家庭条件也比她好，在她心里，白秀珠的一分刁蛮立刻就变成了十分。甚至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她总是发现白秀珠的缺点，却找不到她的优点，可是心底又不承认自己是在嫉妒了。
“哥哥，为了庆祝你恢复了单身，咱们今天晚上大吃一顿，不醉不归，好不好？”汪子璇提议道。
汪子默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两个人又去通知醉马画会的其他人员，就连刚加入的杜芊芊也被邀请了。
在烟雨楼临湖的平台上，大家升起了火，吃烤肉，喝酒，聊天。人人兴致高昂，个个欢天喜地。夜色降临了，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月光照亮了每个人的笑。杜芊芊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盛会，只喝了一些酒，就有些醉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不停的笑，汪子璇是海量，酒到杯干，和男孩子一起拼着酒，豪气干云。连喝了好多杯之后，她叫着说道：“拿竹竿来，我要跳竹竿舞。”
沈致文和陆秀山拿了四支长竹竿来，一奇三怪就在平台上拍打着竹竿，汪子璇脱掉了鞋子，赤脚跳了进去，一双白皙的脚，出神入化的在竹竿中穿梭，跳进跳出，煞是好看。杜芊芊简直看呆了，众人围在旁边，高声念着苏东坡的诗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大家用慢拍子念了一遍，再用快拍子念了一遍，竹竿配合着念的速度，由慢而快。众人越念越大声，越念越快，汪子璇也越跳越快......杜芊芊看的怦然心动，跳起身子说道：“我也要跳。”
“来来来。”汪子璇欢声说道：“只要抓住节奏，不难不难。”
杜芊芊也开始跳了，大家放慢了拍子，杜芊芊学习的很快，马上就熟了。两个女孩跳的裙摆飞扬，好看极了，杜芊芊有韵律的敲着，大家疯狂的念着：“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念声越来越快，两个女孩像花蝴蝶一样舞着，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娇喘连连，惊喊阵阵，弄得男士们更加兴奋，最后，速度已经快到没有断句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大家惊叫了起来‘啊’，原来是杜芊芊的脚终于绊倒了竹竿，整个人就站立不住，倒了下去。汪子默和梅若鸿同时上去接，因为汪子默一直留意着杜芊芊，自然比梅若鸿快了一步，接住了杜芊芊，梅若鸿扑了个空。
杜芊芊抬眼一看，和汪子默的眼神接了个正着。两个人都蓦然震动，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已在彼此眼中，读出了某种令人心动的情愫。这一下，两个人都有片刻的震惊和忘我，只是震惊的看着对方。众人开始哄然叫好，故意把声音拖得长长的，齐声吼叫道：“千里共婵娟......”
杜芊芊立刻红了脸，她已经知道汪子默和白秀珠解除婚约的事了，这几日汪子默陪着她玩，她也是明白汪子默的心的。想到这，慌忙从汪子默怀里站了起来。众人又叫又闹又鼓掌，简直快疯狂了。汪子璇笑着看着她，又笑着去看自己的哥哥，笑个不停。大家都醉了，然后围着火，开始玩‘飞花令’，玩‘接成语’，玩‘接故事’。一直玩到夜深，杜芊芊真是太快乐了，她把时间都忘了，家教也忘了，爹娘也忘了，整个人都融进了这从未经历过的狂欢里。
那夜，大家玩了很多游戏，杜芊芊都记不得了，只记得，最后梅若鸿不知道怎么和汪子默较量上了，他们比赛说四个字的成语，一定要第一个是‘东’，第三个是‘西’。说不出来的要罚酒。于是‘东拉西扯’、‘东倒西歪’、‘东躲西藏’、‘东张西望’、‘东翻西找’、‘东奔西走’、‘东哄西骗’......全都出炉了。
从来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多的东啊西啊，脑袋就跟着梅若鸿和汪子默转，一会儿看着梅若鸿，一会儿看着汪子默，接到最后，两个人都词穷了。众人起哄，不住的罚两个人酒，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还在“战”
“东逃西躲。”汪子默说道。
“东风西渐。”梅若鸿接道。
“东看西看。”汪子默说道。
“不算不算。”梅若鸿大叫道：“这不算是成语，罚酒。”
“算！算！算！”汪子璇叫道，给自己的哥哥加油。
“算！算！算！”杜芊芊也跟着叫道。
“好吧，”梅若鸿说道：“你能东看西看，我就能东走西走。”
“你能东走西走，我就能东跑西跑。”汪子默大笑道，今天晚上他实在是太开心了，以前和白秀珠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觉得有些拘束，担心自己的礼仪是不是错了，会不会被人笑话。
大家已经笑的东倒西歪了，现场杯盘狼藉，一团混乱。杜芊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汪子璇拼命的揉着肚子。
然后当月已西沉，火也渐灭的时候，大家就决定，一起送杜芊芊回家。原来，汪家养了两匹马，还有一辆西式的敞篷马车，平时，常常驾着马车，一伙人出游。现在，就全挤进了马车里。汪子默亲自驾着马车，踢踢踏踏，咕咕噜噜的向杜家驶去。
众人在车里也不肯安静，大家唱着一首节奏轻快的歌，那歌词是这样的：
“山呀山呀山重重，云啊云啊云翩翩！水呀水呀水盈盈，柳啊柳啊柳如烟！结啊结啊结伴游，笑啊笑啊笑翻天！人呀人呀人儿醉，月呀月呀月儿圆！”
大家就这样，带着醉意和欢喜，一路高歌着，把杜芊芊送到了家门口，当福嫂踏着月色，奔来开门，看到这样一辆马车和一车子疯疯癫癫的男士时，简直吓的连魂都没有了。杜芊芊下了车还拖着福嫂给众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奶妈福嫂。”
众人齐声大叫：“福嫂好。”福嫂忙不迭的把门关上，把那一车子人都关在了门外，抓着醉醺醺的杜芊芊，她紧张的，轻声的说道：“快给我悄悄的溜上去，千万别吵醒了老爷太太，我的天啊，喝得这样醉醺醺的，还像个小姐吗？”
汪子默将众人都一一送到地方，才回到烟雨楼，一回到自己的房间，便倒头就睡。杜芊芊就这样和醉马画会打成了一片，原来大家顾虑着白秀珠不太怎么理她，现在汪子默和白秀珠退婚了，也就接受了她，杜芊芊也俨然成了画会的一分子。杜家是杭州的名门世家，虽然不能和白家比，但是也是很不错的了。杜世全虽然不是杭州的首富，但是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他拥有一家‘四海航运公司’说是航运，其实主要走的是长江和运河线。只有内河船，并没有海船，做的是运输和转口贸易。在那个年代，从事这个行业的人简直就是凤毛麟角，能做的有声有色的更是少之又少。杜世全的名声，在杭州也算是响当当的。其实，这‘四海航运公司’的总部是在上海，因为杜世全的老家是在杭州，所以杭州也有分公司。杜世全是个很奇怪的人，他虽然从商，自己却颇有书卷味，热爱中国的传统。他公司里的职员，大部分都是穿西装，他却永远都是一袭长衫，连见外宾的时候也是这样。在观念和思想上，他很保守，是个不折不扣的旧时代的中国人。因而事业成功，家庭富有，他身边自然是奴婢成群，这就养成了他有些专横的个性，脾气十分的火爆。全家对他都得忍让三分，但是他却十分溺爱自己的一双儿女，有时候连原则都会丢掉。
当杜芊芊和醉马画会混在一起的时候，他正忙着娶他的第三房姨太太。杜世全的大老婆意莲是个非常贤惠，知书达理的女人，只生了杜芊芊这一个女儿，就不曾在生育。杜世全理所当然，又娶了心茹姨娘，生了小葳。可惜心茹姨娘并不长寿，年初的时候去世了。他就又纳了个上海女子素卿为三姨娘，这时，她才把素卿带回杭州。原本以为意莲会像接受心茹一样接受素卿，谁知道意莲竟然大受打击，闷闷不乐。杜芊芊已经十七岁了，护母心切，对着素卿也是全然的排斥。七岁的小葳，自然也和大娘和姐姐站在一边，连一声‘卿姨娘’都不愿意叫。翩翩素卿是个侵略性很强，占有欲也很强的女人，侍宠而娇，处处不肯退让，所以家里就经常爆发战争，经常吵作一团。
杜芊芊只要一有机会就往外跑，当杜芊芊往外跑，参加画会时，杜芊芊以为女儿就是不肯面对素卿，要逃离这个家，他教训了两句，也就没有时间和心情来管了。杜芊芊就在这种情况下才能经常去烟雨楼，当然也去了水云间，她第一次去水云间，就是汪子璇带她去的。
汪子璇准备了一个食物篮，将厨房中陆嫂准备的熏鱼，卤蛋，红烧牛肉，蹄筋，干丝等菜全部备齐，带着杜芊芊去了水云间。
那天的梅若鸿，正是一个很典型的倒霉日。早上起床后，就发现米缸已经空空了，家里除了白开水，似乎就找不到什么可以充饥的东西了。算了，先画画吧，画到中午，太饿了，想到自己还养了只会下蛋的母鸡，几日来一定积了不少的蛋，便跑去篱笆院的鸡笼里一摸，一个蛋都没有。再画画时，发现画纸全用光了，颜料也所剩无几。决定出去想办法，就卷了一卷画去城西的那家字画老店‘墨轩’，想用来抵押，赊一点画纸和颜料。谁知竟被店小二骂了起来，说是前帐未清前，绝不再赊账。对他的画也完全不屑一顾。
狗眼看人低。梅若鸿心中恨恨的想着，无可奈何只得回家。归途中，骑车走在田埂上，居然和一个农夫各不相让，吵了起来，农夫挑了两桶水，硬是从他身边挤了过去，把他给挤到了田里，跌了一身烂泥。回到水云间，准备把老母鸡给宰了先充饥，伸手到鸡笼一摸，简直不可思议，那只老母鸡竟然逃之夭夭了。
当杜芊芊和汪子璇结伴而来的时候，梅若鸿正趴在篱笆院里的草地上，在草丛中，杂物中寻找他的老母鸡，嘴里还在那里‘咯咯咯，咯咯咯’的唤着母鸡。
“咯咯咯，你给我出来。你怎么可以这么忘恩负义，连蛋也不下一个就弃我而去？咯咯咯
......”
