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小说网 凤抬头 正文 第六十三章 两桨松花隔

正文 第六十三章 两桨松花隔

目录:凤抬头| 作者:suolala| 类别:都市言情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花上有黄鹂。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红霓。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坐玉石,敧玉枕,拂金徽。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杯。我为灵芝仙草,不为朱唇丹脸,长啸亦何为。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

    武陵的春光之好,向来为人称道。而今虽然转了夏,景致却也不曾失色。窗前落月,户外垂萝,石畔草根,桥头树影,可谓步步生景,景景入画,可立可卧,可坐可吟,着实怡人的很。这一日,天儿刚蒙蒙亮,罗府的门房老周刚揉着眼睛开了大门儿,便见一顶软轿由远而至,恰恰儿就停在府前。他吃了一惊,正在那儿寻思是谁这么早儿便上门儿来呢,便见那轿帘被人掀了开,露出了一张美人脸来。老周见了慌忙迎上去,还不及叫声“四姑太太”,那女子便冷着脸儿下了轿,一双明眸寒浸浸的朝他扫过来:“老爷起了吗?”

    老周缩了缩脖子,不晓得哪儿处得罪了这位小姑奶奶,略微愣了愣,才赶着回答她:“回四姑太太,奴才虽未赶过去瞧,但瞧这时辰,倘是没意外的话,这会子老爷应是已经起了在书房呢!”

    那女子点了点头儿,随手掷了块儿散碎银子给他:“我有事情过去见爹爹,你照看着把跟我来的人安置好,这点儿钱给你拿着闲时打酒吃。”语毕,也不用人领,径直朝着府邸西侧这罗府主人罗岱岩的书房方向去了。

    老周也不拦她,笑呵呵儿的把那银子在手中抛了两抛,拈拈重量,然后往怀里一揣,喜眯眯的就朝着那抬了那女子过来的轿夫们迎过去了:“几位大哥都是陈姑爷府上的吗?一大早儿便劳烦几位送我们家姑太太回来,真是辛苦了。来来来,几位大哥劳烦请跟着小的走,先喝杯茶歇歇脚儿,小的这就吩咐厨下去把菜端过来。”

    方才那女子非是旁人,却是这罗府自家已出嫁了的姑娘罗青葙,虽序齿排在第四,却是府里正经的嫡长女。她十七岁上头由罗岱岩做主嫁给了武陵三大家里的陈家嫡次子为妻。不得不说这罗岱岩是个有眼光的,这陈家的嫡次子原来瞧着也没什么,如今却已升做了本府的通判。虽品阶还不及他的次子罗青枫高,难得是在自己家乡,事事儿都能体贴的到,便显得格外不同些儿。更难得这位而今的通判陈大人品性也是个极好的,自始至今没有娶过妾室不说,更是连个通房都没有。自新婚至今,便只守着罗青葙一人,却也难得。

    且说那罗青葙提着裙子,脚步匆匆,未几,便到得了自家父亲的书房前面儿。她先是轻轻敲了敲那开着的大门儿,没等到回答之后,又探过头进去张望,却只见书案之上伏着一个貌相清癯的老人家,正皱着眉头聚精会神的拿着刻笔在一块儿玉石上小心的雕琢着些儿什么。罗岱岩除了饱读诗书,是武陵一代出了名儿的大儒,还于金石雕刻上有着颇深的造诣。只不过他年纪大了,自上了六十便极少会动刻刀了。罗青葙乍然见他一大清早居然又开始做起金石雕刻来,除了讶异,也晓得自己最好少来打扰父亲。但事情儿紧急,自昨儿个晓得了这消息之后,她便时刻难安,便是会惹父亲不快也顾不得了。罗青葙思及此,不由把心一横,深呼吸了一下,又敲了敲门,径自进了来:“父亲!”

    其实她最初敲门儿那会子,罗岱岩便已觑见了她。但因手下正忙着,便没搭理她。这会子见她进了来,便晓得她必然是有事情才来找自己的。于是皱了皱眉,放下了手里的刻刀:“这大清早的,你不去你婆婆跟前儿立规矩,却跑回家里作甚?你母亲当初儿是怎么教你的?莫以为出了嫁生了哥儿,夫君又体恤你,你便可以张狂的把规矩都丢了下了!我罗家可没这么少礼失教!”

    罗青葙咬了咬唇,默默的承着父亲的训诫,末了一咬牙,扬起脸儿来一脸的倔傲:“父亲既如此重礼知教,却为何又遣着二哥哥把那败坏门风、丧辱家声的罗青苎的女儿接了来?她为攀权势,当众悔婚,好好儿的大家夫人不去做,偏要自甘堕落去做人家的如夫人,把我罗家的门风都败坏尽了!父亲当初儿不也恼的不行吗?如何因了母亲几句话儿,便要千里迢迢把那孽种再接回来?父亲可曾想过把那孽种接过来的后果?母亲是一时快意了,却置郭家于何地?置二嫂嫂于何地?置我们这些外嫁女儿于何地?”

    罗青葙神情悲愤,字字铿锵,罗岱岩面色沉静,只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隐约喷火。只等得罗青葙说完了话儿,他方才转过身子,一步步挪到罗青葙跟前儿,眼对眼儿的瞅着她,一字一顿的回答她:“你莫忘了,青苎是你妹妹!同父同母同血亲的亲妹妹!倘她的女儿是孽种,你以为仲哥儿跟琴姐儿又算的是什么?”

