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小说网 船撞桥头自然沉 正文 第五十六章 人生处处有伤心(下)

正文 第五十六章 人生处处有伤心(下)

目录:船撞桥头自然沉| 作者:梦夜的天空| 类别:历史军事

    何谓苦中作乐?

    苦中作乐就是裴惜言看着站在她身旁的定疑,心里默默想着,幸亏他还不曾剃度,否则,旁人岂不是会以为她跑到寺院里拐了一个思春的小和尚下山。

    拜托,山下有老虎,而且都是很可怕的母老虎!春什么的,还是别思了!

    定疑看着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哭笑不得一会儿忍俊不禁,实在像是脑子的病更严重了,他不由得低声道,“不知檀越……”

    “我知道你是尚未剃度的居士,但是……”裴惜言换了一副很是诚恳很是严肃很是认真的表情,如此问道,“你下山以后也打算继续这样称呼别人么?”

    “依檀越之见,佛弟子又该如何称呼檀越?”

    裴惜言闻此不禁嘴角一抽,她讪笑道,“佛经也是书吧,所以,你可以自称小生、晚生、晚学等,表示自己是新学后辈。如果你很谦逊,也可自谦为不才、不佞、不肖,则表示自己没有才能或才能平庸。对别人呢,比如我……柳天白比你大吧,而且你们关系也不错,所以,在外人面前你可以称我为柳夫人,平素叫我嫂子……”

    话还没说完,裴惜言莫名的打了一个冷战,因为她倏忽间,想起一句歌词什么的,貌似是,『嫂子嫂子借你一双小手捧一把黑土先把敌人埋掉,嫂子嫂子借你一对大脚踩一溜山道再把我们送好,嫂子嫂子借你一副身板挡一挡太阳我们好打胜仗……』

    所以,她立即改口,准备换个好听点的词,谁知定疑却说道,“檀越,佛弟子痴长子清三岁,怎可称呼檀越为嫂子。”

    噗……

    他这是在变相夸奖柳天白老成持重么?

    裴惜言的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拳头在身侧渐渐收紧。“你师伯放你下山是为了历劫还业,你就该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人,一个在红尘俗世中打滚的普通人。”

    “不会打滚。”

    囧!这个叫比喻好不好!

    强迫自己堆起一脸善意的微笑,裴惜言轻移脚步,靠近他一些,用尽量亲切的语调和颜悦色的说道,“就算再不愿意,你也已经下山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再者说,你总需要融入社会,融入人群吧,就算不需要市侩,不需要庸俗,也不要这样……这样的……难以沟通。因为,这完全违背了你师伯让你下山的本意!”

    定疑看着她,半晌,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小言。”

    咣当!

    裴惜言脚一软,差点没直接坐到地上。她偏过头,郁闷地看着定疑心道:这种有若星际空间跳跃一般的变幻,足以让她直接化身石像。

    苦中作乐,对对对,人应该往好的地方想,比如——阿姆斯特朗的一小步,就是人类的一大步!“现在,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打算先听哪个?”

    定疑看着她,不假思索道,“同时说。”

    噗……

    这样叫犯规好不好!

    “藤城的客栈早住满了几天前就没有空房间至于咱们玉螭国的驿馆没有月赢国什么治部省发得什么腰牌根本就进不去估计你想见柳天白也见不到我现在借住在清远公子家那里倒是清幽可是不僻静应该不符合你的要求不知你能不能暂且凑合住一下据说藤城人都很喜欢吃鱼你要吃菜可能就得单买单做身为客人这样太没礼貌了”裴惜言一口气说完,什么句读什么断句半个都没有,俗话说的好,一百四十个字,不解释!

    定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中的挣扎之浓,终于,淡道,“既无素斋,在下吃素饼即可。”

    裴惜言的眼早眯成了细缝,嘴角翘着得意的笑容,“你要是帮我摘些又漂亮又新鲜葡萄叶,我就帮你做素斋。”

    定疑道,“对在下而言倒也不难,你需要多少?”