杜芊芊长大了眼睛，简直惊愕的不得了，见识过楼台亭阁的烟雨楼后，她一直以为水云间也是座古典的大建筑，谁知道竟然是这样简单的一间竹篱茅舍。她来不及细细的打量水云间，眼光就被地上的梅若鸿给吸引了，她惊愕的问道：“你在干嘛呢？”
汪子璇倒是见怪不怪，嘻嘻一笑：“若鸿，我真是佩服你，一个人也能自得其乐。”
梅若鸿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求救似的说道：“你们来的正好，快帮我找咯咯咯，突然不见了，我还指望她给我下蛋呢，结果她总是不告而别。”
“咯咯咯是你养的鸡吗？”杜芊芊天真的问道，觉得梅若鸿好可怜。“一定长得很可爱吧，我来帮你找。”
说着就在院子里到处张望，东翻翻，西翻翻，连水缸盖子都打开看看，好像老母鸡会藏在水底似的。
“好了，若鸿，你别折腾芊芊了。”汪子璇笑着说道，现在她已经把杜芊芊当嫂子看了，“你这一身泥，又是怎么弄的？”
“倒霉嘛，”梅若鸿站起来，开始讲述道：“先是鸡蛋没着落，再是赊账不成，接着嘛，在田埂上碰到了一个凶农夫，把我给挤到田里去了！回来一看，天啊，咯咯咯又不见了。然后就变成你们看到的这副狼狈样子了。”
杜芊芊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眨巴着她那双灵活的大眼睛，她只是对着他发呆，若鸿见她这样惊奇，大笑了起来，“其实没什么，都是很普通的事，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了。上次我掉进西湖，差点淹死，这次掉进田里，完全是小状况。”
“你快去水缸那边把自己清洗一下吧。”汪子璇对梅若鸿说道：“那只老母鸡也别找了，不知道多久没喂了，八成是自己打天下去了。”
“我看，准是耐不了深闺寂寞，四方云游，去找老公鸡了。”梅若鸿悻悻的接口道。
“那也不错，有勇气追求自由恋爱，是只难能可贵的老母鸡，应该颁发最佳勇气奖。”汪子璇大笑道。
杜芊芊看着他们两个，那么融洽，那么知己，好像一家人一般，这种气氛让她深深的感动了。
他们一边说着，已经绕到了水云间的正门，屋檐下的风铃迎风摆动，叮铃铃的唱着一首清脆的歌，她伸手去抓住风铃下的小木牌。
“水云间，好美的名字。”杜芊芊一边说着，一边四面张望，蓝天无际，白云悠悠，西湖如镜，苏堤如链，远山隐隐，烟波渺渺，真是人在画中，这才领悟了水云间的魅力。
“为什么取名字叫水云间啊？”杜芊芊好奇的问道：“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梅若鸿潇洒一笑，指向水和天：“水是西湖，云是天，我的小木屋就在西湖和天之间，我梅若鸿就住在水和云之间，所以就叫做水云间。”
杜芊芊被这样潇洒的情怀，这样豪放的胸襟，这样诗意的环境和这样萧条的现实所震撼了。这些她从来都没有在汪子默身上感觉到，对她来说，现在又是另一种新奇的体验。
带着一种迷惑的情思，他们走进了小屋，一屋子的光线，在室内闪闪烁烁，原来木板与木板之间有缝隙，阳光就从缝隙中射入，投射到了床上，书桌上，画架上，墙架上，真是美丽极了。杜芊芊不得不想，要是下大雨的时候，这些缝隙会怎么样？
室内的东西很简单，整个就是一大间，靠窗的是书桌兼画桌，旁边竖着一个大画架。靠墙，有一排书架，上面除了书之外，也放了许多瓶瓶罐罐。瓶瓶罐罐里，有的插着画笔，有的插着剪刀画尺等工具，还有个茶叶罐，里面插着一束芦苇。屋角有个筒形的，巨大的藤篮，里面全是画好的画卷。至于画板，更是每个墙边都有，连那张木板床上，也堆满了画。屋子的转角处是厨房，有炉灶，有水壶，有简单的锅碗瓢勺等炊具，汪子璇走到画桌前，将食篮里的食物一样样的取了出来，陈设在桌子上。梅若鸿洗干净了手，走过来一看，就忘形的大叫了起来：“子璇，你真是我的知音啊。”
“是啊”汪子璇笑道：“我在几里外就听到你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声了，本来我昨天就要来的，可是谷玉农又跑来了，缠着我要讲和，被他闹成那样，怎么可能讲和呢？就耽误到今天来，喂，若鸿，不要这样虐待你自己好不好，我忙的时候，劳驾你去烟雨楼好不好？”
“我已经一半日子都在烟雨楼了。”梅若鸿坐下来，拿起筷子，就开始狼吞虎咽，“哇，实在是太美味了，你们也吃啊，要不然我这样秋风扫落叶似的，你们要吃就没有了。”
“我早就吃过了。”杜芊芊连忙摆手表示，然后就稀奇的看着梅若鸿，她还没见过谁吃饭这么，恩，这么豪放呢。
梅若鸿吃的眉飞色舞，“嘿，有这么好的菜，怎么能没酒？子璇，酒呢？你没给我带酒来？”
汪子璇微笑着，从食篮里提出一小瓶绍兴酒来，往桌上一放，梅若鸿发出一声很大的欢呼，跳起身子，拉着汪子璇的双手，就在室内绕圈子。他恨不得把子璇抱起来举向天空，放下汪子璇后，他眼睛里闪耀着喜悦，又感动又热情的说道：“一个早上的霉运，都被你一扫而空了，此时此刻，我真想拥抱全世界，想想看，我梅若鸿真是个好富有好富有的人。”
杜芊芊注视这这个好富有的人，在注视着那个笑吟吟的汪子璇，心中非常感动，他突然了解到，汪子璇除了拥有谷玉农，钟舒奇，叶鸣等人的爱外，她还拥有梅若鸿的‘知遇之感’，他们之间，那种默契，那种和谐，不知怎的，就当杜芊芊那颗纤细的心，微微的刺痛了起来。
几天之后，杜芊芊再到水云间来看梅若鸿，带来一大娄母鸡，足足有二十多只。“若鸿，你看，这么多只咯咯咯，你就不用怕他们走丢了。”杜芊芊兴冲冲的叫道。
梅若鸿瞪大了眼睛，叫道：“老天，杜大小姐，你真是大手笔啊，难道你不知道吗，我连一只老母鸡都养不活，把它养的都离家出走了，现在你送了一大娄来，你让我怎么养呢？”
“哦，”杜芊芊一愣，她还没有考虑到这点，也就失笑了起来：“我没有想那么多，没关系，我会再送一袋米来，那么你也有的吃，鸡也有的吃。”
梅若鸿愣住了，脸色迅速阴暗了下去，眼底，有种受伤的情绪，“你在做什么？”梅若鸿尖叫道：“又送鸡又送米，你在放账吗？”
“放账？”杜芊芊听不懂，有些搞不明白目前的状况：“什么放账？”
“你在救济我。”梅若鸿大叫了起来：“杜芊芊，让我告诉你，我的生活是自在逍遥的，你不用用你杜大家族的施舍来侮辱我。”
“什么救济，什么侮辱？你怎么说的这么难听？”杜芊芊这次听懂了，也急了起来，眼中也开始有眼泪了。“我特地跑到菜市场去，特地买的这些鸡，提了这么大老远的路给你送来，我是一片好意，你不接受也就算了，怎么发这么大脾气，故意扭曲我的意思，你......太过分了。”
梅若鸿呆呆的站着，看着杜芊芊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在那对大眼睛里，看到那种让他全身都悸动的柔情，他震动着，慌乱着，退缩着，躲避着......不行！不行！美好如杜芊芊，完美如杜芊芊，只会让他自惭形秽啊。何况这杜芊芊还是汪子默的女朋友啊，汪子默是他的知己，他不该想这些的......