    罗青葙脸儿一红,带着股被侮辱的愤怒:“父亲怎如此说话?那孽种如何能跟我仲哥儿琴姐儿比!我仲哥儿琴姐儿玉一样宝贵的人儿,哪里是那等由败德母亲生下来的贱丫头比得来的?!!!”

    罗岱岩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儿,冷声嗤笑了一声儿:“青葙,你知道吗?你很不聪明!你道那年我为什么急匆匆便把你送出了门儿?我还道这么些儿年过去了,又有了仲哥儿跟琴姐儿,云初还这么执着的对你,从前那些儿不当有的东西你可该都放下了。想不到你还是如此蠢笨!便连掩饰都不晓得掩饰,一听到信儿便急慌慌的跑回来了!你又置云初跟仲哥儿、琴姐儿于何地?你真以为你那点儿心思没人能看出来吗?简直不知羞耻!!!”罗岱岩绷着脸儿,越说越恼怒。

    这话来的严重,罗青葙原本以红透的脸儿瞬间又憋成了青紫色。她低着头沉默了半晌,还是昂起了头,神色羞愧又懊恼:“横竖我从小儿便知道父亲母亲你们偏宠着老幺儿,便是这会儿被责了也还是忍不住要回几句嘴!我便是再如何轻贱,也没有如你们疼的老幺儿一样为了做人家的小妾退了婚,把整个儿罗家的声名都丢在脚下踩!可气她都做出那样子的事儿了,父母亲也不曾像这会子对我一样大声的呵斥,不但大方送出了门儿,还要把她的孽种往家里接!父亲难道不觉得偏宠的着实过了分吗?!!!”

    罗岱岩冷笑了一声儿:“偏宠?过分?我只恨我当初没有如你所说对青苎过分的偏宠些儿,而听了你们,对她不管不问,害的我好好的女儿那么年轻就没了!我但凡对她有一丝怜悯,把她身边儿的丫头子叫过来问两声儿,搞清楚了那些子内情,我也不会把我好好儿的姑娘就那么糟践的给嫁了!”罗岱岩说到这里,转身往回走,神情颓然的倒坐在原先自己坐的那把红木椅里:“年初儿的时候儿,你母亲去玉皇庙上香,回来的时候儿逢上了从前侍候你妹妹的丫头暖意。她的腿已瘸了,人也看着老了许多。但是远远的一瞧见你母亲,就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一直到得这时候儿,我才晓得,原来当年青苎要嫁那姓南的,竟是被陷害的。这数月以来,我细细的查,方知是府里出了内鬼,弄了些儿见不得人的东西给那南修肃吃了,这才把青苎给祸害了!”

    罗青葙一怔,整个儿神色都变得有些儿迟钝了:“父亲,你,你刚刚儿说什么?青苎当年拒他是遭人陷害的?不信,我不信!倘她真的是被陷害的,便该把事儿说出来才对,断没有一句辩白都没有就这么任它去了的道理!不信,我不信!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事情儿是出了错儿的!”她喃喃而语,神色茫然。

    罗岱岩凄然笑了一声:“你自己的亲妹妹,你还不了解她的性子吗?那南修肃手握重权,又已占了她的便宜,她还能如何处?把事情儿喝破了,不仅于郭家有碍,于她自己有碍,于我们家里也有碍!我可怜的孩子,明明承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却还是得为了我们罗家跟郭家忍气吞声,把所有的污名都自己承当不说,还要被自己保护的那些人误会、抵触,甚至侮辱、谩骂!那孩子那时候儿还未及笄,她怎么就恁般的苦命呢!”

    罗岱岩说到这里,蓦然转过头望向罗青葙,神色恼怒而狠厉:“其他人也便罢了!你小时在你姨母家落水,倘不是青苎死死的拿手抓着你,便连手臂被卸了也不肯放手,你哪里还能长到如此之大?自己想想你方才进屋里说的那些子话,你可还有丝毫面目活在这尘世之上?”

    罗岱岩一提及这个,罗青葙便觉脚步趔趄了下,险些跌倒在地。在强自稳住脚步的那瞬间里,她突然觉得眼前一阵模糊,不自觉就把记忆溯回到了十岁那年。

    那一年她同罗青苎一块儿跟着母亲去千里迢迢的北郡姨母家去看姨母新生的弟弟。她因贪玩儿,便偷偷领了才七岁的青苎去划船。结果自己失足,跌落水中。初春的松花江水还带着冬日的融冰,真的是冷的彻骨。她在水里胡乱扑腾着,真的觉得自己恐怕会死了的。青苎那会儿明明吓得要死,却强忍着没哭,先是拿着木桨递给自己让自己抓着,可是头一个断掉了,第二个又因太滑,捉了半天也捉不稳,最后她干脆伸出了手递给自己,咬着牙拼死的拉着,嘴里只喃喃着一句话:“阿姐,你放心,我会紧紧抓着的,绝不放手!”

    罗青葙记得自己在水里沉沉浮浮,开始还怕把青苎也拽了下来,便想丢手。但是最后还是想活下去,哪怕把青苎拽下来误了她的命也无所谓了,只要自己还有一丝希望能活着。再后来,她慢慢儿的便闭了眼,临到昏迷前,眼前显现的还是青苎咬着牙死撑着倔强的拉着她的那张脸。那本来该是一辈子都铭刻在她脑海里的记忆,但她居然忘了,还忘的那么彻底,便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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