    “慢着,要是这么摘,带回去也蔫了。你能不能帮我找一点点盐和一个瓦盆,然后在瓦盆里放多半盆水……”

    对于她的得寸进尺,定疑倒也没说什么,既然刚才师伯交代要他施以援手,不过是拿着瓦盆打些水,再从厨房找一些盐,想来应该不太麻烦。所以,他淡淡道,“稍候。”

    “那个……”裴惜言想了想,觉得定疑和柳天白都属于家事白痴那一类,她可不想弄巧成拙,事倍功半。“盐和糖长得很像,你要是分不出来就尝尝,千万别拿错啊!拜托拜托!”

    定疑微微蹙起眉头,“在下有味觉。”说完转身离去。

    就在他的身影在转弯处消失的一瞬间,裴惜言脸上的微笑终于化为无奈,肩膀一塌,叹气道,“和着我就是来当幼儿园阿姨的嘛!带着个不着调的永远没正行的大少爷就已经够我累的了,现在再加上个不通俗务的佛弟子……柳天白,你说得没错,我就应该在家好好折腾我的‘仁和居’。”

    “惜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胤无逸带着清远公子和楚小姐自另外的方向走来,三人的神色各是不同。楚小姐是微微有些焦急,清远公子是颇为好奇,至于胤无逸,仍是那抹坏笑,挂在唇边。

    裴惜言浅笑道,“四处遛达呗,这样,晚上可以多吃一些。”

    清远公子抬眸看着头顶的葡萄架,赞道,“惜姐姐也是个有福的人,四处闲逛都能找到吾月赢国独一无二的禅寂。”

    “禅寂?”裴惜言愕然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这种葡萄叫做禅寂?”

    “正是如此。”

    “爱染日已薄,禅寂日已固。”裴惜言抬起头,仰望着头顶的深紫浅碧,蓦然想起方才那位老和尚开悟她的那四句偈语,以及那一句——“既来之则安之。”(自王维〖偶然作六首〗)

    “这些葡萄乃是觉澄大师出家为僧时亲手栽种,距今已有六十年了。”清远公子微微叹了口气,“可叹吾等无缘,竟不能与大师见上一面,亲耳聆听大师的开释。”

    “清远公子说得不会是一位须发皆白,慈怀溢色,虽着破衲一袭,却谦光和德的老和尚吧?”

    “莫非惜姐姐有缘结识觉澄大师?”

    “方才倒是闲聊了几句,可惜,我并不知道他就是觉澄大师。”开始她还以为那个老和尚是某位传说中的扫地僧呢!不过,此中典故颇为复杂,还是不说为妙。

    正说着话,定疑端着瓦盆慢慢走过来,淡道,“你要的东西,在下已经帮你备好了,现在,可以摘葡萄叶了吧?”

    裴惜言接过他手中的瓦盆放到地上,然后又拿过油纸包,拆开以后,用指尖沾了一些放到口中尝了一下,还好是咸的,总算没有错。放心的将盐撒在水中,略微搅了搅,这才说道,“记得帮我挑最好的叶子啊!”

    “惜姐姐,吾没听错吧,汝竟然要摘禅寂的葡萄叶?”清远公子愕然道,“这……这可是在般若寺绝对禁止的事情。”

    “可叹我为了胜负之事,也算是不择手段了。”裴惜言轻轻一笑,伸手接过定疑递给她的葡萄叶,轻轻抚平后,慢慢放入瓦盆中,莹莹的墨绿在水中微微荡漾,像极了建元城中,盛夏时,那抹苍翠。

    胤无逸抬手也替她摘了一片,一边懒懒地问道,“打算出奇制胜?”

    裴惜言略微停了下,唇角上扬,勾起微笑,“不,今日,我要得是拙稚秀润、平中见奇。否则,岂有明日的……花团锦簇、富丽堂皇?”

    胤无逸斜看了眼裴惜言,嗤哼了句,“是觉澄大师的开悟给你灵光一闪,还是这位定疑居士帮你出的主意?”

    裴惜言仰起头,得意的笑容里还参杂着一丝慧黠,“还真是灵光一闪。不过,我胡说了几句,觉澄大师正好希望定疑下山历练,所以,他和咱们暂且算是一路的了。”

    “哦?”胤无逸将手中的葡萄叶递给她,慵懒地挑起嘴角,斜睨了眼定疑,眼眸里却不含一丝的情绪。“清远公子的镜花水月倒是够大,多住一个人没问题吧?”