“你走，”梅若鸿狼狈的，昏乱的说：“带着你的鸡一起走，我梅若鸿，”他艰涩的吐出来：“无功不受禄。”
“你不公平，我明明看到子璇为你送酒送菜的，为什么子璇可以，我不可以？”杜芊芊的泪，顿时如决堤般滚滚而出。
“子璇，和你.....不一样......”梅若鸿皱着眉头说道。
“怎么不一样？”杜芊芊追问道，当她逼近了，泪雾中的眸子，闪闪发亮，带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对他压迫了过来。
“子璇和我，是同一国的人。”梅若鸿勉强说道：“你不同，你来自另外一个国家，我可以接受内援，不能接受外援，否则......”梅若鸿有些语无伦次了，“否则，我就太没格调了。”
“好，我懂了。”杜芊芊一跺脚，回头就走，走到那娄鸡面前，她气冲冲的打开鸡笼，把二十几只鸡全赶得满天飞，她对鸡群挥舞着双手，嘴里大喊：“去去去，找自由去，去找大公鸡去，去去去，快去快去，快去快去......”
一时间，满院子的鸡，咯咯狂叫，飞来飞去，简直惊天动地。梅若鸿震惊了，喊道：“你在做什么？”
杜芊芊看了他一眼，昂起下巴说道：“我把所有的外援，全部外放了，这下子，你可以心安理得了，我这个外国人，也撤退了，免得侵犯你的领土。”说完杜芊芊就掉头跑掉了。
“芊芊，芊芊。”梅若鸿追了两步，又硬生生的收住了脚，心中翻翻滚滚，涌上一种澎湃的心潮，这样的女孩，这样伶俐的口齿，他喜欢，他太喜欢了。
不行，不行。他倒退着，一直退到水云间的墙上，他靠着墙，整个人都滑坐了下来，用手紧紧捧住了头，他记忆的底层，有片阴霾正在悄然而至，不行不行，他有什么资格去追回她？去喜欢她呢？一种难以解释的挫败感，就这样向他淹没了过来。
杜芊芊离开水云间之后就跑到了烟雨楼，汪子默看着哭的洗礼哗啦的杜芊芊，连忙关心的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是不是卿姨娘？”
杜芊芊摇摇头，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汪子默。听到杜芊芊的讲述，汪子默顿时笑了，劝解道：“若鸿就是这样的人，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他这个人，平时自尊心特别强，一开始我们资助他的时候，他对我们的态度比这还差呢，不过时间长了，大家成为好朋友之后，习惯了也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现在对我还不熟悉，还没有习惯？”杜芊芊听到这里，停止了哭声，抬头看着汪子默，用期待的眼神问道。
汪子默点点头，笑道：“你和子璇多去几次就好了，若鸿是个很有天分的画家，以后一定会功成名就的，我们都很看好他。”
杜芊芊听到这里也就释然了，心中琢磨着要多去看梅若鸿几次，这样她就能有和汪子璇一样的待遇了。
醉马画会再聚会的时候，杜芊芊也来了，她看起来有些忧郁，有些憔悴。原来，她和她那位卿姨娘起了冲突，杜世全偏袒卿姨娘，狠狠的责备了她。芊芊到了烟雨楼，忍不住把自己的烦恼和盘托出，她真恨这个一夫一妻多妾制，真恨男人得陇望蜀，用情不专。一时间，这些走在时代尖端的，前卫的醉马画会的成员，人人有意见，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好热闹，有的攻击中国的婚姻制度，有的说女性被压抑了太久，已不懂的争取平等。有的说杜芊芊的娘意莲太柔弱，有的又说素卿宁愿做小妾，太不懂的尊重自己......反正，说了一堆，却没有具体的办法来帮助杜芊芊。汪子默握着杜芊芊的手，对她温柔的笑了笑。然后提议道，全体驾了马车出游去，让芊芊散散心。这个提议获得了大家的赞同，于是一行八人，全部挤进了那辆西式敞篷马车，子默驾车，就出门去了。
他们离开了西湖区，来到一处叫云楼的地方，这儿是一大片竹林，中间有条石板路，蜿蜒上山，竹林茂密，深不见底，苍翠欲滴的竹叶，随风飘动，像是一片珠海，绿浪起伏，这个地方因为偏远，游人罕至，所以十分幽静。
就在这里，他们遇到了一个怪老头，怪老头是迎面出现的，远远的，他们先看到一个白影子，听到一阵苍老的，嗓音却浑厚的歌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看人间多少故事，最梅花三弄。梅花一弄断人肠，梅花二弄费思量，梅花三弄风波起，云烟深处水茫茫。红尘自有痴情者，莫笑痴情太痴狂，若非一番寒彻骨，那得梅花扑鼻香。”
歌声反复重复，就这么几句，大家听的入神。竹林，小径，马车，歌声......颇有几分诗意，然后马车下了一个坡，再上坡的时候，陡然间，那个老头就杵在眼前了，他穿着白褂白裤，白发白须，有那么几分仙气，手里握着一个驼铃，背上背着一个卖杂货的竹篓。
“小心啊。”梅若鸿失声尖叫，“老先生，让开让开。”
“子默，快勒住马啊，”钟舒奇也叫道：“你要撞上他了。”
“小心啊，小心啊......”众人一片尖叫。
就在这尖叫声中，马车从老头的身边擦了过去，老头摔倒了，竹篓中形形色色的杂物，也滚了一地，子默急忙勒住马，大家又喊又叫的跳下马车，奔过去扶老头。
“有没有摔着？有没有伤筋动骨？要不要擦药？”大家七嘴八舌的问，纷纷去搀扶老头。
那老头却无视众人，排开了大家的搀扶，急忙趴在地上，去拣散落了一地的的东西，一边捡，一边哭丧着脸说道：“糟了，糟了，我的明朝古镜，砸了砸了，描金花瓶，砸了砸了，香扇坠子，宋朝古萧......”
原来是个卖古董的，大家看他满地爬的拣东西，手脚灵活，知道没有撞伤他，都松了口气。然后大家都弯□子，帮他捡东西，帮他收拾，也安慰着他。
“你瞧，没砸没砸。”梅若鸿笑着说道：“香扇坠子，玛瑙珠子，都没砸没砸......”他忽然拾起一样东西，好奇的瞧着，“一支簪子，用梅花镂花的簪子，好细致玲珑的东西。”
两个女孩都跑过来仔细看。
“我从来没有见过梅花簪。”杜芊芊叫道：“我看过莲花簪，凤仙簪，孔雀簪......就是没有见过梅花簪。”她看着梅若鸿手中的簪子，不知怎地，心底竟浮上一种异样的感觉。
“若鸿，这簪子倒像是你家的图腾。”汪子璇也叫了起来，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是啊，”梅若鸿也有些疑惑，心中被什么隐形的力量给撞击了，“我姓梅，偏偏捡到一支梅花簪，可惜这簪子不是红色的，否则就应了我的名字了，梅若鸿，梅若红嘛。”
“这支梅花簪，可大有来历啊，”老头站了起来，看着簪子，说道：“它是前清王府里的东西，据传说，福晋那年生了个小格格，因为没有子嗣，生怕失宠，就演出了偷龙转凤的骗局，把小格格送出了王府，换来了一位假贝勒。福晋生怕小格格一出王府，永无再见之日，就用这支梅花簪，在小格格肩上，留下了一个烙印，作为日后相认的证据。这位格格后来流落江湖，成为卖唱女子，假贝勒却飞黄腾达，被选为驸马，没有想到，上苍有意捉弄，竟让这位真格格和假贝勒相遇相恋，从此，两个人的命运就像一把锁，牢牢锁住，竟再也分不开来。”
“是吗？”梅若鸿问道：“你是说着梅花簪有关一位小格格的身世之谜，还有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是啊。”老头点点头。
“是悲剧还是喜剧呢？”汪子默也好奇的问道：“那个小格格和假贝勒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吗？”
“这个故事，传说纷纭，有人说，假贝勒在身世被揭穿之后，就被送上了断头台，小格格当场就殉了情，也有人说，假贝勒临上断头台，被皇上特赦，但格格已经香消玉损，贝勒因此出了家。还有一说，格格和贝勒，皆为了狐仙转世为人，来到人间彼此还债，贝勒处死之后，格格殉情，两人化为一对白狐，奔入山林去了。”
“啊？”梅若鸿有些呆愣，“我喜欢最后一说，最起码，这段爱情没有因为死亡而结束。”
“像梁山伯与祝英台，死后化为一对蝴蝶。”汪子默说道，看了杜芊芊一眼，“中国人喜欢在悲剧的最后，留一点喜剧的尾巴。”
“这支梅花簪，真的就是用来烙印的梅花簪吗？”杜芊芊有些着迷的问道。
“你们大家回去找一找，谁身上有梅花形的胎记，说不定就是小格格的转世。”汪子璇开玩笑的说道。
接着大家又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前世今生来，梅若鸿握着那簪子，忽然间心潮澎湃，生出一份强烈的占有欲来，“喂，老伯，这支簪子你要多少钱？我和你买了。”
老头看看梅若鸿，又看看簪子，摇摇头说道：“你买不起。”
“你出个价，我要定了这支梅花簪。”梅若鸿急了，非要不可。“你说个价钱，咱们大家凑钱给你。”说完又回头去看汪子默，“你帮我先垫，我将来再还你。”
汪子默点点头。老头疑惑的看了梅若鸿一眼，摇摇头，说道：“你和这支簪子并没有缘分，要是你实在想要，我就给你个最低价吧，二十块钱。”
二十块钱到不贵，不过也不是梅若鸿能承受的起的，梅若鸿求救的看向汪子默，汪子默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给梅若鸿，梅若鸿立刻开心的将钱给了老头，收好了簪子。
那老头见状，看看这一群人，摇了摇头，又唱着歌离开了。
“你买了这梅花簪，有什么用处吗？”汪子默有些疑惑的问道。梅若鸿如大梦初醒般，心道，是啊，我一个大男人，要一支发簪做什么，我就是被那个故事给迷惑了嘛。他抬起头来，看看子璇，又看看芊芊，再看看子璇，再看看芊芊，眼光就在这两个女孩脸上转来转去：“这是女人用的东西，我就把它转送给在座的女性吧。”
他的眼光又在汪子璇和杜芊芊脸上转，犹豫不决。子璇深刻的回视着他，芊芊热烈的凝视着他。
“哈，”梅若鸿笑了起来，自我解释的说道：“子璇太现代化了，用不着这么古典的发簪，所以，给芊芊吧。”
说着，他就走到了杜芊芊的面前，把簪子郑重的的递给了芊芊。
“你把它送给我？”杜芊芊又惊又喜。
“是啊”梅若鸿笑道：“以后你心烦的时候，看看簪子，想想我们大伙，想想说故事的老头，想想故事里那个苦命的格格，想想那个梅花烙印......你就会发现，自己也挺幸福的，至于你爹娶姨太太的事，不就变得很渺小了嘛？”
“是啊，是啊，说的对啊。”大家都喊着。杜芊芊握紧了簪子，深深注视着梅若鸿，一阵喜悦的波涛，从心底深处，油然而生。把她整个人都吞噬了，她紧紧的，紧紧的握着这支簪子，就像握住自己的命运一样，这是他的图腾，他却把它送给了她。
汪子默和汪子璇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尤其是看到杜芊芊深深的凝视着梅若鸿，汪子默就觉得心里闷闷的。他心中一惊，自己这是怎么了？梅若鸿是他的知己，杜芊芊是他正在交往的人，他应该相信他们啊。
杜芊芊就这样，陷进了一份强烈的，义无反顾的爱情之中，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自己的感觉，也无法分析自己的思想。她只是朝朝暮暮握着那支梅花簪，疯狂般的念叨着他的名字，梅若鸿，梅若鸿，梅若鸿，梅若鸿......
梅若鸿的感觉，和杜芊芊不一样，他躲在水云间里，不敢去想杜芊芊，因为每想一次都会带来痛苦，在他心里，杜芊芊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而最完美的男人就是汪子默，这两个人现在正在交往，他们两个人真的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他只有成人之美的份。可是他又控制不了他的想法，于是只好不停的画画，画天，画水，也画杜芊芊。
在杜芊芊来看他的时候，他真的是非常的矛盾，看着杜芊芊给他带的吃食和颜料，他的心却飞扬了起来，一阵感动，可是脸色和心正好相反，很快就变得阴暗了。
“若鸿，你听我说，”杜芊芊看到梅若鸿的脸色变了，立刻奔上去，热情的抓住了他的双手，她眼中绽放着光彩，不害羞也不顾忌的喊了出来：“这一次和上一次送咯咯咯是不一样的。上次你说我是外国人，所以你不能接受我的好意，可是现在，我已经被你同化了，被你征服了，事实上，我已经弃城卸甲，被你统治了，我不再有自己的国土，不再是自我的国王，我愿意把我所有的一切，都和你分享。你不可以拒绝我，也不可以逃避我，当你把那个梅花簪交到我手里的时候，你就已经承认了我的国籍了，你在也不可以把我排除到你的世界以外去了。”
梅若鸿震惊了，在她那黑黑的瞳仁里，看到了两张自己的脸孔，两张都一样震动，一样惊愕，一样惶恐，一样狼狈，也一样弃城卸甲了。“芊芊。”梅若鸿热烈的轻喊了一声，双手用力一拉，她就滚进了他的怀里，他无法抗拒，无法招架，无法思想，他的头俯了下来，他的唇热烈的压在了她的唇上。
杜芊芊双手环抱着他的脖子，她那温热的唇，紧紧贴着他的，她的心狂跳着，他的心也狂跳着，他们在彼此唇与唇的接触中，感应到了彼此的心跳，和彼此那强烈奔放的感情。此时此刻，水也不见了，云也不见了，水云间也不见了，天地万物，皆化为虚无。片刻，他推开了她，重重地甩了一下头，他醒了，心中，像是有根绳子紧抽了一下，他忽然后退，叫道：“芊芊，我们不能这样，你现在和子默正在交往，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我不管，我只是把子默当哥哥，我发现，我爱的是你。若鸿，请不要拒绝我好吗？”杜芊芊大叫道：“我现在就去和子默说清楚。”
“别，”梅若鸿一把拉住杜芊芊，叫道：“如果我放任自己拥有你，我就太恶劣了，你对我一无所知，你不知道我的出身来历，你不知道我的家庭背景，不知道我的一切一切，你只知道这个水云间的我。我不够好，配不上你，我的父母都是农民，我的父母都不识字，靠帮别人种田为生，我家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受过教育，全家穷的叮当响，我十六岁离家，去北平念书，现在已经十年不曾回家了，你瞧，我这么平凡渺小，拿什么和富可敌国的杜家相提并论。”
“我不在乎，”杜芊芊喊道：“我真的不在乎，不要再用贫富这种老问题来分开我们，我现在就去和子默说清楚，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说完就跑了，看着跑远的杜芊芊，梅若鸿蹲在地上，将手指插入头发中，低声自语道：“不能害你，不能害你，我已经给不起婚姻，给不起幸福，我害过翠屏，不能在害你了。”
想到翠屏，他就觉得心痛，这个名字，一个久远以前的名字，一个早已失落的名字，一个属于前生的名字，一个好遥远的名字......芊芊的出现，让他把所有隐藏的罪恶感，全部挖出了了。
汪子璇看到哥哥终于又恢复了单身，心中也是高兴的，她也不怎么喜欢白秀珠，和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在烟雨楼本来就是被众人捧着的，可是突然来了一个白秀珠，长的比她漂亮，家庭条件也比她好，在她心里，白秀珠的一分刁蛮立刻就变成了十分。甚至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她总是发现白秀珠的缺点，却找不到她的优点，可是心底又不承认自己是在嫉妒了。