    清远公子像波斯猫一样的眼睛微眯了一下,然后笑了,“吾住在那园子里,一直都是孤零零的,如今无逸兄来了,惜姐姐也在。再加上楚小姐和定疑先生……今天晚上,吾定要大摆筵席,好生庆贺一番。”那声音清脆的就像往水晶杯里注水一般,轻缓流淌,煞是好听。

    “等我比完第二局再说吧。”裴惜言歉意道,“不过,晚上我给你们做夜宵,所以,要留着肚子哦!”

    清远公子的眼睛眨了眨,略显得有些调皮,“那吾连晚饭都不吃了。惜姐姐,汝要给吾做一大堆的好吃的才可以。”说完,他扑到裴惜言的背上,白皙的脸颊轻轻蹭着她的耳垂,像只馋嘴的猫儿一般撒着娇。

    胤无逸的眼角重重一跳,刚要伸手,那猫儿已经被人拽开,直接扔到一边。

    定疑冷冷地叱责道,“男女授受不亲,请自重。”

    猫儿一样的眼眸中含了泪,清远公子嘟着嘴,委屈道,“吾喜欢惜姐姐,今晚的夜宵都是吾的,不给汝吃一口。”

    “在下茹素,荤腥的自然不会吃一口。”定疑冷冷地回了一句,眼眸扫到在一旁沉默而立的楚小姐,似乎只是一瞬,然后立即转开。

    胤无逸的桃花眼中露出更为深沉的表情,嘴角一弯仿佛露出一丝冷笑,却在裴惜言站起身时,变成了淡淡的戏谑,“我还以为你打算把这葡萄架摘光呢!不过,说来也真是好笑,别人偷的都是葡萄,你却管觉澄大师要了这些葡萄叶。真不知是该笑你有眼不识金镶玉,还是该赞你不贪心。”

    裴惜言抬起手,将微微有些散乱的碎发掖在耳后,“你怎知这禅寂说得只是葡萄,而不是头顶这些随风轻动的叶呢?”

    清远公子抬手也捏下一片葡萄叶,在指尖把玩着,“为何惜姐姐会认为这禅寂说得是叶不是果呢?”

    裴惜言反问道,“你们看这风,这叶,我倒要请教各位,这动的是风,还是叶?”

    “应该是叶,若无叶,纵然有风,也是不能动的。”这是清远公子的答案。

    “自然是风,若没有风,叶怎会动?”这是胤无逸的答案。

    “想来风在动,叶也在动,只是有个主次先后罢了。”这是楚小姐的答案。

    “似动非动,似静非静。”这是定疑的答案。

    “其实,答案,并没有那么复杂。”裴惜言弯腰端起瓦盆,看着水中莹莹的那抹绿,“因为,真正动的,是心。”

    ……

    “心若静了,一切也就静了。”慈眉善目的觉澄大师笑着,面容安详。

    柳天白看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棋子,眼睛中似乎稍稍有些异常,那光亮轻轻一闪就不见了。他抬起头来,眸光轻敛,微笑,“大师,承让了。”

    “你的棋力较之以往大有进益,只是……”觉澄大师浅尝一口暖茶,脸上带出淡淡的笑意,“子清,你与定疑不同。他是浸染佛法多年,想要抛开红尘俗世,却舍不得心中那些挂碍。而你,身在这纷繁嘈杂的俗世,似是看破了红尘婆娑人生虚妄,老衲却感觉到你心中的游移不定。”

    柳天白微微垂下眼睑,缓缓收着棋枰上的棋子。略显幽暗的净室,三支清香如石箸般倒插鼎炉之中,飘出袅袅青烟。香已燃了一寸,香灰似是承不起这份涩滞一般,轻轻跌落在青铜香炉中,红色的火光忽地一闪。

    他没有说话,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觉澄大师微微一笑,“去看看老衲栽种的禅寂吧,这些年,它们长得极好。”

    柳天白并未立刻起身,而是将所有棋子收好,这才拱手施礼,默然退去。

    清浅的绿色在拐角出现的瞬间,绯红的衣袂在秋风中翩然舞动,模糊地在东边的藤萝架底下一闪,便又不见了,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馨香以及浓浓的龙涎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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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讨厌这样的错过,讨厌这样的怅然若失,小柳,你再这么云淡风轻下去,我送你出家算了!要不你去修仙吧,你去修仙吧,你去修仙吧!

    泪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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