“哥哥，为了庆祝你恢复了单身，咱们今天晚上大吃一顿，不醉不归，好不好？”汪子璇提议道。
汪子默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两个人又去通知醉马画会的其他人员，就连刚加入的杜芊芊也被邀请了。
在烟雨楼临湖的平台上，大家升起了火，吃烤肉，喝酒，聊天。人人兴致高昂，个个欢天喜地。夜色降临了，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月光照亮了每个人的笑。杜芊芊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盛会，只喝了一些酒，就有些醉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不停的笑，汪子璇是海量，酒到杯干，和男孩子一起拼着酒，豪气干云。连喝了好多杯之后，她叫着说道：“拿竹竿来，我要跳竹竿舞。”
沈致文和陆秀山拿了四支长竹竿来，一奇三怪就在平台上拍打着竹竿，汪子璇脱掉了鞋子，赤脚跳了进去，一双白皙的脚，出神入化的在竹竿中穿梭，跳进跳出，煞是好看。杜芊芊简直看呆了，众人围在旁边，高声念着苏东坡的诗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大家用慢拍子念了一遍，再用快拍子念了一遍，竹竿配合着念的速度，由慢而快。众人越念越大声，越念越快，汪子璇也越跳越快......杜芊芊看的怦然心动，跳起身子说道：“我也要跳。”
“来来来。”汪子璇欢声说道：“只要抓住节奏，不难不难。”
杜芊芊也开始跳了，大家放慢了拍子，杜芊芊学习的很快，马上就熟了。两个女孩跳的裙摆飞扬，好看极了，杜芊芊有韵律的敲着，大家疯狂的念着：“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念声越来越快，两个女孩像花蝴蝶一样舞着，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娇喘连连，惊喊阵阵，弄得男士们更加兴奋，最后，速度已经快到没有断句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大家惊叫了起来‘啊’，原来是杜芊芊的脚终于绊倒了竹竿，整个人就站立不住，倒了下去。汪子默和梅若鸿同时上去接，因为汪子默一直留意着杜芊芊，自然比梅若鸿快了一步，接住了杜芊芊，梅若鸿扑了个空。
杜芊芊抬眼一看，和汪子默的眼神接了个正着。两个人都蓦然震动，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已在彼此眼中，读出了某种令人心动的情愫。这一下，两个人都有片刻的震惊和忘我，只是震惊的看着对方。众人开始哄然叫好，故意把声音拖得长长的，齐声吼叫道：“千里共婵娟......”
杜芊芊立刻红了脸，她已经知道汪子默和白秀珠解除婚约的事了，这几日汪子默陪着她玩，她也是明白汪子默的心的。想到这，慌忙从汪子默怀里站了起来。众人又叫又闹又鼓掌，简直快疯狂了。汪子璇笑着看着她，又笑着去看自己的哥哥，笑个不停。大家都醉了，然后围着火，开始玩‘飞花令’，玩‘接成语’，玩‘接故事’。一直玩到夜深，杜芊芊真是太快乐了，她把时间都忘了，家教也忘了，爹娘也忘了，整个人都融进了这从未经历过的狂欢里。
那夜，大家玩了很多游戏，杜芊芊都记不得了，只记得，最后梅若鸿不知道怎么和汪子默较量上了，他们比赛说四个字的成语，一定要第一个是‘东’，第三个是‘西’。说不出来的要罚酒。于是‘东拉西扯’、‘东倒西歪’、‘东躲西藏’、‘东张西望’、‘东翻西找’、‘东奔西走’、‘东哄西骗’......全都出炉了。
从来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多的东啊西啊，脑袋就跟着梅若鸿和汪子默转，一会儿看着梅若鸿，一会儿看着汪子默，接到最后，两个人都词穷了。众人起哄，不住的罚两个人酒，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还在“战”
“东逃西躲。”汪子默说道。
“东风西渐。”梅若鸿接道。
“东看西看。”汪子默说道。
“不算不算。”梅若鸿大叫道：“这不算是成语，罚酒。”
“算！算！算！”汪子璇叫道，给自己的哥哥加油。
“算！算！算！”杜芊芊也跟着叫道。
“好吧，”梅若鸿说道：“你能东看西看，我就能东走西走。”
“你能东走西走，我就能东跑西跑。”汪子默大笑道，今天晚上他实在是太开心了，以前和白秀珠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觉得有些拘束，担心自己的礼仪是不是错了，会不会被人笑话。
大家已经笑的东倒西歪了，现场杯盘狼藉，一团混乱。杜芊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汪子璇拼命的揉着肚子。
然后当月已西沉，火也渐灭的时候，大家就决定，一起送杜芊芊回家。原来，汪家养了两匹马，还有一辆西式的敞篷马车，平时，常常驾着马车，一伙人出游。现在，就全挤进了马车里。汪子默亲自驾着马车，踢踢踏踏，咕咕噜噜的向杜家驶去。
众人在车里也不肯安静，大家唱着一首节奏轻快的歌，那歌词是这样的：
“山呀山呀山重重，云啊云啊云翩翩！水呀水呀水盈盈，柳啊柳啊柳如烟！结啊结啊结伴游，笑啊笑啊笑翻天！人呀人呀人儿醉，月呀月呀月儿圆！”
大家就这样，带着醉意和欢喜，一路高歌着，把杜芊芊送到了家门口，当福嫂踏着月色，奔来开门，看到这样一辆马车和一车子疯疯癫癫的男士时，简直吓的连魂都没有了。杜芊芊下了车还拖着福嫂给众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奶妈福嫂。”
众人齐声大叫：“福嫂好。”福嫂忙不迭的把门关上，把那一车子人都关在了门外，抓着醉醺醺的杜芊芊，她紧张的，轻声的说道：“快给我悄悄的溜上去，千万别吵醒了老爷太太，我的天啊，喝得这样醉醺醺的，还像个小姐吗？”
汪子默将众人都一一送到地方，才回到烟雨楼，一回到自己的房间，便倒头就睡。杜芊芊就这样和醉马画会打成了一片，原来大家顾虑着白秀珠不太怎么理她，现在汪子默和白秀珠退婚了，也就接受了她，杜芊芊也俨然成了画会的一分子。杜家是杭州的名门世家，虽然不能和白家比，但是也是很不错的了。杜世全虽然不是杭州的首富，但是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他拥有一家‘四海航运公司’说是航运，其实主要走的是长江和运河线。只有内河船，并没有海船，做的是运输和转口贸易。在那个年代，从事这个行业的人简直就是凤毛麟角，能做的有声有色的更是少之又少。杜世全的名声，在杭州也算是响当当的。其实，这‘四海航运公司’的总部是在上海，因为杜世全的老家是在杭州，所以杭州也有分公司。杜世全是个很奇怪的人，他虽然从商，自己却颇有书卷味，热爱中国的传统。他公司里的职员，大部分都是穿西装，他却永远都是一袭长衫，连见外宾的时候也是这样。在观念和思想上，他很保守，是个不折不扣的旧时代的中国人。因而事业成功，家庭富有，他身边自然是奴婢成群，这就养成了他有些专横的个性，脾气十分的火爆。全家对他都得忍让三分，但是他却十分溺爱自己的一双儿女，有时候连原则都会丢掉。
当杜芊芊和醉马画会混在一起的时候，他正忙着娶他的第三房姨太太。杜世全的大老婆意莲是个非常贤惠，知书达理的女人，只生了杜芊芊这一个女儿，就不曾在生育。杜世全理所当然，又娶了心茹姨娘，生了小葳。可惜心茹姨娘并不长寿，年初的时候去世了。他就又纳了个上海女子素卿为三姨娘，这时，她才把素卿带回杭州。原本以为意莲会像接受心茹一样接受素卿，谁知道意莲竟然大受打击，闷闷不乐。杜芊芊已经十七岁了，护母心切，对着素卿也是全然的排斥。七岁的小葳，自然也和大娘和姐姐站在一边，连一声‘卿姨娘’都不愿意叫。翩翩素卿是个侵略性很强，占有欲也很强的女人，侍宠而娇，处处不肯退让，所以家里就经常爆发战争，经常吵作一团。
杜芊芊只要一有机会就往外跑，当杜芊芊往外跑，参加画会时，杜芊芊以为女儿就是不肯面对素卿，要逃离这个家，他教训了两句，也就没有时间和心情来管了。杜芊芊就在这种情况下才能经常去烟雨楼，当然也去了水云间，她第一次去水云间，就是汪子璇带她去的。
汪子璇准备了一个食物篮，将厨房中陆嫂准备的熏鱼，卤蛋，红烧牛肉，蹄筋，干丝等菜全部备齐，带着杜芊芊去了水云间。
那天的梅若鸿，正是一个很典型的倒霉日。早上起床后，就发现米缸已经空空了，家里除了白开水，似乎就找不到什么可以充饥的东西了。算了，先画画吧，画到中午，太饿了，想到自己还养了只会下蛋的母鸡，几日来一定积了不少的蛋，便跑去篱笆院的鸡笼里一摸，一个蛋都没有。再画画时，发现画纸全用光了，颜料也所剩无几。决定出去想办法，就卷了一卷画去城西的那家字画老店‘墨轩’，想用来抵押，赊一点画纸和颜料。谁知竟被店小二骂了起来，说是前帐未清前，绝不再赊账。对他的画也完全不屑一顾。
狗眼看人低。梅若鸿心中恨恨的想着，无可奈何只得回家。归途中，骑车走在田埂上，居然和一个农夫各不相让，吵了起来，农夫挑了两桶水，硬是从他身边挤了过去，把他给挤到了田里，跌了一身烂泥。回到水云间，准备把老母鸡给宰了先充饥，伸手到鸡笼一摸，简直不可思议，那只老母鸡竟然逃之夭夭了。
当杜芊芊和汪子璇结伴而来的时候，梅若鸿正趴在篱笆院里的草地上，在草丛中，杂物中寻找他的老母鸡，嘴里还在那里‘咯咯咯，咯咯咯’的唤着母鸡。
“咯咯咯，你给我出来。你怎么可以这么忘恩负义，连蛋也不下一个就弃我而去？咯咯咯
......”
杜芊芊长大了眼睛，简直惊愕的不得了，见识过楼台亭阁的烟雨楼后，她一直以为水云间也是座古典的大建筑，谁知道竟然是这样简单的一间竹篱茅舍。她来不及细细的打量水云间，眼光就被地上的梅若鸿给吸引了，她惊愕的问道：“你在干嘛呢？”
汪子璇倒是见怪不怪，嘻嘻一笑：“若鸿，我真是佩服你，一个人也能自得其乐。”
梅若鸿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求救似的说道：“你们来的正好，快帮我找咯咯咯，突然不见了，我还指望她给我下蛋呢，结果她总是不告而别。”
“咯咯咯是你养的鸡吗？”杜芊芊天真的问道，觉得梅若鸿好可怜。“一定长得很可爱吧，我来帮你找。”
说着就在院子里到处张望，东翻翻，西翻翻，连水缸盖子都打开看看，好像老母鸡会藏在水底似的。
“好了，若鸿，你别折腾芊芊了。”汪子璇笑着说道，现在她已经把杜芊芊当嫂子看了，“你这一身泥，又是怎么弄的？”
“倒霉嘛，”梅若鸿站起来，开始讲述道：“先是鸡蛋没着落，再是赊账不成，接着嘛，在田埂上碰到了一个凶农夫，把我给挤到田里去了！回来一看，天啊，咯咯咯又不见了。然后就变成你们看到的这副狼狈样子了。”
杜芊芊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眨巴着她那双灵活的大眼睛，她只是对着他发呆，若鸿见她这样惊奇，大笑了起来，“其实没什么，都是很普通的事，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了。上次我掉进西湖，差点淹死，这次掉进田里，完全是小状况。”
“你快去水缸那边把自己清洗一下吧。”汪子璇对梅若鸿说道：“那只老母鸡也别找了，不知道多久没喂了，八成是自己打天下去了。”
“我看，准是耐不了深闺寂寞，四方云游，去找老公鸡了。”梅若鸿悻悻的接口道。
“那也不错，有勇气追求自由恋爱，是只难能可贵的老母鸡，应该颁发最佳勇气奖。”汪子璇大笑道。
杜芊芊看着他们两个，那么融洽，那么知己，好像一家人一般，这种气氛让她深深的感动了。
他们一边说着，已经绕到了水云间的正门，屋檐下的风铃迎风摆动，叮铃铃的唱着一首清脆的歌，她伸手去抓住风铃下的小木牌。
“水云间，好美的名字。”杜芊芊一边说着，一边四面张望，蓝天无际，白云悠悠，西湖如镜，苏堤如链，远山隐隐，烟波渺渺，真是人在画中，这才领悟了水云间的魅力。
“为什么取名字叫水云间啊？”杜芊芊好奇的问道：“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梅若鸿潇洒一笑，指向水和天：“水是西湖，云是天，我的小木屋就在西湖和天之间，我梅若鸿就住在水和云之间，所以就叫做水云间。”
杜芊芊被这样潇洒的情怀，这样豪放的胸襟，这样诗意的环境和这样萧条的现实所震撼了。这些她从来都没有在汪子默身上感觉到，对她来说，现在又是另一种新奇的体验。
带着一种迷惑的情思，他们走进了小屋，一屋子的光线，在室内闪闪烁烁，原来木板与木板之间有缝隙，阳光就从缝隙中射入，投射到了床上，书桌上，画架上，墙架上，真是美丽极了。杜芊芊不得不想，要是下大雨的时候，这些缝隙会怎么样？
室内的东西很简单，整个就是一大间，靠窗的是书桌兼画桌，旁边竖着一个大画架。靠墙，有一排书架，上面除了书之外，也放了许多瓶瓶罐罐。瓶瓶罐罐里，有的插着画笔，有的插着剪刀画尺等工具，还有个茶叶罐，里面插着一束芦苇。屋角有个筒形的，巨大的藤篮，里面全是画好的画卷。至于画板，更是每个墙边都有，连那张木板床上，也堆满了画。屋子的转角处是厨房，有炉灶，有水壶，有简单的锅碗瓢勺等炊具，汪子璇走到画桌前，将食篮里的食物一样样的取了出来，陈设在桌子上。梅若鸿洗干净了手，走过来一看，就忘形的大叫了起来：“子璇，你真是我的知音啊。”
“是啊”汪子璇笑道：“我在几里外就听到你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声了，本来我昨天就要来的，可是谷玉农又跑来了，缠着我要讲和，被他闹成那样，怎么可能讲和呢？就耽误到今天来，喂，若鸿，不要这样虐待你自己好不好，我忙的时候，劳驾你去烟雨楼好不好？”
“我已经一半日子都在烟雨楼了。”梅若鸿坐下来，拿起筷子，就开始狼吞虎咽，“哇，实在是太美味了，你们也吃啊，要不然我这样秋风扫落叶似的，你们要吃就没有了。”
“我早就吃过了。”杜芊芊连忙摆手表示，然后就稀奇的看着梅若鸿，她还没见过谁吃饭这么，恩，这么豪放呢。
梅若鸿吃的眉飞色舞，“嘿，有这么好的菜，怎么能没酒？子璇，酒呢？你没给我带酒来？”
汪子璇微笑着，从食篮里提出一小瓶绍兴酒来，往桌上一放，梅若鸿发出一声很大的欢呼，跳起身子，拉着汪子璇的双手，就在室内绕圈子。他恨不得把子璇抱起来举向天空，放下汪子璇后，他眼睛里闪耀着喜悦，又感动又热情的说道：“一个早上的霉运，都被你一扫而空了，此时此刻，我真想拥抱全世界，想想看，我梅若鸿真是个好富有好富有的人。”
杜芊芊注视这这个好富有的人，在注视着那个笑吟吟的汪子璇，心中非常感动，他突然了解到，汪子璇除了拥有谷玉农，钟舒奇，叶鸣等人的爱外，她还拥有梅若鸿的‘知遇之感’，他们之间，那种默契，那种和谐，不知怎的，就当杜芊芊那颗纤细的心，微微的刺痛了起来。
几天之后，杜芊芊再到水云间来看梅若鸿，带来一大娄母鸡，足足有二十多只。“若鸿，你看，这么多只咯咯咯，你就不用怕他们走丢了。”杜芊芊兴冲冲的叫道。
梅若鸿瞪大了眼睛，叫道：“老天，杜大小姐，你真是大手笔啊，难道你不知道吗，我连一只老母鸡都养不活，把它养的都离家出走了，现在你送了一大娄来，你让我怎么养呢？”
“哦，”杜芊芊一愣，她还没有考虑到这点，也就失笑了起来：“我没有想那么多，没关系，我会再送一袋米来，那么你也有的吃，鸡也有的吃。”
梅若鸿愣住了，脸色迅速阴暗了下去，眼底，有种受伤的情绪，“你在做什么？”梅若鸿尖叫道：“又送鸡又送米，你在放账吗？”
“放账？”杜芊芊听不懂，有些搞不明白目前的状况：“什么放账？”
“你在救济我。”梅若鸿大叫了起来：“杜芊芊，让我告诉你，我的生活是自在逍遥的，你不用用你杜大家族的施舍来侮辱我。”
“什么救济，什么侮辱？你怎么说的这么难听？”杜芊芊这次听懂了，也急了起来，眼中也开始有眼泪了。“我特地跑到菜市场去，特地买的这些鸡，提了这么大老远的路给你送来，我是一片好意，你不接受也就算了，怎么发这么大脾气，故意扭曲我的意思，你......太过分了。”
梅若鸿呆呆的站着，看着杜芊芊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在那对大眼睛里，看到那种让他全身都悸动的柔情，他震动着，慌乱着，退缩着，躲避着......不行！不行！美好如杜芊芊，完美如杜芊芊，只会让他自惭形秽啊。何况这杜芊芊还是汪子默的女朋友啊，汪子默是他的知己，他不该想这些的......
“你走，”梅若鸿狼狈的，昏乱的说：“带着你的鸡一起走，我梅若鸿，”他艰涩的吐出来：“无功不受禄。”
“你不公平，我明明看到子璇为你送酒送菜的，为什么子璇可以，我不可以？”杜芊芊的泪，顿时如决堤般滚滚而出。
“子璇，和你.....不一样......”梅若鸿皱着眉头说道。
“怎么不一样？”杜芊芊追问道，当她逼近了，泪雾中的眸子，闪闪发亮，带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对他压迫了过来。
“子璇和我，是同一国的人。”梅若鸿勉强说道：“你不同，你来自另外一个国家，我可以接受内援，不能接受外援，否则......”梅若鸿有些语无伦次了，“否则，我就太没格调了。”
“好，我懂了。”杜芊芊一跺脚，回头就走，走到那娄鸡面前，她气冲冲的打开鸡笼，把二十几只鸡全赶得满天飞，她对鸡群挥舞着双手，嘴里大喊：“去去去，找自由去，去找大公鸡去，去去去，快去快去，快去快去......”
一时间，满院子的鸡，咯咯狂叫，飞来飞去，简直惊天动地。梅若鸿震惊了，喊道：“你在做什么？”
杜芊芊看了他一眼，昂起下巴说道：“我把所有的外援，全部外放了，这下子，你可以心安理得了，我这个外国人，也撤退了，免得侵犯你的领土。”说完杜芊芊就掉头跑掉了。
“芊芊，芊芊。”梅若鸿追了两步，又硬生生的收住了脚，心中翻翻滚滚，涌上一种澎湃的心潮，这样的女孩，这样伶俐的口齿，他喜欢，他太喜欢了。
不行，不行。他倒退着，一直退到水云间的墙上，他靠着墙，整个人都滑坐了下来，用手紧紧捧住了头，他记忆的底层，有片阴霾正在悄然而至，不行不行，他有什么资格去追回她？去喜欢她呢？一种难以解释的挫败感，就这样向他淹没了过来。
杜芊芊离开水云间之后就跑到了烟雨楼，汪子默看着哭的洗礼哗啦的杜芊芊，连忙关心的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是不是卿姨娘？”
杜芊芊摇摇头，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汪子默。听到杜芊芊的讲述，汪子默顿时笑了，劝解道：“若鸿就是这样的人，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他这个人，平时自尊心特别强，一开始我们资助他的时候，他对我们的态度比这还差呢，不过时间长了，大家成为好朋友之后，习惯了也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现在对我还不熟悉，还没有习惯？”杜芊芊听到这里，停止了哭声，抬头看着汪子默，用期待的眼神问道。
汪子默点点头，笑道：“你和子璇多去几次就好了，若鸿是个很有天分的画家，以后一定会功成名就的，我们都很看好他。”
杜芊芊听到这里也就释然了，心中琢磨着要多去看梅若鸿几次，这样她就能有和汪子璇一样的待遇了。
醉马画会再聚会的时候，杜芊芊也来了，她看起来有些忧郁，有些憔悴。原来，她和她那位卿姨娘起了冲突，杜世全偏袒卿姨娘，狠狠的责备了她。芊芊到了烟雨楼，忍不住把自己的烦恼和盘托出，她真恨这个一夫一妻多妾制，真恨男人得陇望蜀，用情不专。一时间，这些走在时代尖端的，前卫的醉马画会的成员，人人有意见，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好热闹，有的攻击中国的婚姻制度，有的说女性被压抑了太久，已不懂的争取平等。有的说杜芊芊的娘意莲太柔弱，有的又说素卿宁愿做小妾，太不懂的尊重自己......反正，说了一堆，却没有具体的办法来帮助杜芊芊。汪子默握着杜芊芊的手，对她温柔的笑了笑。然后提议道，全体驾了马车出游去，让芊芊散散心。这个提议获得了大家的赞同，于是一行八人，全部挤进了那辆西式敞篷马车，子默驾车，就出门去了。
他们离开了西湖区，来到一处叫云楼的地方，这儿是一大片竹林，中间有条石板路，蜿蜒上山，竹林茂密，深不见底，苍翠欲滴的竹叶，随风飘动，像是一片珠海，绿浪起伏，这个地方因为偏远，游人罕至，所以十分幽静。
就在这里，他们遇到了一个怪老头，怪老头是迎面出现的，远远的，他们先看到一个白影子，听到一阵苍老的，嗓音却浑厚的歌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看人间多少故事，最梅花三弄。梅花一弄断人肠，梅花二弄费思量，梅花三弄风波起，云烟深处水茫茫。红尘自有痴情者，莫笑痴情太痴狂，若非一番寒彻骨，那得梅花扑鼻香。”
歌声反复重复，就这么几句，大家听的入神。竹林，小径，马车，歌声......颇有几分诗意，然后马车下了一个坡，再上坡的时候，陡然间，那个老头就杵在眼前了，他穿着白褂白裤，白发白须，有那么几分仙气，手里握着一个驼铃，背上背着一个卖杂货的竹篓。
“小心啊。”梅若鸿失声尖叫，“老先生，让开让开。”
“子默，快勒住马啊，”钟舒奇也叫道：“你要撞上他了。”
“小心啊，小心啊......”众人一片尖叫。
就在这尖叫声中，马车从老头的身边擦了过去，老头摔倒了，竹篓中形形色色的杂物，也滚了一地，子默急忙勒住马，大家又喊又叫的跳下马车，奔过去扶老头。
“有没有摔着？有没有伤筋动骨？要不要擦药？”大家七嘴八舌的问，纷纷去搀扶老头。
那老头却无视众人，排开了大家的搀扶，急忙趴在地上，去拣散落了一地的的东西，一边捡，一边哭丧着脸说道：“糟了，糟了，我的明朝古镜，砸了砸了，描金花瓶，砸了砸了，香扇坠子，宋朝古萧......”
原来是个卖古董的，大家看他满地爬的拣东西，手脚灵活，知道没有撞伤他，都松了口气。然后大家都弯□子，帮他捡东西，帮他收拾，也安慰着他。
“你瞧，没砸没砸。”梅若鸿笑着说道：“香扇坠子，玛瑙珠子，都没砸没砸......”他忽然拾起一样东西，好奇的瞧着，“一支簪子，用梅花镂花的簪子，好细致玲珑的东西。”
两个女孩都跑过来仔细看。
“我从来没有见过梅花簪。”杜芊芊叫道：“我看过莲花簪，凤仙簪，孔雀簪......就是没有见过梅花簪。”她看着梅若鸿手中的簪子，不知怎地，心底竟浮上一种异样的感觉。
“若鸿，这簪子倒像是你家的图腾。”汪子璇也叫了起来，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是啊，”梅若鸿也有些疑惑，心中被什么隐形的力量给撞击了，“我姓梅，偏偏捡到一支梅花簪，可惜这簪子不是红色的，否则就应了我的名字了，梅若鸿，梅若红嘛。”
“这支梅花簪，可大有来历啊，”老头站了起来，看着簪子，说道：“它是前清王府里的东西，据传说，福晋那年生了个小格格，因为没有子嗣，生怕失宠，就演出了偷龙转凤的骗局，把小格格送出了王府，换来了一位假贝勒。福晋生怕小格格一出王府，永无再见之日，就用这支梅花簪，在小格格肩上，留下了一个烙印，作为日后相认的证据。这位格格后来流落江湖，成为卖唱女子，假贝勒却飞黄腾达，被选为驸马，没有想到，上苍有意捉弄，竟让这位真格格和假贝勒相遇相恋，从此，两个人的命运就像一把锁，牢牢锁住，竟再也分不开来。”
“是吗？”梅若鸿问道：“你是说着梅花簪有关一位小格格的身世之谜，还有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是啊。”老头点点头。
“是悲剧还是喜剧呢？”汪子默也好奇的问道：“那个小格格和假贝勒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吗？”
“这个故事，传说纷纭，有人说，假贝勒在身世被揭穿之后，就被送上了断头台，小格格当场就殉了情，也有人说，假贝勒临上断头台，被皇上特赦，但格格已经香消玉损，贝勒因此出了家。还有一说，格格和贝勒，皆为了狐仙转世为人，来到人间彼此还债，贝勒处死之后，格格殉情，两人化为一对白狐，奔入山林去了。”
“啊？”梅若鸿有些呆愣，“我喜欢最后一说，最起码，这段爱情没有因为死亡而结束。”
“像梁山伯与祝英台，死后化为一对蝴蝶。”汪子默说道，看了杜芊芊一眼，“中国人喜欢在悲剧的最后，留一点喜剧的尾巴。”
“这支梅花簪，真的就是用来烙印的梅花簪吗？”杜芊芊有些着迷的问道。
“你们大家回去找一找，谁身上有梅花形的胎记，说不定就是小格格的转世。”汪子璇开玩笑的说道。
接着大家又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前世今生来，梅若鸿握着那簪子，忽然间心潮澎湃，生出一份强烈的占有欲来，“喂，老伯，这支簪子你要多少钱？我和你买了。”
老头看看梅若鸿，又看看簪子，摇摇头说道：“你买不起。”
“你出个价，我要定了这支梅花簪。”梅若鸿急了，非要不可。“你说个价钱，咱们大家凑钱给你。”说完又回头去看汪子默，“你帮我先垫，我将来再还你。”
汪子默点点头。老头疑惑的看了梅若鸿一眼，摇摇头，说道：“你和这支簪子并没有缘分，要是你实在想要，我就给你个最低价吧，二十块钱。”
二十块钱到不贵，不过也不是梅若鸿能承受的起的，梅若鸿求救的看向汪子默，汪子默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给梅若鸿，梅若鸿立刻开心的将钱给了老头，收好了簪子。
那老头见状，看看这一群人，摇了摇头，又唱着歌离开了。
“你买了这梅花簪，有什么用处吗？”汪子默有些疑惑的问道。梅若鸿如大梦初醒般，心道，是啊，我一个大男人，要一支发簪做什么，我就是被那个故事给迷惑了嘛。他抬起头来，看看子璇，又看看芊芊，再看看子璇，再看看芊芊，眼光就在这两个女孩脸上转来转去：“这是女人用的东西，我就把它转送给在座的女性吧。”
他的眼光又在汪子璇和杜芊芊脸上转，犹豫不决。子璇深刻的回视着他，芊芊热烈的凝视着他。
“哈，”梅若鸿笑了起来，自我解释的说道：“子璇太现代化了，用不着这么古典的发簪，所以，给芊芊吧。”
说着，他就走到了杜芊芊的面前，把簪子郑重的的递给了芊芊。
“你把它送给我？”杜芊芊又惊又喜。
“是啊”梅若鸿笑道：“以后你心烦的时候，看看簪子，想想我们大伙，想想说故事的老头，想想故事里那个苦命的格格，想想那个梅花烙印......你就会发现，自己也挺幸福的，至于你爹娶姨太太的事，不就变得很渺小了嘛？”
“是啊，是啊，说的对啊。”大家都喊着。杜芊芊握紧了簪子，深深注视着梅若鸿，一阵喜悦的波涛，从心底深处，油然而生。把她整个人都吞噬了，她紧紧的，紧紧的握着这支簪子，就像握住自己的命运一样，这是他的图腾，他却把它送给了她。
汪子默和汪子璇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尤其是看到杜芊芊深深的凝视着梅若鸿，汪子默就觉得心里闷闷的。他心中一惊，自己这是怎么了？梅若鸿是他的知己，杜芊芊是他正在交往的人，他应该相信他们啊。
杜芊芊就这样，陷进了一份强烈的，义无反顾的爱情之中，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自己的感觉，也无法分析自己的思想。她只是朝朝暮暮握着那支梅花簪，疯狂般的念叨着他的名字，梅若鸿，梅若鸿，梅若鸿，梅若鸿......
梅若鸿的感觉，和杜芊芊不一样，他躲在水云间里，不敢去想杜芊芊，因为每想一次都会带来痛苦，在他心里，杜芊芊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而最完美的男人就是汪子默，这两个人现在正在交往，他们两个人真的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他只有成人之美的份。可是他又控制不了他的想法，于是只好不停的画画，画天，画水，也画杜芊芊。
在杜芊芊来看他的时候，他真的是非常的矛盾，看着杜芊芊给他带的吃食和颜料，他的心却飞扬了起来，一阵感动，可是脸色和心正好相反，很快就变得阴暗了。
“若鸿，你听我说，”杜芊芊看到梅若鸿的脸色变了，立刻奔上去，热情的抓住了他的双手，她眼中绽放着光彩，不害羞也不顾忌的喊了出来：“这一次和上一次送咯咯咯是不一样的。上次你说我是外国人，所以你不能接受我的好意，可是现在，我已经被你同化了，被你征服了，事实上，我已经弃城卸甲，被你统治了，我不再有自己的国土，不再是自我的国王，我愿意把我所有的一切，都和你分享。你不可以拒绝我，也不可以逃避我，当你把那个梅花簪交到我手里的时候，你就已经承认了我的国籍了，你在也不可以把我排除到你的世界以外去了。”
梅若鸿震惊了，在她那黑黑的瞳仁里，看到了两张自己的脸孔，两张都一样震动，一样惊愕，一样惶恐，一样狼狈，也一样弃城卸甲了。“芊芊。”梅若鸿热烈的轻喊了一声，双手用力一拉，她就滚进了他的怀里，他无法抗拒，无法招架，无法思想，他的头俯了下来，他的唇热烈的压在了她的唇上。
杜芊芊双手环抱着他的脖子，她那温热的唇，紧紧贴着他的，她的心狂跳着，他的心也狂跳着，他们在彼此唇与唇的接触中，感应到了彼此的心跳，和彼此那强烈奔放的感情。此时此刻，水也不见了，云也不见了，水云间也不见了，天地万物，皆化为虚无。片刻，他推开了她，重重地甩了一下头，他醒了，心中，像是有根绳子紧抽了一下，他忽然后退，叫道：“芊芊，我们不能这样，你现在和子默正在交往，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我不管，我只是把子默当哥哥，我发现，我爱的是你。若鸿，请不要拒绝我好吗？”杜芊芊大叫道：“我现在就去和子默说清楚。”
“别，”梅若鸿一把拉住杜芊芊，叫道：“如果我放任自己拥有你，我就太恶劣了，你对我一无所知，你不知道我的出身来历，你不知道我的家庭背景，不知道我的一切一切，你只知道这个水云间的我。我不够好，配不上你，我的父母都是农民，我的父母都不识字，靠帮别人种田为生，我家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受过教育，全家穷的叮当响，我十六岁离家，去北平念书，现在已经十年不曾回家了，你瞧，我这么平凡渺小，拿什么和富可敌国的杜家相提并论。”
“我不在乎，”杜芊芊喊道：“我真的不在乎，不要再用贫富这种老问题来分开我们，我现在就去和子默说清楚，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说完就跑了，看着跑远的杜芊芊，梅若鸿蹲在地上，将手指插入头发中，低声自语道：“不能害你，不能害你，我已经给不起婚姻，给不起幸福，我害过翠屏，不能在害你了。”
想到翠屏，他就觉得心痛，这个名字，一个久远以前的名字，一个早已失落的名字，一个属于前生的名字，一个好遥远的名字......芊芊的出现，让他把所有隐藏的罪恶感，全部挖出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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